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梅接到獾突然打来的电话之后,只是稍稍地沉吟了一下,没怎么太犹豫,就勉勉强强地答应了。也许仅仅出于某种说不清楚的念头。
“那,看吧。”她这样说。
电话那一端,獾的呼吸有个微小停顿。林梅觉察到了,心里觉得挺好玩儿的。
接完电话,林梅坐在沙发里,懒懒地想了半天,才终于想明白一点真实:她需要一次出轨,不管什么样的偷情。
是作为对丈夫的报复吗?
不,林梅眼前并没有闪过在湘西大山里游荡的丈夫秦文轩的影子。她没有再往下想,便草草收拾了收拾,照着镜子,描眉,淡淡涂了一层眼影,口红则选择了比较暗点儿的,这样的红色比较沉着,不显得那么浮。之后,便拎了坤包,到了人流熙攘的大街上,拦了一辆出租,一点儿没想到唐突不唐突的问题,却更像去赴一次差点给忘在脑后的带有应酬性质的约会。
獾一个人住着一套空荡荡的楼房单元,三居室,很安静的,环境不错,高楼周围有许多树,还有一片在城市里难得见到的绿地。一个花工正在用草坪机修剪草坪,修剪过的草坪便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草香。听见林梅的脚步声,没等林梅敲门,獾就开了门迎出来了,神态是急切的,急切中似乎还带着几分诡秘。屋子收拾得窗明几净,鱼缸里的热带鱼游哉悠哉,有一股淡淡的烟味儿,和栀子花的清香,还有淡淡的音乐,是飘送出芳香之醉的轻音乐旋律。獾穿了一件带背带的西装裤,一件雪白的衬衣,散发着阳光的干燥的气味儿。他的目光里流露出意外的惊喜,在她面前显得慌乱,好一阵儿手足无措:
“哦……林梅,你的影子一直在我眼前徘徊。你知道吗?”
“是吗?”林梅左顾右盼。
“我心里总有种奇妙的感觉。”
“奇妙?怎么呢?”
“就是奇妙,太奇妙啦,我和你……我们……”獾有点语无伦次,他的表达远不像是在交易所里那样的流畅。
林梅回眸打量一个男人的屋子。
獾很客气,是彬彬有礼的客气,待人接物几乎无可挑剔,林梅暗想,獾在学校里的时候,八成儿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此刻,她在这个本质上其实还十分陌生的男人面前,表现得一点都不拘谨,相反倒是獾比她要拘谨得多。林梅心里则只是有一种迷迷糊糊的不大真实的感觉,身体里潜藏着一种本能的需要,一种说不清楚的渴望,这渴望以灼热感的形式表现出来。她脸上热辣辣的。最要命的是她跟他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话可说,獾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极力想打破这沉闷,但那沉闷刚刚撕裂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便又如泥流似的覆盖重合住了,于是又陷入了窘迫和困顿。獾给她一会儿削苹果,一会儿给她开可口可乐。苹果轱碌碌地滚到了沙发底下。她望着獾高高撅起的屁股,忍不住笑了起来。獾顿时窘迫得不不知所措……
獾又削了一只苹果。但林梅看也没看他削的那只苹果,也没有喝可乐,她到他的屋里的书架上去翻书。獾便鬼鬼祟祟跟了进来,很近地立在她背后,她能听到獾的呼吸声,很急促,她一回头,她的目光灼伤了獾,獾忍不住有意地碰了碰她的手,而她也没有马上将自己的手移开,这细微的细节,鼓励了獾的勇气,他很笨拙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她望着他的目光里,除了一丝略微的惊讶之外,并没有令他担忧的成分。獾突然抱起了她,往卧室里去了。大概他衬衣上的一粒纽扣崩落了,水滴似的溅落在水泥地上……
她跟他上床的那一瞬间,她心里想的,仍旧是獾白得出奇的皮肤,或许仅仅是出于一种好奇,想看看他身上的皮肤是不是更白。这一点,马上就得到确认,獾身上的皮肤的确更白,是一种失血的颜色。
她只去过那一次,上了床,却绝对谈不上什么好感觉,一点都不好,獾在她眼里只是个白皮肤的男人。回到家里,疲惫不堪的她好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似的,只此而已。
后来,獾还追着打了几次电话过来,她的反应却十分冷漠。
她再也没去找獾。那次偶尔的放纵,在林梅心里已像是遥远得不可企及的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了。
事隔好几个月之后的某一天,她同獾不期然相遇,地点在一家自选商场的自动电梯上。其实那一段时间林梅是很少逛商场的。不为别的,就怕沤气。3000、5000,乃至上万元的时装挂在那里,她只能看一看,但有的女人连眼皮也不眨一下就买了走。她心中便窜上几分悲哀和忿忿不平。哪个女人不好虚荣?虚荣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缺点,男人也一样虚荣。女人的虚荣在表面上,而男人的虚荣在骨子里。
林梅在琳琅满目的商场里转累了,也看累了,正想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就听有个男人的声音喊了她一声:“林梅?”
是獾,但林梅甚至没能一眼认出獾来,竟呆想了半天。
獾显然是喜形于色的了:“唉呀,我远远地就看见你了,你最近好吗?”
林梅只好硬着头皮敷衍说:“是你呀,也来采购?一个人?”
在獾低头的那一刹那间,林梅注意到獾衬衣领子里露出来的一截雪白的后颈。幸好这尴尬的场面很快结束了,她的手机响了。她长松一口气:
“哦……对不起,我得去回个电话。回见。”
“哎,这几天我休息啊……”獾在她背后追着说,声音很急切。
林梅却头也没回,躲避瘟疫似的逃出商场,并且立刻将獾丢在脑后。
大街上阳光刺眼,春天的气温正在城市的灰色楼群和鼓荡的和风中逐日回升,应该有15或16度了,穿裙子的女孩子已随处可见了。
和獾的那次无聊的冒险经历,并没让林梅觉得她变得不是自己了。她还是她,林梅还是林梅。林梅是刀枪不入的、不可改变的。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林梅便更有了几分自信。
林梅每星期准时去到美容店做一次美容。躺在美容床上的她,有一种皇后的感觉。她纹了眼线。眼睛突然就有了几分神,看上去水汪汪的了。对着镜子,林梅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这是我吗?这会是我林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