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母为子忧”,少龙成亲以前,李淑贤整日忧心少龙的婚事;少龙成亲以后,李淑贤仍是忧心不已。她是了解少龙性情的,她知道少龙有多不愿意和女人接触,就连她这个亲娘,她和他之间也不免显得有些生分,总不似其他母子般亲近。
原以为少龙娶的钰灿,该是他钟意的女子,该能改改他的秉性,让她也能早日抱了孙子。谁承想,从丫头流云处得知的消息,少龙和钰灿成亲七天了,也不曾圆房。她一面忧愁着少龙打小的病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好起来,一面又为这新进门媳妇所受的凄冷待遇感到愧疚,全然没了那天同钰灿说话时的傲气。
这天,李淑贤差了身边的水衣来雕心院传话,让钰灿去百草园一趟。钰灿正看小曼在院中玩球,球是钰灿用碎花绵绸绣好,填充荞麦、决明子等物制成的。只是小小的一个球,就让小曼不再怕她,至少见了她,不再躲。钰灿叮嘱流云几句照看好小曼的话,这才随水衣来到百草园。
李淑贤并不在院中,在堂屋中间宽敞明亮之处,铺陈着十几味中药,李淑贤正埋头在中药堆中拣选着什么。
“二娘。”钰灿轻唤一声。
“嗯。来了?”李淑贤拿一根沙参根在鼻前嗅着。
“是。”
“你先等一等,我正在为老爷配药。”
钰灿有些吃惊:“父亲身体欠安?”
“是,老爷这两天神疲乏力、心悸怔仲、冷汗不止。早上为老爷把脉,举指迟大软,按之无力又空洞。”
“此乃虚脉,多为气血不足或脏腑虚证。”钰灿一急,顺口说了出来。
“你说得不错。我拣选了几味药,钰灿,你来看看,是否妥当?”
钰灿顿然想到这应该是二娘刻意安排的,二娘也许想试试她的医学深浅。她也不顾得多想,上前看了配药,心中不免嘀咕,依父亲的症状来看,虚在上焦,为何二娘配药用了白术?
李淑贤看出她的疑惑,在一旁问道:“有何不妥吗?”
“二娘配的药补虚损、固精气,并无大碍。但二娘用的白术,药效主要用于补中焦,除脾胃湿气。而父亲大人虚在上焦,用白术,恐怕药力不及,难见其效。”
“白术既然用得不妥,那该用什么呢?”
“苍术。苍术较白术气重而体沉,除上湿发汗,功效甚大。”
李淑贤满意一笑,捡笔写了个方子,交给水衣道:“水衣,拿这方子去药库抓药,煎好,端到老爷房里去。”
“是,夫人。”水衣碎步出了院子。
李淑贤缓步跨过门槛,朝园子中的凉亭走去。
“我瞧你行医的慧根不错,你要是不嫌弃,以后,只要你得空,就过来跟我学治病疗伤,你看如何?”还不等钰灿作答,李淑贤又径自说道:“也许,医书你看的比我多,但你应该还没擅自开过方子。而我呢?从小因为家贫被送到药铺打杂,实诊的经验比你多些。你看,我和你各有所长、各有所短。这以后,我和你就可以取长补短了。”
“谢谢二娘!”钰灿一听李淑贤愿收她为徒,简直求之不得,立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钰灿真的太开心了,跟着李淑贤学医,仿佛让她看到破解爷爷留下的谜面的希望。
而李淑贤做这样的决定,自然也有她自己的打算。一来,少龙这般冷落钰灿,她这做母亲的,理当为儿媳做些补偿;二来,林府主要靠租地和药材买卖为生,林府终归是会交给少龙的,作为妻子的钰灿,熟悉药材,也就变得理所应当;三来,防人之心不可无,把钰灿放自己身边,她总归是要放心些,免得被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污浊了去。
李淑贤将钰灿扶起,怜惜道:“傻孩子,快起来。你嫁给少龙,就如同我的亲生女儿一般,何须这样的大礼?”
“天地君亲师,都该跪拜受礼的。何况,你不仅是我的老师,还是我和少龙哥哥的娘亲呢。”钰灿谦恭答道。
李淑贤无言以对,只是看钰灿的眼神越看越欢喜。
“说起我那不孝之子就来气,一贯的不懂风情,也不知同你成亲后是否好转一些?少龙没有冷落你吧?钰灿。”
“当然没有。少龙哥哥对我很好。”
“是么?那这几天也没怎么见他呆在府里呢。新婚燕尔,不都应该如胶似膝么?你们这样子的夫妻,可怎么成?”
