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所的一位女雇员将林梅领进了中户室里的那间隔离间里去时,隔离间里四只座位和四台电脑,三只座位和三台电脑都空着,只有一个男人极无聊地歪坐在其中一只靠背椅上,守着台电脑,昏昏然地爬在桌上打盹儿。
林梅扫了一眼,觉得这男人的样子很像只獾。
獾是个不长胡子的男人,林梅不喜欢不长胡子的男人。
交易所穿着红裙子的女雇员指指那男人旁边的一张靠背椅说:“这几只座位都是空着的。您就坐这儿好了。”
獾倏然醒来了,嗅林梅身上飘散出的香水味,香水味儿使獾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结结实实将林梅打量了打量,目光流露出惊讶。獾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那身灰西装,将领带往紧里收了收。
林梅在一旁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忍不住笑了笑。
獾礼貌地问:“新来的?”
“请多关照。”林梅点点头。
獾说:“也算是缘份噢。”
她琢磨着獾话里的意思。
獾的脸上掠过一丝浅笑:“这儿好久没人来,就我一个。”
“是吗?”林梅将手袋放在台子上,收拢收拢头发,“以前什么人在这儿?”
獾说:“都灰溜溜走了。这就是股市的残酷。你为什么来炒股呢?”
“只是觉得挺有意思。”
“有意思?其实不过是傻子的游戏,随便干点别的什么不好?”
“只是想熟悉熟悉这个行当。”
“好奇心?”
“这电脑怎么个用法?”林梅毕竟没有跟陌生人很快地就聊天的习惯。
獾教给她使用电脑:“摆弄这东西容易,一看就会,没什么神秘。”
那天剩下来的两个小时,大半是獾说,她听。聊了不多会儿,她几乎知道了獾的全部个人隐私。微微有点秃顶的獾,已提前办了退休手续。炒股前,干的是统计一类,早几年同老婆离婚了,前妻去了HN岛,跟个大款走了的。獾若不是发现林梅的神态似乎有点恹恹的,他甚至会连童年的经历也会一咕脑儿讲给她听。
獾说:“炒股就跟钓鱼、打猎一样,时机和耐心乃是顶顶重要的。美国一个伟大的股评家有句至理名言:在股市上,耐心往往比任何技巧都重要。你得把全副精力都投进来,时时绷紧每一根神经。就这也不能保证你不输,说到底,还得靠感觉和悟性。举个例子,***,一代伟人,可打靶他绝对打不过一个士兵,但他老人家却领导中国革命走向了胜利,这叫战略家,一个战略家并不是在单兵作战方面高人一筹。但话又说回来了,那些战略他是从哪学的?谁教他的?说不上。这就叫灵性。灵性这东西是没法在学校里学到的,而是与生俱来,先天的。炒股也一样道理,绝对要看悟性和灵性的。那些所谓的股评家,这个技术指标,那个技术指标,分析得头头是道,若叫他亲自操作,准给你炒得一塌糊涂,非得输得当裤子。喏,往那面瞧,瞧那男人,有点驼背的那个,你知道他是谁?就是图文电视里天天出现的那股评家,外号叫‘逢高减磅’,他那腰是这几天突然驼了的,一夜白头啊,那家伙替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女大款炒股,用人家的100万炒,炒了不到半个月就赔进去40万。”
林梅望着獾,见他的表情里含了一丝兽的狰狞。他往下了还说了些什么,林梅的耳朵就不管用了。她的脑子一阵阵发懵,獾一边说,一边阵发性地咳嗽,吐痰,有一阵儿,一个劲儿地抱怨交易所里的一个女雇员,多么不懂得礼貌,说她们都是看人下菜……
林梅忽然想,獾会不会是个阳萎患者呢?
