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挺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蓝菁看上去还是那么风姿绰约,说起话来依旧谈笑风生,儒雅得很。
话题自然是从刚刚在梅地亚中心约见了秦文轩的女制片人谈起的。秦文轩对那位女制片人的夸张描述,惹得蓝青裂开大嘴叉子差点笑翻。差点让全聚德的烤鸭们惊起飞翔。
蓝菁笑够了才摆手说;“嗨,不奇怪,皇城根底下,五花八门,什么样的角色都有啊,十个王八九个鳖。不过你碰见的这位也实在是太下三滥了。”
“没劲!甭说她了,说你自己吧,最近有啥故事没有?比方说跟你那个导演?”
秦文轩这一问,还真问出了点故事。
蓝菁跟那导演断了联系有几年了,一天,她从朋友口中得知他吃了官司,进了监狱,据说是为一桩经济案子。蓝菁听到消息,被震得目瞪呆,一天没吃下饭。她甚至没有办法保持平静,一个人坐在阁楼的一隅神经兮兮地自言自语。
据说是有一个绿衣女人,在这事上起了至关重要的坏作用。在导演被捕之前一个小时,绿衣女人曾经在导演的屋子里出现过。一个小时之后,导演就被抓走了。由此猜想,那绿衣女人很可能是导演的情人之一,这更可能是一场对情感欺骗的报复行为。
蓝菁自嘲地摇摇头;“你知道吗,他生活里从来不缺少女人,他是个被女人宠坏了的男人。我当时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心里却一点也没有嫉妒的感觉,只有震惊,我一下子就懵了,真不知道他在监狱里剃成光头会是个什么样子。”
秦文轩心里明白,蓝菁对那个男人不尽然是同情,也有对以往情感的无奈的悼亡。那监狱里的男人恐怕做梦都想不到,竟因他的落难得了她一票。
她像在述说一片梦呓:“他剃成了光头……你说,出了这样的事,我是不该去看看他呢?”
秦文轩含糊其辞:“说也是,毕竟你们有过那么一段美好的回忆。一切的存在的,都是合理的。”
“你的话让人越来越费解了。”
“说后来吧。”
“后来我给他写了封信去。”
“再后来呢?”
“半年之后,他出狱了,摇身一变成了一家影视公司的老板。”蓝菁一声冷笑,“真可笑……”。
“怎么呢?”
蓝菁一声叹息;“让我十分惊讶的是那儒生气十足的男人竟好像一点儿也没有变化。从他身上居然看不出一丝牢狱生活的痕迹来。如果说有变化的话,唯一的变化便是他的眼神儿了,变得比从前冷了许多。”
导演是出监狱之后才收到蓝菁的信的。他的反应比蓝菁预期的要淡。他根本不知道蓝菁给他写信的时候,甚至连手指都在颤抖。
“后来,你们又见面了?是吧?”
蓝菁点了点头;“前不久的事。”
当时,导演若无其事地对蓝菁说:“在监狱里,我其并没有受什么罪,我当了监狱里的狱头。号子里的犯人都听我这个牢头的,他们会颠巴颠巴地为我捶背、按摩,伺候我洗脚。强者为王嘛,这在哪里都是一样,丛林法则,达尔文主义自然有他的道理。现在我注册了一家影视公司,总裁兼总经理,我在好几个地方设了分支机构,我要让那些所有想看我笑话的人等着瞧!”
蓝菁听着导演冷静到了冷漠的说话,忽然觉得他在她眼里一下子遥远而又遥远了。他的影子再次模糊得不可捉摸。
导演要蓝菁修改一个《名伶》的电视剧本。有本子的,只需要改一改,导演问她愿意不愿意承担。
“请问,署名是多少?只当抢手又是多少?”蓝菁俨然一个谈生意的老手。笑容依旧是导演所熟悉的笑容。
但她的话却让导演大跌眼镜了:“你变了,蓝菁,你真有点变了。”
“是吗?”
“怎么?你还住在那小阁楼上吗?”导演问他。
蓝菁说:“我还能到哪里去呢?”
“你究竟要在那破地方住到啥时候去啊?”
蓝菁说:“我不觉得那是什么破地方。”
“哦……哎,那片地儿不是早就说要拆迁的吗?”
蓝菁一声苦笑:“我发现你也变了。”
导演说:“我是变了,变得有时候连我都不认识自己了。可你倒似乎没怎么变,虽然你嘴上那么说,但在我看来,你还是那么固执,那么唯美主义,活得过份认真。我早就跟你说过,打个比方说,你好比是个腰缠万贯的主儿,可就是不会做生意。”
接下来,他为蓝菁描画了一副他未来生活的蓝图,他说他至少准备在BJ买两辆汽车、一座别墅。他现在手底下已经有了一家影视公司了,干的是老行当,轻车熟路,用不了三年,他就可以让人们重新认识他。
“蓝菁啊蓝菁,你这个人啊,总不能老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吧?你也不看看眼下这都什么时代了。你不能总当你的阁楼小姐吧。世界正在发生的变化,你一点都入流那怎么行呢?”
他们一起吃了顿饭。导演的记性很好,专门点了蓝菁最喜欢吃的菜。于是在那一刻间,蓝菁脑子里又生出了一种幻觉,仿佛模模糊糊又看见了过去的那个他了,她甚至想倒进他的怀里伤心地抽泣一场。当然这只是蓝菁在那一瞬间的想法,转瞬即逝,蓝菁幻想的场面并没有能够真地出现。后来她和导演就分手了,导演要她去他下榻的宾馆坐坐。蓝菁自然知道导演说的“坐坐”是什么意思,她推说身体不舒服,很有点累了,于是两个人就在街头分手了。蓝菁走出老远,还觉得导演站在马路牙子上,注视着她的背影。
蓝菁回到她的小阁楼,导演回到他下榻的宾馆里去了。
接下来的故事是秦文轩在自己的脑袋里演绎的:
回到宾馆的导演抽了一支烟,开始写信,用宾馆的羽毛形圆珠笔写在三张制作精美的圣诞节明信贺卡上,是分别写给三个女人的,跟第一个女人谈猫,跟第二个女人谈血橙,跟第三个女人谈塞特的时装。写完了,看也不看,分别封了口,拿到前厅去发了。心绪茫茫地独自在宾馆前面的草坪上散了散步,感到天上稀稀疏疏地开始飘落毛毛雨丝,感觉很有几个冷清,便又折回宾馆,更觉得无聊,忽然想起了什么,随手敲了只电话。约莫半个小时后,门铃一响,进来一个戴着贝蕾帽的化了淡妆的女演员。导演和那女人先是一阵腻腻歪歪的亲吻,接着导演说:“脱吧。”那女演员就开始脱衣服,不过先脱的是导演的衣服,然后再脱了她自己的衣服,动作很熟练。三两下子就脱光了,一丝不挂站在床边,像一只准备进炉的全聚德烤鸭。导演腰里扎着浴巾,伸手将那只“请勿打扰”的红字牌子挂在门外的黄铜把手上,关上门,并且没忘上好防盗链……
“嗨,发什么呆呢?”蓝菁打断了他的驰骋想象。
“哦……没什么,挺有意思的。”
“什么叫有意思啊?”蓝菁说:“倒不如不见面,见了面,反倒连过去那点感觉也都荡然无存了。想当初,还梦想同他共建一个向阳而筑的巢哪。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笑……你怎么看我?审美价值挺高的,是不?”
他说:“所谓幸福本就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感觉而已。鸟说,飞走吧,人们受不了太多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