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与北直隶布政使司家的亲事在这年的腊月梅花盛开时正式定了下来,两家商定了第二年的六月完婚。
徐家二公子承平登门拜访时,五娘与四娘还有沙家的几个表姐妹躲在沙氏屋子里的屏风后看了人,略微瘦削的身材,也不太高,五官倒是长的极好,修眉朗目,挺鼻薄唇,笑容和煦谦逊,一身月白素长儒袍,腰间坠了块水色颇好的翠玉,倒真有几分玉树临风翩翩佳公子的气度。
也是在这一天,五娘了解到四娘之所以不愿意嫁的原因,原来这徐家二公子虽人才出众,却是庶出,母亲只是徐家大夫人身边的一个陪嫁丫头,作为翁氏嫡女的惠春要嫁给自己一向最为不齿的庶出之子,也难怪她心里不舒坦了。
看着四娘咬着唇,涨红脸,一副羞愤不堪的模样,五娘只能在心里叹息。
好在徐承平倒的确是个人物,长袖善舞,舌绽莲花,说话行事得体周到,兼之出手大方,不过半天时间,府里便到处都是议论四姑爷如何如何好的话,又有惯会奉承拍马的专门捡了四娘常去的地方说上几句“四姑爷真不愧是大家公子,这般儒雅雍容的气度,整个武昌府里可找不出第二个来。”
四娘虽仍拉着张脸,嘴上不说,心里却早已妥协了。本来这婚事就不是她能做主的,先前千般不愿万般不肯只是因着徐承平的庶出身份,好在徐承平是个争气的,给四娘挣回不少的脸面,这不肯的话自是再也不说出口了。
半月后赵诗筠差人送信来,说是与秦勉之的亲事也定了,婚期定在次年的八月。五娘自是恭贺,算一算日子,又觉得太紧,生怕来不及做完两家要的绣活儿。好在四娘心态变了,霞帔嫁衣便拿过去自己做了,大件的被褥蚊帐也有殷三娘帮忙,五娘紧赶慢赶,虽累了些,倒也不至于误了婚期。
翁府里第一次嫁女,又是嫡女,沙氏自是不敢怠慢,自婚期定下之日起就开始为四娘准备嫁妆,陪嫁的田地金银不算,光是记录桌椅箱笼的清单都写了十来张纸,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看得人眼晕。
五娘被雀舌撺掇着去看过一回,沙氏是真下了本钱的,酸梨木打的拔步床,老红木打的各式桌椅箱橱,也不依惯例做上红漆,只薄薄的刷了一层清漆,透出木材原有的红色,即使靠得不近,鼻端也萦绕着木头自身的清香味。
而螺钿小箱子、提桶、梳妆台等则一律用紫檀木打成,雕刻着精细的云纹,上面又覆了一层牡丹折枝花样的软绸布。
雀舌看得羡慕咋舌不已,一个劲的问五娘出嫁时会不会有这般好的嫁妆。绿雪受不了的一个劲儿给她白眼,恨不得敲着她的脑袋让她有多远滚多远。
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了,人家这是嫁嫡女,且先不说她家姑娘不是嫡女,光只沙氏自己贴补进去的田庄银两,怕是翁府也拿不出那么多来。彭姨娘再如何省吃俭用积攒,也是抵不上沙氏九牛一毛的。
她家姑娘出嫁,她只求不要太过于寒酸就够了,还能奢求什么隆重?
