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马家岭的路委实不好走。前两天淅淅沥沥的雨打湿了路面,来来往往走的人多了,这条土路变得泥泞不堪。不过一会儿光景,钰灿布鞋鞋底沾粘了一层厚厚的软泥,走起路来更是不稳,她需要不时地停下将鞋底的湿泥在石头边上蹭掉。歪嘴着一双草鞋,步履轻快,应是走惯了这样的路,他只管在前头疾步快走,根本没有停下来等钰灿的意思。
钰灿摔了几个跟头,衣服、脸上、头上到处裹了污泥,钰灿正想请歪嘴等她一等。歪嘴却突然转身朝她说话了:“少夫人,我们大掌柜交代了,由我给您带路走到马家岭,这一路若是您跟丢了,找不到去马家岭的路,误了上山的时辰,林少龙可就活不过今晚了。”
歪嘴这样一说,钰灿那敢怠慢,跌跌撞撞地紧紧跟在歪嘴后面。就这样走了近一个时辰,歪嘴终于停下来,爬过路左侧的一道高坎,没了身影。
钰灿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又是哗哗的水声。片刻功夫,歪嘴又从高坎上跳回路上,将一个软牛皮水袋递给钰灿:“这是方圆十里内最好的一口泉眼,但知道的人并不多,每次路过这里,我都会喝上一口。少夫人,你也尝尝?”
钰灿暗想,虽说荒郊野岭的,她应该提防歪嘴在水里下了蒙汗药或者毒药之类的东西。但歪嘴作为一个常年以抢斗为生的男人,对付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何须使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干脆给她一掌将她打晕,还来得快些。钰灿接了水袋喝了几口,泉水清甜,从嘴到胃一阵清爽。
“马家岭喝的就是这口泉眼的泉水吗?”
“那哪能啊,这里和马家岭还隔着近一个时辰的路,还不算上山的时辰。马家岭山上有我们自打的一口井,那井水也不差,水的味道嘛,你去了自然能尝到。”
钰灿正想问马家岭的泉眼在什么地方,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到耳朵里,钰灿还没来得及回身,歪嘴已经张口朝她身后空旷处喊话了:“小崽子们,叫你们远远跟着,弄这么大动静干嘛?”
一个领头的二十岁左右的男人急急跑上来说:“五掌柜的,刚才小的们在六道拐附近的三叉路口碰到一个卖货的,大伙把他抢了!这个不识趣的东西,竟然打了我们一个兄弟,这不,大家三下五除二,把他剁成了肉泥。”
“他卖什么东西的?”
“一些小玩意儿,泥人儿、梳子和铜镜之类的。”
“卖泥人儿能有多少银子!”
“是是,这不是走了一天的路,兄弟们手痒嘛。五掌柜,这是孝敬您的。”领头男人赶紧将一个被鲜血染透的钱袋送到歪嘴面前,“二两多银子。”
歪嘴也不嫌弃,拿过血袋子,取了银子,将袋子随地扔了。吩咐领头男人在后面跟远点儿,他又继续赶路了。
钰灿在一旁听得心惊胆颤,一条鲜活的人命在他们眼中如同草芥一般,说杀就杀了!就为了区区二两多银子!对一个陌生人尚且如此,对少龙哥哥他们又该会怎样的残忍?钰灿一想到少龙就心惊肉跳,一颗悬着的心七上八落的没个着落,她赶紧跟上歪嘴,根本不敢看那个被遗弃在路边的血袋子。
上一刻,歪嘴还和她说泉水如何沁凉甘甜,下一刻,又是一副冷血杀人魔的嘴脸。原本救人信心满满的钰灿,现在尽是深深的担忧。
马家岭山下两颗两人合抱大的槐树,分立路两旁。一条两尺见宽的小路蜿蜒而上,不见尽头。沿路百丈一岗,防卫很是严密。
爬上山到达马家岭的时候,已是酉时上刻,天色暗沉。首先引入眼帘的是“马家寨”三个草书大字,旁边建了两层楼高的哨塔,两人站岗放哨。进入马家寨,二三十人涌了出来,围着钰灿议论纷纷。
“这就是林府少夫人?可还真是漂亮!比咱们寨子里的女人好看多了去了!”
“就是倒霉了一些,嫁给林少龙,嫁给别人就安心相夫教子了,哪里来的了咱们马家寨!”
“这下可便宜五行那臭小子了。”
“五行,快来瞅瞅你媳妇!”有人大声喊,“大掌柜心疼你,看给你找的年轻漂亮媳妇!”
