在海边笔会上,蓝菁感兴趣的还是他从家里出走的事。
她问他:“你大隐于市了多久?”
他说:“前后也就七天。”
“喝!跟上帝创造世界的日子相合。说说,那出走的几天里,你都做了些什么事呢?”
他苦笑:“就像那个‘新新人类’说的,从这屋走到那屋,从厕所走到盥洗室,情形差不多吧。”
他一闭起眼睛,仿佛就能看见自己当时的那个影子……
他在屋里走来在去,脚步声在四壁撞起空洞的回音。墙上的挂钟发出的声音似乎很刺耳,钟盘上12个古老的罗马数字像一张张神秘面孔。黄铜钟摆来回摆荡,给人以单调重复的假象,实则它是沿了一条谁也看不见的死亡抛物线在运动着呢。在他感觉里,那钟摆原是停着的,只是从他进来的那一刻才开始摆动的,也就是说。这房子仅因了他的到来才开始“存在”。
老鬼的这屋子使人想到最蹩脚的招待所的那种客房,绿色墙裙漆得很俗气,房间里最醒目的是一张大床,他踢了一脚,床垫弹簧‘咯嘣’一响,不知刚搬走的那对宝贝儿在这大床上如何折腾来着。
靠窗是一张老式写字台,写字台上的一只刻花玻璃烟缸里有一团嚼过的胶姆糖。屋里闷着一股烂苹果、尘土和空气的混合味道。阳台的光线被前面的楼完全挡住了,即使是在晴天,也有种阴天的感觉。窄小的过厅里摆着一张麻将桌,桌上有一只防蝇罩,扣着几只脏兮兮的碟子。厨房里弥散着一股陈年哈拉子油的蚝味儿。厕所里洗脸池龙头用了根塑料绳绑着,一拧,淄出一股酱油似的铁锈水。窗户破了一块,用旧报纸凑合地钉着,裂开了一道缝,风一吹,像一条活动的舌头,啪啦作响……背景也是一种心情,当他确信这屋里除我而外再无他人,一种安全感也就油然而生了。
蓝青听得有些不耐烦了:“打住吧,我可不需要什么文学启蒙。还是说说你当初是怎么跟林梅走到一块的吧。是爱情?”
他有些难住了……
林梅的父亲是个老作家,文联的老人。
秦文轩跟林梅是经别人介绍认识的,谈恋爱、结婚,就跟踏着点儿似的。在婚姻问题上,秦文轩从不否认自己有私心:毕竟谁都知道,他老岳父靠了自己的影响力,完全能帮秦文轩拓展未来的文学道路。事实上也是如此:老岳父替他请创作假,让他脱产写小说,还让他参加了两次创作班,他才有了比较充裕的时间修改自己最初几部颇有影响力的作品。老头子还亲自替他逐字逐句地斟酌。还为他组织过作品讨论会。圈子里的人提起这事都很是眼热。他老岳父在前几年不幸去世了,在老岳父的葬礼上,秦文轩的沉痛的确不是装出来的。
有些女人生来是“帮夫命”,一心帮衬男人立大业,有些女人则是天生的败家精。若遇上败家精,男人再怎么行,终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碰上不该倒霉的事也躲不过去。秦文轩能聒噪得名满半天下,在很大程度上不能不说是因为摊上这么个明理、守妇道的妻子。
十年前,林梅羡慕的对象是自己的姐姐。
林梅的姐姐在银行工作,算是个小头儿,管着信贷这一块,巴结的人多得不得了,小小地感冒一次,光收礼就不知收多少钱。所以,姐姐在家里一向是很牛气的。活像沙特公主。
十年后的现在,情况多少起了一点变化,秦文轩上了电视节目,作了特邀嘉宾,隔三岔五的,有一些傻乎乎的文学青年来登门请教,稿费也多了起来。家里新买了跃层房。为装修,林梅倾尽了所有智慧和才干。
那还缺什么呢?
蓝青说:“我猜你和林梅最初的矛盾八成儿是那叫柳茹的女人引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