“少龙哥哥心中有大爱,他是担心林府女眷出了事,这几天正忙着应付马天放呢。”
“马家岭的马剥皮实在残暴了些,让老爷和少龙将他好生收拾收拾,也好。”李淑贤一想到马天放一年前剥了林府一个家丁的人皮,将血淋淋的人皮送到林府门口,心里不由得发怵,忍不住默念几遍“南无阿弥陀佛”。
少龙盘算时间,日子离马天放所说的十天越来越近了,时间越近,少龙的神经就崩得越紧张,斗志也越是高昂。
前几天的时间里,他早出晚归,将马家岭和林府的这段路勘察了几遍,描摹了地图,也认真推演了斗匪之战,最后和父亲大人商定了守株待兔之计,在马家岭进宝庆城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以强弩射之;在林府外围增派二十名家丁全天候巡视;林府内部增派四十名家丁全天候、无死角巡视,重点保护雕心院、静心院。
少龙分析,这马天放指明要一名年轻女眷,他决计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张旗鼓来抢。可能性最大的,自然是以少胜多的偷袭。守株待兔之计也是针对偷袭所定,少龙心中几乎已经胜券在握。
这天正是第十天,看着日暮西山,青砖黑瓦之间炊烟寥寥升起,少龙仿佛看到马家岭的黑爪从东边慢慢伸了过来。
他实在放心不下,不由得带上常胜到几个要塞之点再检查了一遍。返程路上,快到古井街的时候,突然拐角处闪出一个面容脏污、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他麻利地将一张纸条塞入林少龙手中。少龙打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财伯之死,烟雨楼”,少龙心里一惊,再抬头寻时,中年男子已消失不见。
少龙隐隐的直觉告诉他,财伯之死和少杰之死一定存有某种关联,虽然今天这个时间得到这张纸条,有点凑巧了些,很有可能是马天放的阴谋。但,只要是关乎少杰的死因,天大的阴谋他也必须下这个赌注,必定赴约。退一万步讲,即使阴谋又如何呢?马天放这招调虎离山,调开了他,林府还有一堆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家丁等着马天放呢,马天放这次的计划怕是要落空了。
少龙咬碎纸条,拍马驰向烟雨楼——
常胜在身后喊:“少爷,少爷,你这是去哪里?”
“我有急事,去去就回。你先回府,一切按计划行事,别耽误了正事。”少龙并未停步,下令道。
“是。少爷。”
平日里,戌时下刻,少龙就该归家了。
今天,亥时已过,少龙仍不见踪影。钰灿哄睡了小曼,右眼皮跳得厉害,一种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她赶紧去找林老爷,却见林老爷、大太太、二太太、段管家、常胜几个人都在大厅里,个个焦虑不安的神情。
“父亲,少龙哥哥还没回来吗?”钰灿小心翼翼地问。
林老爷急道:“是。这孩子,从来没有这样过,急死人了。你说这个关键时刻,又怕是马天放使的调虎离山之计,一旦林府派人出去寻人,松了防备,马天放趁机偷袭林府,不就正中了他的圈套么?”
“今天最后见少龙哥哥的人是谁?”钰灿倒显得格外冷静。
“少夫人,是我。”背着一把明晃晃大刀的常胜,腾地一声站了出来。
“你最后见少龙哥哥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常胜回忆道:“大约申时下刻,我和少爷路过古井街,少爷突然说有急事,不要小的跟着,拍马朝南面去了。”
“古井街附近派人找了吗?”
“派柱子和梁子去找了,没找到人。一路打听,只听说古井街附近的烟雨楼晚些时候有人滋事打斗,不过,小动静,应该和少龙少爷没多大关系。”
“烟雨楼在古井街哪边?”
“南边。”
“南边?”大太太惊叫,“少爷就是朝南边去的呀!”
“南边”一词刺激了在场每个人的神经,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陷入了寂静,他们心里隐隐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众人正一筹莫展的时候,柱子突然急慌慌地从府外奔进来,一路嚷着:“不好了,老爷!不好了,老爷!大事不好了!”
林老爷心中陡然一紧,整个人从椅子上弹立起来,声音有些发颤:“发生什么事了?”
“老爷,少爷被马天放抓去了!这是马天放的人刚刚用箭投射在门柱上的条子。”柱子忍不住眼中滚泪,将手中的纸条交给林老爷。
一听少龙被马天放抓了,好似一个晴天霹雳一般,震得林老爷头晕眼花、五脏俱废。他和马天放打了这些年交道,自然知道马天放有多暴戾、有多狠毒!被他抓去的人往往九死一生,即使有幸逃脱的人,也是生不如死、苟延残喘而已。这么些年,他和马天放双方交手,各有伤亡,他与马天放两人之间,新仇旧恨,交交叠叠,压根无法化解。少龙栽在马天放手里,还能活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