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菁说:“当时你生活里有别的女人吗?”
“有过,但不是那一阵子的事。”秦文轩说。
他说的“有过”,指的是柳茹。
秦文轩这人,一样不可救药的毛病就是热爱妇女。天生就有怜香惜玉的情结。他喜欢的女人,总起来可概括为:女性特点浓郁,有灵性,最好是长着风月眼,即常说之“色眼”。柳茹就属于这类女人。不过,柳茹还算是有几分艺术细胞的,如她在电话里说她整夜都“浮在睡眠上面”,这话就有点艺术味儿。
柳茹学的是旅游专业,大学出来到旅行社工作,三天两头组团出游,一会儿去九寨沟,一会儿去丝绸之路、敦煌、嘉峪关、古阳关,满天飞,上次还说要组团去罗布泊探险旅游。现在世界上时髦探险旅游,要不了多久,中国也会跟着时髦起来。秦文轩就说,好,那我也报名去罗布泊,万一在罗布泊荒原上陷入绝境,像《泰坦尼克号》里一样。身边只有最后一点水了,我会把水给了你,自己做个烈士。我的爱让你走出荒原,我却变成了一具沉寂千年的木乃伊。柳茹说:“去你的蛋,我才不信你真有那么高尚!”
秦文轩早先在省文化厅当差,后来从文化厅调到艺研所里当了一阵子副所长。其实那真不是他想干的事。
人生最大的悲剧就在于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但不想做的事有时候你也得去做,不但要做,还要做得让别人挑不了眼去。换个角度讲,你若是能把本不想做的事做好,做你喜欢的事时,就更没做不好的道理了。秦文轩的这理论似有点阿Q,却也有几分可取之处。同一件事,你可以有不同的心态,全在于你如何看待它了。牛角尖是万万钻不得的,你得随时调整你的思路,你原本认为很糟的事,其实不见得真就那么糟,大可不必为之劳心伤神。咱们中国古老哲学之伟大、神秘、玄虚处,全在于教会人用善变的眼光来面对一切人和事。再想不通的事,到了儿你总会想通的,无论绕多少弯子,总还是能绕出来的。
秦文轩上任之初做了三件事:一是将所办公室里的三部电话掐掉了两部,只留一人守电话,厅里来电话有人接,只要不给上面造成所里无人的印象就成了。二是马放南山,将研究员统统撵回家去搞艺术研究,潜心去做各自的论文。所里一般不再开什么会,领工资那天来点个卯就成了。
艺研所有几个资格很老的家伙,从前不管有事没事每天都要到所里来逛悠一趟,顶多取个报纸。这几个老家伙,个个像从白垩纪发掘出来的古化石。其中有两位延安时期的老资格,开口便说自己是封锁线上爬过来的,窑洞里住过的,其实,其中的一位当年充其量不过是给某戏剧艺术家提开水的小厮,纯粹是熬年头熬过来的,熬到七老八十,就靠着倚老卖老过日子了。只要这帮老家伙们聚到一起,无风也会起三尺浪,他们看什么都不顺眼,除了婆婆妈妈,没正经事儿。秦文轩到艺研所之后,就打发一个勤杂工专门负责每天给各家送报纸,等于砍断了老家伙们一条马腿。
秦文轩采取的第三项措施是只留一间大会议室开会用,其余房子统统租出去,租给裱画匠人开裱画的铺子。头一个月的租金收回来,他叫会计买了一批鸡蛋,每家分发10斤鸡蛋,外加100块钱生活补助。艺研所还是破天荒头一回有这等福利。他交待会计:钱随到随花,一个子儿不存,存在帐上总是个问题。
自然,艺研所顾名思义是搞艺术的单位,也就不能不搞点艺术交流类的活动来装点装点门面。以往,所里的学术活动总是开展不起来。自从秦文轩上任之后,局面就很快得到了改观,他采取的办法是:只要来个台湾人,他就列个由头组织一个会,美其名曰:“海峡两岸学术研讨会”,要是来俩无论做什么的老外呢,那就一起喝喝茶、吃吃饭,美其名曰:“国际学术研讨会”。艺研所不是还办着一个叫《艺术信息》的学术刊物吗?虽然办得半死不活,可那毕竟是一块学术阵地,所里的人,谁要担心自己的论文无处发表,这事自不难办,可邀请BJ某家对口杂志的编辑到大西北来潇洒一把,逛逛敦煌,跟人家私下里讲好,以2万字版面,换人家5000字版面总可以吧?这可是名正言顺的学术交流啊!什么不就都齐了!诸如此类问题,在秦文轩手下,竟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解决。
这期间,秦文轩还搞了一次民意测验,结果,他得票百分之八十以上。
老鬼说他:“说你秦文轩是好人吧,其实你是个混世魔王。说你是个坏人吧,又绝对不够格!”
秦文轩把艺研所拾掇出了个眉目,满以为可高枕无忧过一阵儿了。却不料那位一年报三次病危的老所长意外痊愈,竟满面红光地回到了所里。“胡汉三又回来了”!一回来,就将秦文轩掐掉的两部电话重又安上了,将租出去的房子统统收回,又将秦文轩专门安排的负责送报纸的勤杂工打发走人,随后召集全所开会,宣布纪律:兹即日起,严格实行坐班制度,有事没事,人手杯茶,都得在办公室呆鹅似的坐着。
秦文轩的改革成果转瞬间毁于一旦。
过了没多久,所里又调来个半老许娘的女戏子当了副所长,这女戏子在厅里有很硬的后台。秦文轩深知官场上的潜规则,一声苦笑,主动让贤,要求调入同一个系统的群艺馆,作了一名馆员,其实算是个没专职作家名份的专职作家。他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图一份闲云野鹤的逍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何尝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早先在文化厅的时候,秦文轩写惯了材料。那活儿他原是当作苦役的,后来则视作一种纯粹的游戏,只要掌握了简单的游戏规则,便可随心所欲。渐渐地深得了其中三昧的他,常以“排除干扰”为借口,到宾馆开个房间,泡十天半月,吃饭记帐,公家报销。顺便从家里背包书去,看到寡淡无味,留下一缕袅袅青烟,一拍屁股打道回府。
他跟宾馆旅游服务部的柳茹便是他住在宾馆里写材料的那一阵儿搭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