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牢房里,到处充斥着凄厉的呻吟声、哭叫声和诅咒声。说也奇怪,牢房里只听见人声却并未见到人影。钰灿从一间间牢房经过,听到黑暗牢房深处惨绝人寰的惨叫都忍不住想停住脚步好生看看里面的境况。六子一路推搡着她,她只得跟着六子走到牢房尽头,尽头是往下走的大概三十余阶青石台阶。
下了台阶,钰灿终于见到了林少龙。但,眼前的林少龙哪里还是她的少龙哥哥?他正被吊在水牢里,双手被高高束起,寒水没了他的腰,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有人对他进行严刑拷打,他的两条手臂和前胸伤痕累累、血肉模糊,已经没有了一块好肉。
就在钰灿看到他的时候,仍有人往他胸口挥动皮鞭,“啪”皮鞭抽打在肉身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刺耳。钰灿从小被周英琦不知道打过多少回,自然知道那种钻心的疼痛,那种让人忍不住叫出声的疼痛。但少龙此刻已没有了任何声音,耷拉着脑袋,跟死了似的,想来应是昏厥了过去,没了知觉。
“你们住手!”钰灿哭着喊道,“少龙哥哥!少龙哥哥!”
无论钰灿如何喊叫他的名字,林少龙没有任何反应。
六子跟牢房里的人嘀咕几句,他们这才收了鞭子,将林少龙从水牢里拖出来,扔进旁边的监牢里。在搜遍钰灿随身携带的包袱之后,顺带也把钰灿推了进去,麻利地落了锁,上阶石后,又放下一道木栅门。
钰灿顾不得注意那些人的去向,她眼见少龙双唇乌青,身体发颤,想来在这大冬天的在寒水中浸泡太久,以致全身发冷,钰灿赶紧翻出包裹中的厚棉衣给林少龙盖上,又不断给少龙使劲搓着双腿和脸颊,增加少龙身体的温度。
少龙身体有些温度了之后,钰灿这才从棉衣中掏出一包金疮药,为少龙双臂和胸口的伤逐一洒上药粉。看着那些凌乱交错的伤痕,不断有鲜血渗出来,钰灿的眼中涌满泪水。模糊的泪眼中,少龙的眉眼紧闭,一张硬朗俊逸的脸苍白如纸,偶然听到他的双唇蠕动,喊出几个零碎的字句:“少杰……少杰……哥哥……我答应你……少杰哥哥……”
钰灿知他一天一夜未眠,不敢惊扰他,她只是这样流着眼泪默默地看着他,看他睡姿安稳、听他呼吸均匀,不断用水打湿他干裂的嘴唇。
就这样过了三个时辰,林少龙悠悠转醒。
“钰灿?”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以为在做梦,他伸出手向梦境中的影子摸去,被一双温暖柔软的小手紧紧握住。耳边依稀听得钰灿略带哭腔的声音:“少龙哥哥,我在这儿。”
少龙的意识逐渐恢复,他想起烟雨楼下那个带着黑色软帽男人诡谲的笑容;想起那个带铁质面具的马天放满眼的仇恨;想起那些起起落落仿佛永不终止的皮鞭抽在身上,激起火辣辣的疼痛感,让他几乎晕厥过去。现在,一双香软的玉手在握,触感是那样真实,他从梦境中慢慢走了出来,他的眼睛有了焦点:“钰灿,是你吗?你怎么来了?!”
当他以为在梦中时候,他看到钰灿是有一丝欣喜的;但当他知道这一切不是梦的时候,他不由得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他真想用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可惜双手无法动弹,全身剧痛无力。
“是我,少龙哥哥。我是钰灿。”
“你不该来这里的!来马家岭除了死,再无其他。”
“少龙哥哥,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我们肯定能想办法逃出去的,大家都说,马家岭也有活着出去的人,不是吗?”
少龙苦笑:“是,是有活着出去的人,可是他们并没有见过那些人成了什么样子。钰灿,我见过那些人,那些已经不能称为人的人,他们被挖去双目、割了鼻子耳朵、剪断舌头,砍去双手双脚,成了名副其实的‘人彘’,这样的人苟延残喘、生不如死。被抓上马家岭的人只有两个下场,要么被活生生剥下人皮;要么被折磨成‘人彘’,这么多年,从无例外。”
钰灿心里一阵恐惧,口上却不以为然地说:“凡事总有例外,我相信事在人为,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钰灿想告诉少龙她与马天放之间达成的协议,她愿意为了救他而嫁给马家岭最丑陋的五行,她愿意为了救他吞药自尽。她也知道,如果她告诉林少龙真相,林少龙为着男人的尊严和林府的声誉,是决然不会同意的,甚至以死相逼。
林少龙不明所以,只道是钰灿天真之言,并未当真,他只是无奈一笑而已。
钰灿知他不信,也未多费唇舌解释,她现在比较好奇的是,才智过人的少龙哥哥,怎么会被抓上了马家岭?或者是马家岭使了什么让少龙哥哥无法看穿的阴谋诡计?
