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轩在别墅里的悠闲日子是在某一天突然终结的。
变故来得很是突然:那天,大约夕阳西下的时候,秦文轩照旧在露台上看藤萝,从外面开来一辆警车,照直停在别墅前,车门蓬地一响,从车上跳下三个警察。秦文轩当时的预感是这别墅的主人出什么事了。
果然,那三个警察在对秦文轩的情况经过简短问询之后,其中一个老警察面无表情地告诉他:“这地儿查封了!”
他忐忑地问:“怎么?”
警察只说:“别问那么多了,你赶快离开这里吧。”
“可我得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多余的话就别说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马上离开这儿。”警察懒得多说半句话。
秦文轩立刻打那哥们儿的手机,已经打不通了,看来那哥们儿真的是出事了……
还算好,那哥们儿托一个当地的朋友转告他,遇到一点麻烦,无暇他顾,实在对不住他了。
当秦文轩离开别墅时,积攒下来一大堆床单,光枕头就八只。当然,有些东西是可忽略不计的,比如吃的,来一个妞儿买一堆,吃不完,接踵而来的妞儿接着吃,大都是些哄嘴的玩意儿——速溶咖啡、方便面,色拉酱,奶油曲奇,五香瓜子……
告别了一年多的别墅生活之后,秦文轩面临着又一次选择了。接下来又上哪里去呢?
林梅那里?他无意回去。
搬家,但不知往哪儿搬。
没想到,他正琢磨着,蓝菁的电话就打来了。
蓝菁问他在何处。
秦文轩颓丧地说;“我被人家从那破别墅里赶出来了。无家可归了。”
“不能吧!至于的吗?”
“这还骗你做什么?你知道哪里有难民收容所?具体怎么个联系方法啊?”
蓝菁在电话里笑了;“难民收容所?得,也罢,我就权当一回难民收容所的所长吧,前提是如果你不嫌弃我这憋屈的‘空中之舟’的话,就直接上我这里来避难吧。”
“好,搞定。”秦文轩脱口而出,几乎没怎么多想。
随后他就打了一辆红色的夏利车。
司机是个BJ侃爷,一路上喋喋不休,说这说那,也不管爱听不爱听。但他对那死寂的絮絮叨叨并没有大的反感,虽然他一点儿也听不进去,到来也不知道他究竟说了些什么,但是他需要一点声音。他得缓和缓和自己的神经,不致使浑身的神经蹦得太紧。那司机说他刚刚从白广路到赛特跑了一趟。从白广路到赛特,他记住了。其实这两个地名对他一点儿意义也没有。接下来,司机便是骂警察了,骂得很油,一口的京腔,几乎所有的出租车司机都免不了骂警察。除了骂警察,也骂腐败、骂贪官污吏,最后嘟囔一声:“操,这个国家完了。”
车子在路上跑着,秦文轩的手机又响了,他以为是蓝菁打来的,其实不,而是那个同他毫无相干的咪咪打来的。那个做着明星梦的漂亮女孩。电话是从广州打来的。
“咪咪,你怎么又跑广州去啦?是不又上哪部戏了?”
“上狗屁的戏!姑奶奶从此洗手不干啦!”
秦文轩很是意外:“怎么呢?不做北漂明星梦啦?”
“别提了,太他妈恶心了,你可不知影视界有多么的黑暗!简直不是人干的勾当。为了上一部戏,什么垃圾手段都可以使出来,那什么什么摄录机,录音笔,迷魂药,催情水,什么什么的,事情不成,就互相咬,恨不得谁咬死谁,什么狗屁导演啊,一个个都是长胡子的色狼。什么当红明星啊,一个个都是高级娼妓,他们那男盗女娼可是一点都不带遮掩的。得得,恶心人,我说着说着就想骂人了,我还怕脏了我的嘴呢。”
咪咪在电话里告诉他,现在她跟一个人在广州合开了一家专营IC卡的公司,公司的前途是绝对看好的。咪咪还告诉他,她想要结婚了。
“是吗!准备嫁给个什么样的主儿?”
咪咪说:“我生意的合伙人。”
“你怎么说结婚就结呢?”
“还不就那么挡子事?我想结婚可不是为自己。”
“哪为谁啊?”
“我妈。不说这个了,嗨,你老实坦白,最近又跟哪个女人泡上了?”
