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点过后,前院遣人来问,先前娘娘车驾直接入了后院,翁家男眷未得觐见仪容,此刻想到后院来给娘娘请安,不知可否。
大娘略一沉吟,旁边李德才已笑道:“本朝规矩男女大防不得逾越,娘娘知书达理,必是不会犯。不过如今回到娘家,父亲兄弟均是骨肉至亲,不见一面就回宫,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正是这个理儿。”大娘哀叹,眼眸中水光闪烁,“我家中无兄弟,只有父亲一个男子,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两个妹夫,若不得见一面,我……我这心里……”
众人赶紧上去又劝,五娘则急忙起身,叫了仆妇进来将早就备好的三扇松柏梅兰纹的屏风搬了过来,一众女眷都坐到了屏风后。
少顷,翁同和便带着镇国公世子与徐承平过来请安。大娘问了父亲如今书院远在武昌,家中日常做些什么消遣,翁同和答不过看些闲书罢了。大娘便道:“我虽深居宫中,倒也听说这京中月月都有文友诗会,甚是热闹,父亲得空时不妨多去走走看看,说不好能结交三五知交好友,也是一大幸事。”
翁同和答应了,却姿态犹豫,似是还有话说。那边大娘却转头向李德才笑道:“不怕公公笑话,我这个爹爹啊,倒是颇有些才华,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样样都是拿手的。虽说文无第一,可我爹爹在武昌府认了第二,是没人敢认第一的。只是性子浪漫了些,多情了些,又喜爱山水田园之野趣,否则谋个官职倒也是不错的。”
那李德才便陪笑道:“国舅老爷这般倒是好,省得惹些闲话,娘娘听着了也伤心。”
翁同和满心里想求着女儿谋个差事的想法便彻底告破,只得怏怏退到一旁。大娘又问了镇国公世子府里的情况,问候了府中众人,才转头问徐承平如今都读了些什么书,是哪位先生教的。
待得一席话叙完,已到了回宫的时辰了。容华娘娘的车驾是早已备好,一众侍卫整装威武,翁府门外早已肃清道路。
大娘拉着四娘五娘的手,身后跟着二娘三娘和抱着六娘的碧螺,絮絮叨叨,颇为不舍:“我如今不好在宫外夜宿,方见得一面便又要分离,父母年事已高,我不能承欢膝下,让他们得享天伦,真是为人子女之大不孝……”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几个人赶紧又劝,许诺待得母亲身体康复,必定时常进宫去陪伴等等。直到宫人催得第四次,大娘才洒泪上了车,车帘刚刚落下,就听得内里一声压抑不住的哽咽,四娘几人顿时泪如雨下。
陶笛竹笙过来拜别旧主,几人又是好一番嘱咐,生怕少说了一句,大娘在宫中便没人照看了般。
等到车驾终于起行,太阳也早已落了山。此时已是四月末,气温已高,只是京城地处北地,入夜便颇有些凉意。六娘先禁不住,碧螺带了回屋歇息。二娘身怀有孕,镇国公府的马车早已候着了,待得大娘的车驾稍远些,镇国公世子也告辞离去。
四娘拉着五娘的手站在二门口,也不说话,只看着,看一会儿便落下几串泪珠,看得五娘心里都不落忍,上前一步拥了她在怀里,轻声劝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这般心疼妹妹,让外人看了要笑话了。快别哭了吧,你这般形态,我都觉得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却不自知一般。”
四娘“噗嗤”一声笑,挣脱了她,一边掏帕子擦眼泪,一边笑骂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又转头朝着地上“呸”了几声,似乎要把她方才说的话给呸走,回头看她,又叹了口气,道:“你在我跟前儿胡说倒也罢了,以后出了门儿可是万万不能再说,也少惹些事儿吧。”
五娘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道:“什么出门儿?我能出什么门儿?跟着母亲,我也不会乱说了,姐姐这是操的哪门子心啊?”