原来,昨日下午,林少龙在古井街收到纸条后,他立即骑马赴约。当年少杰哥哥喝下毒茶而死,林少龙查过当日当值的丫头随从,茶水是丫头流云送的,不过据她所言,刚进书房的时候看见少龙少爷伏在书案前小憩,管家财伯替她接了茶杯放在书案上,这才同流云一同出了书房,接触过那杯茶水的人只有流云和财伯。少杰哥哥中了乌头之毒死了半年不到,财伯也中了乌头之毒的毒箭去世,这不得不让人怀疑财伯的死和少杰哥哥的死存在着某种关联。
为了寻找与少杰哥哥的死相关的蛛丝马迹,林少龙毫不迟疑地赶往烟雨楼。烟雨楼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虽然客人多杂,见了林少龙,立即有小二过来迎道:“林少爷,您是一楼癸卯桌,小的为您带路”。林少龙道了谢,跟着小二去了癸卯桌,见桌的北边椅上已坐了一位戴软帽的男人,男人的帽檐压得极低,令少龙看不清他的长相。
“我们吃了茶水就走,不再点其他吃食,你下去吧。”戴软帽的男人对小二说。
小二笑盈盈地应一声,忙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少龙刚坐下,还未发问,戴软帽的男人已悠然开口道:“财伯,姓常名有财,五年前身中毒箭而亡。”
“何人之箭?”少龙追问。
“马家岭。”
“马家岭为何对财伯下手?其中有何恩怨?”
听得戴软帽的男人的冷笑,他静默半响,一口喝干杯中之酒,突然朝林少龙扬杯,一团烟粉洒在林少龙脸上。戴软帽的男人阴冷笑道:“财伯和马家岭的恩怨,自然只有去了马家岭才能告诉你。”
少龙吸入几口烟粉,顿觉身体沉重、无法施力,心中大叫不妙,中了马家岭的软骨散。在软骨散尚未完全发力前,少龙抽剑刺向戴软帽的男人,不过几个回合,少龙因药力发作,败下阵来,被戴软帽的男人擒住连夜带上马家岭。
沿路林少龙被黑布蒙了眼睛,一上岭就听得马家寨锣鼓喧天、歌声缭缭,如同大喜日子一般。
在议事厅,有人摘了林少龙蒙眼的黑布,少龙轻缓睁眼以适应周围的光线。
“林少爷的大驾光临令我们马家寨蓬荜生辉,能这么近距离目睹林少爷的风采,真是马家寨莫大的荣幸。”马天放不紧不慢、一字一句地说,实在摧残得紧。
“马天放,你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你和朝廷作对,终有自取灭亡的一天。我看你还是趁早收手,归顺宝庆知府,也让你手下的两百余号弟兄安稳渡过余生。”
“马家岭的明天轮不到你操心。”马天放咬牙切齿道,“你还是先想想如何才能活过明天吧。”
“活过明天又怎样?”林少龙笑道,“既然或早或晚终归一死,临死前,总的告诉我财伯和马家岭的恩怨吧?我可是为了这个上的马家岭。”
马天放笑了,他从高高的卧榻之上走下来,一步一步地走到林少龙面前:“你今年二十二岁了?”
林少龙懒得回答他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扭过头去,不看他那张冷冰冰的铁质面孔。
“你这张脸,像极了你的父亲。”马天放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让我见了你就想到马家岭死去的几十个兄弟,恨不得将你生吞活剥。你若长得像你母亲该多好?至少不会激起马家岭那么大的怨恨。”
林少龙强调一句:“我只想知道财伯和马家岭的恩怨。”
“不急。等林府的女眷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你狠毒的手段谁人不知?你竟妄想林府会送女眷过来,白白要了她的命?”
马天放狞笑道:“十天期限已到,不见林府女眷,我也只好出此下策。若你活的过明天,我再告诉你财伯和马家岭的恩怨。”
接下来,迎接林少龙的是彻夜无休止的严刑拷打,让人看得触目惊心。但他已然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对马家岭的人采取不合作、不应答的态度。
昨天的他面对死亡是何等的坦然,可今天的他,却突然怜惜起自己的生命,他不想那么轻易地死在马家岭盗匪的手里,至少,在死之前,他得救出钰灿,方才不辱没他“护她周全”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