“泡个鬼。”他嘟囔。
“你别舌头打滚,鬼才信哪。”
“鬼不信没关系,你信就成。得,得空再聊吧,我在的士上呢。”
压了电话,他心里感叹,这年头,看得人眼花缭乱,北漂明星梦里的咪咪突然就变成IC卡公司的老板娘了。这两件营生怎么想都连不到一起啊。
同蓝青的见面是很平常的,秦文轩上到小阁楼上去的时候,蓝菁正在费劲巴死地往楼板上铺地板革。忙乎得那一张漂亮的面孔上满是汗,一缕刘海被汗水紧巴巴地粘在光洁的额头上。但脑后束起的一束马尾巴却活泼地甩动着。
秦文轩说;“流浪汉秦文轩,向紧急避难所所长蓝菁报到!”
蓝菁说:“少贫嘴,把东西撂下,快来搭把手吧。”
于是,他就帮着她铺地板革了。
他问:“费劲巴死的,整这玩意儿干什么?”
蓝菁说:“为了不被油烟呛死。”
秦文轩一边忙乎,一边说:“对了,有天我在书摊上见着你刚出版的大作了!”
他说的那本《黄蝴蝶》。
“我的天!”蓝菁不禁叫出声来。那样子倒像是听到一个凶信似的。
他说:“我顺便买了一本,还得请你签名哪。”
“得得得,你高抬贵手,饶了我吧。”蓝菁几乎在激烈地嚷嚷了。
他说:“书十分抢手。我问了书贩子,说是卖得不错。进了几十本,不到两天就卖完了。”
“你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吗?”
“怎么不是好消息呀?哦,特别是那副作者照,好像不大像你的风格,有点俗,倒像SH滩30年代的少奶奶,怎么看怎么煽情。”
“快,别提了,那张照片是我最不喜欢的一张了。”蓝菁的嘟囔声里带出了一丝哭腔儿:“选作者照的时候,书商在我的一大堆照片里挑来挑去,看中的这一张,正恰恰是我自己不喜欢的一张,是抽烟的姿势。书商眼睛一亮说:‘咦,就这张了。’他本来还要在内容简介里这样写:‘这是一个内心寂寞的女人,这是一个**强烈的女人。这是一个充满疯狂报复心的女人……’他母亲的!你说说这算是什么事儿嘛!真作践人。”
他笑说:“这你难道不懂啊?这就叫正经的商业运作。”
“可也太掉价了!”
“看怎么说呢。明明是个粗饲料的时代,人家张着嘴巴嗷嗷叫,要吃粗饲料,你就拌了粗饲料喂给他们吃不就得了?事情不就这么简单吗。”
蓝菁说:“那书商还想把‘这是一个什么什么的女人’的那段话直接印到我的照底下呢,嘿,吓得我嗖地出了一身冷汗!我求他说:刀下留人,千万别介。”
“人家也有人家的道理。书商也是吃透了整个儿市场和读者的需求心理,才做出决定的啊。读者需要什么书,他才会出什么书,这是个最起码的常识。这个书商在我看来,至少在这方面是个专家,你真不好苛求他什么。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再说,这本书的装璜倒真是非常漂亮的。”
蓝菁说:“是啊,光看装璜,那这是我出版过的书中装璜得最漂亮的一本了。甚至可以称得上精美了!可你知道吗,在拿到书的时候,我心底里涌上来的一阵悲哀简直无法抑制。有什么办法啊,著书全为稻梁谋吧,原来说好的稿酬,书商倒痛快,一看我那样子,连个嘣儿也没打,就手儿多甩给我一万走人。”
他说:“所以我说,做人也不能太过清高了。时代在变,你不变,那你还不死定了?”
“这话好熟悉,他也这么说过。”
蓝菁说的是那位内功强大的导演。
秦文轩说:“惭愧,我没法跟那人想比。”
蓝菁叹说:“作为一个人,我或许还是比较成功的,可作为一个女人,我始终是个失败者。我对情感的追求总南辕北辙,缘木求鱼,到头来弄得一塌糊涂,一头雾水,就像一团缠绕的乱麻。你说我是不哪方面真的出毛病了?”
他说:“可能是过分的理想主义了。也不能说是病,只是同眼下时代乖离罢了。”
“那我就是个病人了,可谁又肯做这个病人的陪护呢?你秦文轩、”蓝菁自嘲地笑出一丝病态的苍白。
秦文轩一声苦笑:“你觉得我能当这个陪护吗?我看还是自我治愈吧。”
正说着,就听一声苍老的咳嗽声从他们背后传来。
两人扭头一看,不是别人,还是那个怪老头儿,又活像个幽灵似的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