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岭投递的门条就在手里,林老爷心痛如绞,仍憋着一口气,翻开如千钧重的纸条一睹究竟,大太太、二太太也赶紧凑上去看,但见纸条上写着:“明日天黑前,请将林府新妇并十万两银票送达马家岭。误了时辰,人皮送上。马天放。”
人皮,一年前血淋淋的人皮还未从记忆中抹去!又是一张人皮,而且是林少龙的人皮!林老爷根本不敢往下想,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完全焉了精气。
“这,这可使不得呀,老爷。”李淑贤低叫起来,“现在,少龙已落入贼人之手,就别再让其他无辜的人身陷囹圄了。”李淑贤此刻亦是心如刀割,她虽然没有哭出声,却早已满眼的泪水,不止地往下滴落。
“夫人。”林老爷此刻已是心神具疲,仍不忘安慰夫人道:“我断不会让其他无辜的人因为少龙而牵扯上马天放。如何救出少龙,容我想想办法。”林老爷深知马天放实乃无情无义之徒,送人去马家岭,不过白白增加一条冤魂。
朱君如慌道:“老爷,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可想?马天放这伙强盗,朝廷都拿他们没办法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朝廷能拿下他,可远水救不了近火,来回一折腾,早耽误了时辰!为今之计也只有让钰灿亲自去一趟马家岭,不然,少龙的命就真真是完了!”
“别说了!”林老爷不想让其他人知道门条内容,尤其钰灿。
但以钰灿的聪慧,早已听出了大概,急急问道:“父亲。马天放说了什么?是要我去马家岭吗?”
林老爷知道瞒不过,更深知朱君如分析得透彻,马天放是说到做到的人,天黑时候不见钰灿,少龙的命断然活不了。林老爷无奈地说:“是,马天放让你带上十万两银票,明日天黑前赶到马家岭。”
“孩子,你不能去。”李淑贤悲痛得不可抑止,忍不住一把拦住钰灿道,“那马天放是会吃人的恶魔,去了,再无回还的可能。我已经没有了少龙,不要再没了你。”
“二娘。少龙哥哥还在,他还好好的。”钰灿一心想着少龙的安危,全然忘了马剥皮令人发指的恶迹,“虽然马家岭一去,九死一生,但总是有生还的希望啊!父亲,您就让钰灿去吧。钰灿的命是少龙哥哥当年救下的,为了少龙哥哥,哪怕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辞。父亲,请相信我,我一定见机行事,我一定想办法救出少龙哥哥。”
去马家岭,九死一生;不去马家岭,林少龙必死无疑。这样的结果大家都了然于心,林老爷更是不会不知道,为人父母者,哪怕有一线生的希望,也是不愿放弃的。
“钰灿,为父对不住你。”林老爷想到林少龙和钰灿即将面对的处境,不禁老泪纵横。前几他还强调要少龙不可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可今天,为了自己儿子的性命,唯有让钰灿只身犯险,他实在是愧对先父的嘱托,他的内心充满了担忧与愧疚。
“父亲,林府距离马家岭多远?”钰灿算着行程。
“五十余里地。”
“按我的脚程。明日午时前,必须启程。”
“好。汝成,明天一早,你去钱庄古老板那儿提取十万两银票,交给钰灿。”
“是,老爷。”汝成答道。
“夜已深了,马天放应该不会来抢掠林府女眷了,还请父亲、大娘、二娘早点歇息。”钰灿施礼道,“钰灿明日一早需准备些什物,先行告退了。”
看着钰灿远去的身影,林老爷和两位太太除了难过、自责,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天夜里,夜出奇的静。钰灿裹在被褥里,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此刻的她又是难过又是恐惧,少龙为了护林府女眷们的安全,一时不察被马天放擒住,现在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死生不明,她难过;一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马天放的所作所为,钰灿又泛起一阵寒意,是的,现在彻底冷静下来,她才惊觉自己有多么害怕、多么畏惧。而最最令她忧虑的是,马天放只是让她带十万两银票去马家岭,却并未承诺她带着银子去了,他就会放人。到时候,马天放不放人怎么办?马天放交出一个倒残不活的少龙哥哥,怎么办?
