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东北来的一个长着茶壶脑袋的书商,来到小阁楼上跟蓝菁催稿子,一看她桌子上的几包方便面,那只茶壶似的脑袋便摇得成了拨浪鼓。
“啊呀呀,你一个大作家原来就吃这啊?这怎么能行啊,你根本顶不住的哟,照这么下去,也许写不完这小说,你就得玩完啦,这哪儿行啊。”
茶壶脑袋转身出去了不大会儿,再转回来的时候,累累赘赘提了大大小小好几只塑料袋——香肠、蛋糕、黑芝麻糊、果酱、咖啡、牛肉、猪蹄子、连西红柿、西葫芦都买来了。
书商跟蓝菁说:“这东西放得住,能放一个礼拜哪。你这里又没有个冰箱。”
蓝菁后来给秦文轩说,当时她还真被那茶壶脑袋的书商给感动得不轻呢。茶壶脑袋的书商是个商人,但的确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商人呢。
一个月之后,蓝菁终于打出了最后一页书稿,整个人都浮肿了,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飘飘欲仙,严重的美尼尔综合症击倒了她,可怕的眩晕让她如陷地狱。人躺在床上,却像坐在翻跟头的飞机上一样。三天之后才想起来看了一下床边的日历,这一看,把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我的老天啊!屈指算来,她已整整一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秦文轩就是在那一阵又去看过蓝菁一回,两个人吃着全聚德的烤鸭,蓝菁却显得心不藏神,怔怔忡忡,说起话来颇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吃罢饭,他陪着蓝青到街上散了一会儿步,穿过马路的时候,蓝菁眼睁睁看着滚滚的车流,却恍恍惚惚地仿佛要往那车流里钻……
秦文轩赶紧扯了她一把,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说:“蓝菁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看你今天纯是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还有点紧张,恍恍惚惚的,听你说话也不囫囵了。究竟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感情方面又受重创了?”
蓝青疲倦地一笑:“没有啊。怎么?我的样子难道很古怪吗?”
“岂止是古怪,简直是……说你像外星人,那是赞美你了。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嗨,别提了,我都整整一个月都没下过楼了。”
秦文轩大惊:“啊!”
“真不骗你。”
“一个月都没有出门?你干嘛呢?”
“给书商写书啊。”
“怪不到的!日月常在,写书也用不着这么拚命吧!”
“书商催得紧啊。没办法。我也得养活自己啊。”
过不久,秦文轩便在街边的书摊上见到了蓝菁那本畅销书《黄蝴蝶》,外号叫黄蝴蝶的是书中的女主角,一个天生的大美女。
黄蝴蝶在经历了失恋或者情感的严重挫折——被某个男人玩弄、抛弃之后,出于一时的愤怒,发誓要疯狂地对所有的男人进行“性复仇”。她报复的目标,并不是那个欺骗、耍弄了她的男人,却是去找别的那些原本同她根本不搭界的男人,去他们身上找齐,以发泄她心中积郁的怨愤,她进行性报复的目标是——所有在她生活中碰到的男人。黄蝴蝶的逻辑是:既然男人玩弄得女人,女人就为什么就不能玩弄男人呢?既然他玩弄了我,抛弃了我,我为什么不能玩弄他个把呢?在情感受到一次沉重的打击,经历过一次男人的欺骗之后,黄蝴蝶赌咒发誓,要“玩弄”一百个男人。而且专门选择那些优秀的男人作为狩猎、报复的目标。她就像一只美丽的猎犬,她使尽种种女人的手段,千方百计诱惑他们一步一步堕入她为他们布下的情网,一旦那男人死心塌地想要同她一起生活,她这便戛然而止,来一个釜底抽薪,冷笑一声:“你真以为我会爱你吗?笑话,我根本就不爱你,只不过是为了报复报复你们这些臭男人而已,我不过就是拿你玩儿玩儿罢了。”
但可惜黄蝴蝶不是一个真正铁面女人,她身上隐藏了女人身上与生俱来的致命弱点。比如说,她身上的情感细胞仅只是封闭起来了,处于假冬眠状态。其实并没死灭。虽然她觉得她绝对不可能再爱上任何一个男人,可事实上,或许在某一天,她在一个报复对象面前身不由己地停下来了,犹豫了,彷徨了,纷乱的内心被汹涌的苦水整个儿淹没了——她竟然爱上了这个人!这真有悖于她的初衷。但黄蝴蝶那颗心灵早已是遍体鳞伤,她已经没有什么精神能量去真正地爱一个人了。破碎了的,永远不可能再使之完整,覆水难收。黄蝴蝶后来的结局,是进了戒毒所,然后是毁灭自己的自戕……
秦文轩只草草地翻了翻,渭然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