这念头让她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獾出了交易所,同一个胖女人走了,林梅瞥了一眼,见那个女人生得一副猪婆般的蠢相。
那段时间,大盘一直往下急挫,指数三天掉200点,全线套牢的股民们急得哭爹喊娘。她去了一趟,到交易窗口办了交割,一看手里的单子,只几个月工夫,她已亏了差不多4万。才知经验真是用赔钱买来的。全线飘红的时候,大盘指数一天往上窜100多点,像着了火。股民个个红了眼,像淘金狂,卖了家私细软,一头扑进股市,人人都想一网捞上个金娃娃。跳动的电子显示盘每一下的闪动,都让每个人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涨着涨着,又一个跟头跌下来,连跌10天,一个个股民的两眼都乌青了。说到底,做散户的游兵散勇,哪有撑持大盘的力量?只能顺势而为跟风,主力机构捞足了,你恰好赶在那个点子上,跟着小小搜刮点儿,算你万幸,要是眼神儿不济,你准陪个底儿掉,哭都没地儿哭去。林梅的表嫂子也打进30万做股票。才几个月下来,就陪进去8万,比林梅陪得还多。林梅最终看透了这里不是人都能赚钱的地儿,于是便赶紧悬崖勒马,三下五除二,割肉走人,自认倒霉就是了。
没过多久,跟林梅挺要好的一个女友要去南方闯荡。临行之前,请林梅一起吃饭。说要给她介绍个朋友认识认识,林梅去了才知道,女友要给他介绍的那人,正是在交易所里见到的那獾!
“怎么是你啊?”林梅然忍不住失笑了。
女友于是很惊讶了:“怎么?你们认识啊?”
三个人吃着饭,獾总是趁林梅不大注意的时候偷觑她一眼。当她抬头望他时,獾的目光便转到别处去了。很有几分不自在。这让林梅更忍不住想笑。
趁着趁獾出去方便的工夫,女友说林梅:“你怎么就知道傻笑的。人家是给你说正经事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来接替我的位置怎么样?”
“什么位置?”
“嗨,还什么位置,情人呗。”
梅顿然明白了女友的意思,女友原来是这獾的相好,女友要到南方去闯荡了,便要林梅来顶替她的角色。林梅听罢,忍不住笑个不停,一点儿也装不出正经样子了。她心里想:情感不是只板凳,走了谁再坐上谁,那叫什么事呢?
林梅说:“有意思,好像是一种转让?”
“嗨,还不就那么回子事。都这年头了,谁还想做圣女呢?怎么样?成不?”
林梅低头纳闷……
女友又紧催了一遍。
林梅说:“其实我倒无所谓的。”说出这话来,连她自己都大吃了一惊。
她林梅原本可不是个无所谓的女人,但今天,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恰恰就是这三个字:无所谓。
正说着,獾又回来落座。
獾问:“你们说什么有啥意思的事哪?能不说给我听听?”
林梅只是看着獾笑。
她对面前这个男人说不上感兴趣,也说不上多么的讨厌。獾的长相跟别的男人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唯一的特征是皮肤特别白,特别是那双手,白得像着装上去假肢。饭桌上,主要是女友和獾咕哝说话,什么人生啦,哲学啦、情感啦,话题都没边没沿儿。林梅心不在焉地听着,也不插嘴,只当他们问到她时,她才偶尔回答一两句。她想:这家伙的皮肤白得就像从娘胎里出来就没晒过太阳。
吃罢饭,分手的时候,獾要了三遍林梅的电话号码,林梅犹豫了犹豫,还是把自己电话号码留给了獾。獾在一旁盯着林梅的目光,几分异样,几分走神儿,傻傻的。
林梅的这位女友很快就去了南方,加入到淘金者们的队伍中去了。
林梅打发了一段极为平静又极是慵懒的日子。那段时间,她看书看不进去,心里很是烦。仔细想来,心里其实有无所思,只是一片空空洞洞。女友走了一段时间后,给她来了个电话,诉说到南方之后的种种不适应之感,诉说对大西北的朋友的想念,重点是问到林梅跟獾的事。
林梅说她压根儿就忘了这茬儿了。
“怎么?你们没联系?我还以为你和他早就上床了哪!”
林梅只是笑:“挺荒唐的,你不觉得吗?”
女友在电话里说:“荒唐什么呀,不就解决问题吗?你也别表现得太矜持了。其实有什么啦?”
林梅随口说:“看来我还真得考虑考虑了?”
即使这么说,林梅也压根儿也没拿这事儿放心上。
没想到,刚过撂下电话,手机炫铃就响了起来。
听筒里传来的是獾的声音,獾邀请林梅上他家里去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