钰灿不禁想到六年前,少龙哥哥被她所撞,连带跌入山谷。如若没有少龙哥哥,她应该摔死了,或者被冻死了,也或者被饿极了的野兽吃掉了。那个夜晚,如同今天的夜晚一般,黑得可怕,静得发慌,好似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那个夜晚,年仅十六岁的少龙哥哥表现得异常冷静果决、异常机警智慧,为何今夜的她却这样的手慌脚乱、心神不宁?她应该像少龙哥哥那样充满智慧,在危难面前不能乱了阵脚。她不能傻乎乎地任人揉捏、坐以待毙,她应该想想办法,一个能确保她和少龙哥哥安全的办法。就这样思虑、忙活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寅时方才睡了两个时辰。
辰时晨起,钰灿特意让晚霞为她梳了漂亮的云髻,她在云髻之上斜斜地插了一支金簪,铜镜中的钰灿明眸皓齿,看起来格外清秀动人。洗漱收拾完毕,一出洗漱间,看见林老爷、大太太、二太太、林少珠、段汝成、常胜及一堆丫头婆子门聚集在大厅。段汝成清晨天不亮就去了钱庄找古老板拿了十万两银票。林老爷和两位太太整个晚上都没睡,天刚擦亮就齐齐来了雕心院。
钰灿一进厅房,李淑贤便肿着双眼过来,眼中泪光点点:“钰灿,你真的要去吗?去马家岭那可是九死一生啊!现在后悔都还来得及。”
林有为亦是浮目肿脸,眼中血丝遍布。他发自肺腑地说:“钰灿。昨夜为父想了一夜,想来即使你去了马家岭,马天放也不见得会放了少龙。我们林府和马家岭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前前后后有几十号人命在里头,而且,就在今年年初,马天放还被少龙一箭射中胸口,马天放如何饶得了少龙?你一去,不过送死而已。昨晚为父着急少龙的性命,神志不清,脑袋里全无主意,稀里糊涂地竟然同意了你去马家岭。钰灿,马家岭一去,生还可能极小,还是别去了吧,只怪少龙命薄,由此一劫。”
钰灿忍不住落泪道:“父亲,二娘,既然我已嫁给少龙哥哥,我和少龙哥哥就生死相随。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山野村夫尚知如此,我周钰灿,读过《女儿经》,学过三从四德,这辈子生是少龙哥哥的人,死是少龙哥哥的鬼。马家岭我是一定要去的,至少我去了,少龙哥哥还有一线生机。”
“我们少龙选了你做媳妇,果然没走眼。”朱君如上前扶着钰灿的手轻拍着安慰,“既然你已打定主意,我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我们只是希望你到了马家岭一定记得,千万要随机应变,尽量不要激怒了马天放,也许,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钰灿记住了,大娘。”钰灿拭泪,笑道,“多谢大娘提醒。”
“少夫人,这是十万两银票,请您收好。”段汝成趁机将银票送到钰灿手中,钰灿道谢接下了。
李淑贤知道钰灿心意已决,断不会更改主意,遂抹泪从袖中拿出两颗半粒米大小的褐色药丸,药丸表层覆了一层白蜡。
“二娘?”钰灿略有些疑惑。
“这是砒霜,剧毒。我还加了毒蝎、蜈蚣和毒蛇的毒液进去,毒性更是强烈。两颗药丸,一颗给你,一颗给少龙。你和少龙将此药丸放在牙后,如果,如果用得上,你们尽可咬破药丸,即刻毙命。为娘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只能想办法让你们免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钰灿心中无限感激,确实,她未想到这一层,如果真到那个时刻,这个药丸,未尝不是最好的解脱。
钰灿接过药,轻轻地说:“谢谢二娘。请二娘今后替我好生照顾小曼。”临到最后,钰灿也不忘林少龙对她的托付。
听得钰灿的一声道谢和一句嘱托,李淑贤再也控制不了压抑的情绪,失声哭了出来,那哭声真是肝肠寸断、凄惨至极。在李淑贤这一影响之下,一屋子的人都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正巳时时刻,钰灿即与众人道别,启程奔赴马家岭。林老爷和林府二十多名家丁专程护送钰灿出府,一直行到宝庆城外的清水河界。
清水河绕宝庆城迂回流淌,清水河上的清水河桥是宝庆城至马家岭的必经之路。一行人刚到清水河桥西桥头时,东桥头的密林里钻出一个长相猥琐、斜眼歪嘴的矮个子男人。
只听得矮个子男人在东桥头高声喊道:“林府送行之人到此止步,请林府少夫人一人过桥来。”
清水河水潺潺流动,水流声让林府的人没听太真切,那矮个子男人提高音量再喊了一遍,这才听得清楚。钰灿也毫不畏怯,背着一个花布包裹独自过了桥去,走到桥中间的时候,又听那矮个子男人喊:“我们大掌柜说了,少夫人刚到宝庆,应该还没出过城,还没仔细看过宝庆城的模样儿。今天我带少夫人上马家岭,一不坐轿,二不骑马,让林府少夫人好生欣赏欣赏这穷山恶水之地。今天辛苦少夫人了!对不住了!”说完,矮个子男人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
待钰灿走近,矮个子男人绕着钰灿打量了两圈,撇嘴道:“如花似玉一女人,可惜了了,可便宜了五行那家伙。”
钰灿听不懂他说什么,也不想听他解释,只是温柔笑着,问道:“请问,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鄙人姓王,人称歪嘴,你叫我歪嘴就成。”歪嘴一时不习惯有人这样客气地同他讲话,瞬间正经了些。
“王大哥,首先我得感谢你们这么周全的考虑,让我能沿路仔细看看宝庆城周遭的景致;其次我得感谢王大哥不辞辛劳,沿途带路,陪我一程。有劳王大哥了!”
钰灿说得尤其中肯,令歪嘴心里泛起阵阵欣喜,脸上却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好了,好了。啰啰嗦嗦,赶路了,赶路了。到了王家岭还得爬山呢,时间可不多了。”
如是说着,歪嘴又转身朝西桥头的人喊话:“走了,走了。”说完,带着钰灿走入密林中的羊肠小道。
西桥头的人见钰灿过去了,因为水流声太大,距离有点远,听不得钰灿同那人说了些什么,只能干着急;又见钰灿跟着那人走入密林之中,更是抓狂。常胜性格急躁,策马来林老爷身边,焦急地说:“老爷,难道我们眼睁睁看着少夫人跟着那人去?我们要不要跟过去?”
林老爷看着河对岸的密林,沉思半响说:“你以为马家岭只派了一个人来?不,其他人隐藏在密林之中而已,刚才钰灿他们一走,东桥头两边有几处低处的树叶同时晃动,应该藏了人。而且,就算今天他们只来一个人,我们也不能拿他怎样,谁让少龙在他们手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