人群中爆发阵阵哄笑,接着,又是些不堪下流的话。
歪嘴挤开人堆,厉声问:“大掌柜呢?快去报告大掌柜,林府少夫人带到。”
众人移到议事厅,大厅正中放了一张极其宽大的楠木卧榻,卧榻之上平铺着一张完整的老虎皮毛。议事厅没有窗户,所有的光均来自大厅四周的十几把火把和大厅中间半人高的四个巨大火盆。整个议事厅压抑、阴森而又不乏威严。几十号人进了议事厅,却都静悄悄的,一声咳嗽都没有,只听得火盆中炭火爆开的噼啪声。
好久,听得一声暗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想起一串稳重而迟缓的脚步声。终于,马天放出现在卧榻背后,着一件狼毛领的黑色披风,戴一个十分狰狞的铁质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和一张嘴,钰灿看不清他的长相也不知道他现在表情,应该是在得意地笑?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周围除了炭火燃烧的声音,一切静得出奇;马天放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注视钰灿良久,不发一语,令人捉摸不透他的意图,更无法预料他下一步的举动。
大半天,马天放终于开口说话了:“确定是林府少夫人?”
“是。大掌柜。千真万确。”
马天放意味深长地盯着钰灿,从她稚嫩的眼睛里,他看出了她的疑惑。她嫁过来,一路在轿中盖了红盖头,进了陆府之后未出门半步,为何歪嘴敢确认她就是林府少夫人?
很显然,马天放并不想回答她正疑惑的问题。他一步一步走近她,试图给她压迫感,吓破她的小心脏。
钰灿并未胆怯,相反,她迎上了他的犀利的目光,从袖中掏出银票轻轻一扬,“人到了,银票也带来了,是不是放了少龙哥哥?”
马天放停下脚步,静默片刻,伸手过来拿了钰灿手中的银票,仰天豪放大笑,“我何时承诺了人到了、银票到了,就放人?以我和林府的仇怨,这也太容易了吧!”
“究竟林府要怎样做,你才会放了少龙哥哥?”钰灿继续问。
“很简单。”马天放的声音很粗哑有阴冷,“只要你同一个人成亲,我便放了他!”
“我现在是林府少夫人,是林少龙的妻子,如何还能嫁人?”
“如何不能?”马天放邪恶一笑,“我们五行不嫌弃你,便可再嫁。五行,出来!”
从人堆里走出来一人,身高不足五尺,却长得虎背熊腰,外貌奇丑无比。整个脸上头上长满了脓疮和肉瘤,导致五官严重变形,鼻子和嘴朝右边撅起,嘴唇外翻,露出红色的牙龈和一排黑黄的牙齿,几乎看不出人样。
“大掌柜的。”五行一说话,憨憨傻傻的。
马天放问:“这个女人,大掌柜的做主把她嫁给你,你可嫌弃?”
“不,不,不。五行一点也不嫌弃。”五行高兴得有点语无伦次,嘿嘿傻笑着不断说,“五行多谢大掌柜!多谢大掌柜!”
钰灿在上山之前想过马天放可能提的交换条件,唯独没想到让她嫁给五行这样的人。让她嫁给了五行,他就放了少龙哥哥?这逻辑似乎总有哪里不对。按理说,马天放与少龙的仇恨远比与她的大得多,林府与马家岭交手多年,马家岭也死了不少兄弟,而且少龙还射伤过马天放;而她呢?与马天放素昧平生,可谓无怨无仇。让她嫁五行,放了少龙,是要看少龙伤心的样子吗?他该知道少龙是不会伤心的呀!毕竟他们才新婚几天,能有多深厚的感情?她实在揣摩不了马天放的想法。
钰灿浅笑道:“所谓一女不事二夫,此时我仍是林府少夫人,要我再嫁,未尝不可,先请少龙哥哥写一份休书,我立即与林府两清。”
一阵阴森森的冷笑。
马天放鬼魅般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来:“不用。让大家知道林少的夫人嫁了马家岭最丑陋的人,这样不是很好吗?”
钰灿甚至能感受到马天放呼出的幽冥之气,那种气息令她汗毛直立、心胆发颤。在她看来,这马天放不仅是杀人狂,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只身赴马家岭,她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连死她都不怕,她还怕嫁给五行吗?如果她嫁给五行,能救出少龙哥哥,何尝不是达成了心愿?只要少龙哥哥脱离险境,她自会咬破口中的剧毒药丸。
“好。我答应你。”钰灿回道,“不过,你得答应交给我的少龙哥哥毫发无伤。”
“这个我答应不了。现在已经伤了他了,怎么办呢?”
“你!”
“我答应交给你一个活着的林少龙,其他你就别苛求了。”
“我要见少龙哥哥。”
马天放已躺在卧榻之上:“三天后你和五行成亲。刚好,这三天,就把你和林少龙关在一处,也让你看看他们是如何款待林少龙的。六子,把林少夫人带下去。”
马天放一挥手,上来两个壮汉,将钰灿押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