五娘自始至终只是微笑着看她们闹,既没有很羡慕,也没有感怀自身的悲情,只是恰到好处地微笑,间或对着几件家具点头或摇头,一如这出嫁的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般。
每到这时,四娘就会面色复杂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的模样。在她询问地看过去时,又飞快的移开目光,装作一副完全不在意她的样子。
五娘心下了然,与布政使司家的亲事已成定局,毕竟是嫁给庶子,四娘多少有些不甘心,而五娘的亲事则直接映衬她的,就算她无法插手,也想要在五娘心里先种下一颗叛逆怀疑的种子,却不知道她为什么迟迟没有动静。
转眼就到了次年五月,五娘一连熬了数夜终于赶齐了沙氏和四娘要求的绣件,雀舌领着丫头们来回跑了四趟才全部送到了枫林院,交给了管事的媳妇,绿雪一件一件的点清,又让管事媳妇签字画押,众人才总算松了口气,歇了个好觉。
武昌府与京师毕竟路途遥远,大件的家具床柜等早已提前送至了徐府,如今所剩下的,就是些衾被帐幔等要送到男家,却又不能如家具般直接使人送去,有个讲究,需得寻个福禄双全富贵荣华的人送进新房,一一铺设起来,称之为“铺房”,又一说为“铺福”,意即将自己的福气铺陈在新房中,让新人未来的日子也能福禄双全富贵荣华。
为了这铺福之人,沙氏也颇费了些脑筋。要说这福禄双全富贵荣华的人,京里哪家的嫡夫人不是?奈何她交际不到,去请了人家也未必答应。武昌府里倒是有几个,只是这千里迢迢的就为送嫁妆,也不是人人都能答应的。
一时间,沙氏几乎愁白了头。
眼看端午临近,天气日渐热了起来,长途跋涉路上越发辛苦,沙氏咬咬牙,想着自己娘家嫂子也是个富贵之人,说不得要让她辛苦这一趟了。
正琢磨着让人捎个信过去,五娘来送端午节的香囊配饰,装了香药艾草或朱砂的香囊清香喷鼻,用绒布制成的五毒头花小巧精致,五娘想得周到,用五色丝线打了不少的绳结,送给沙氏屋里的丫头们佩戴,也好驱邪避虫。
五娘见沙氏面色疲惫,眉头深锁,便上前轻声问候,一旁的陶妈妈叹息着回道:“姑娘有所不知了,还没找到铺福夫人,太太急得都吃不下饭了。眼看着婚期越来越近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五娘闻言也皱了眉,看沙氏歪在软榻上也是叹气,便轻声道:“京里本家没有人吗?不是说本家三老爷官入内阁,位高权重吗?三老爷的夫人也是个福禄双全之人啊。”
沙氏苦着脸摇头,“你小孩儿知道的少。本家三老爷的夫人是续弦的,娘家只是一般的官宦之家,自嫁与三老爷后多年无所出,如今三老爷说是要外调,保不齐是这夫人没有帮夫运,如何能做这铺福之人?”
沙氏一心为女,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做了嫁妆,自是容不得半点瑕疵。
五娘知道她的心思,便也不好再说。不多时,绿雪过来请示,说是送到赵府、秦府的香囊配饰已准备好,姑娘有什么话要带过去的?
五娘也没什么话,只是嘱咐她们早去早回,又吩咐绿雪将已完成的几样绣件顺路带过去给筠姐儿,“秦大夫人前些日子去了京城,你去了秦府求见七姑娘,大夫人的那份定要慎重,切莫遗漏了。”
绿雪一一答应了,转身出去安排了。
沙氏听得秦大夫人去了京城,心里一动,问道:“秦大夫人如何去了京城?”
五娘挨着软榻一边为她捶腿,一边笑着回道:“母亲怎么忘了?玉妃娘娘的小公主周岁到了,圣上特许秦大夫人进京入宫去看外孙女,秦大夫人记挂娘娘,早半个月前就离家去了京城了。”
见沙氏眸光闪动,面上若有所思,五娘知道她心里有了计较,也不问,只东拉西扯地说了些婚事准备的情况,又问了问四娘嫁衣的进度,需不需要自己帮忙什么的,眼看得时辰不早,日影西斜,便起身回了晚春阁,自去安置了。
沙氏动了心思,一边令人快马加鞭送信到宫里,容华娘娘的面子,玉妃娘娘出面请了秦大夫人做了四娘的铺福夫人,一边将各式嫁妆装车日夜兼程送往京城布政使司府,等到送嫁妆的管事回转来报说一切都已安置妥当,时序已正式进入六月。
而四娘的婚期,正定在六月初八,宜嫁娶,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