四娘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没说,只拍了拍她的手,道:“今儿晚了,我得走了。母亲还劳烦你多顾着些。哦,对了,端午要到了,虽说咱们家初来,如今母亲也病着,但有些礼节也不能不尽到。明儿我让人将府中往年的节礼单送过来,你且先看看,与父亲母亲商量着。若有不懂的,只管差了人来问就是了。”
五娘讶异地看她一眼,道:“姐姐如今掌着府中中馈吗?”怎么会有府中的节礼单?看这样儿,怕是准备节礼不是一次两次了吧。
四娘斜睨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二爷是庶出,嫡出的大爷娶的是闽南总兵喻家嫡出的三娘,什么时候能轮到我当家?”
“那,这节礼单……”送过来没问题吗?五娘有些担忧,怕四娘像往常般胡来。
四娘知她是担心自己,抚了抚她的手,叹口气,黯然道:“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我那婆婆虽说不待见二爷,却也是个公正的。二爷明年恩科下场,府中就准备让我们搬出去独自开府了,这半年婆婆都在教导我如何持家,故而这些事务倒也懂了不少了。”
“原来是这样。”五娘点点头,心里颇有些意外,却又觉得这是好事,“自己开府也好,人事都简单,开销虽不能公中出,毕竟自己可控。来年姐夫中了恩科,总是能谋得差事,有了俸禄就什么都不怕了。”
“只怕你姐夫俸禄少,家中又分不得什么,到时候日子难过。”
五娘便笑道:“只要你与姐夫和和美美,纵然日子过得简省些,又有什么得了?总好过坐拥金山银矿,却日日忧思难解吧。”
四娘想了想,也笑道:“倒是你看的分明。是这么个理儿呢。”
二人又闲话几句,前院徐承平遣了小厮来问奶奶何时走,怕晚了,四娘便告辞。
五娘转回东跨院,仆妇们早已在绿雪的安排下将沙氏移进了主屋,五娘见沙氏虽仍昏迷,脸色较之前两日却是好了不少,问了陶妈妈,知已喂了药,便吩咐雀舌准备,今夜仍是宿在沙氏屋里。
绿雪悄悄过来,问道:“姑娘要用膳吗?厨房备着鸡子粥和胭脂鹅脯呢。”
五娘只觉得浑身疲累懒散,恨不得倒下去就不再起来,便摇了摇头,“不了,直接洗漱歇了吧。”
一时丫头们上来伺候歇下不表。
翌日清晨起来,却见沙氏半靠在床头看着她,一时惊得她险些从榻上翻下身来,“母亲?”
沙氏扯开嘴角微微一笑,神情倒是颇为和蔼,“陶妈妈都跟我说了,这些日子难为你了。”
五娘这才确认沙氏是真清醒了,赶紧起身,唤了人来伺候梳洗,忙乱间陶妈妈端着药碗进来,见了便笑道:“太太是真疼爱五姑娘,半夜里就醒了,硬是不让叫醒姑娘,说你难得睡个好觉,让老奴们都轻着点儿。”
五娘便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嗔笑道:“妈妈还不如叫醒我呢。睁开眼看到母亲醒了,我倒是吓了一大跳呢。”一边整好衣服,吩咐雀舌着人去请大夫,回说早已让前院小厮去请了,便到床前小杌子上坐下,拉了沙氏的手,一会摸摸额头,一会抚抚掌心,像只撒娇的小猫般,轻声道:“母亲你醒来就好了。平日里看母亲行事,件件桩桩清清楚楚,无一件错乱,但到了自己手上,却是千头万绪,竟不知该如何着手。幸得大姐姐遣了宫里人来帮手,要不就坏事了。母亲,你快好起来吧。”
沙氏只是看着她笑,也不言语,那目光说平和也平和,却不知怎地,看得五娘总是心里不舒服,却又说不上来什么地方不对。
正不得劲儿,紫笋慌乱进来道:“禀太太,姑娘,老爷传话来,说宫里有旨下来,让快去前院接旨。”
沙氏与五娘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里的惊讶,却不容多想,五娘伺候着沙氏起身着衣,碧螺带着六娘已等在院门口。
一行人去到前院,见翁同和正陪着来传旨的公公喝茶,前院空地上却排着十七八个漆木雕的红木大箱子,三十来个粗使仆人并排站在南墙根下。
见得人出来,那公公便起身笑道:“翁同和接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