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六月初五这天,一早起来就有两只喜鹊在院子里闹腾,五娘站在窗户口看了一会儿,回头对收拾床铺的绿雪笑道:“这喜鹊进错了院子,该到宁远斋去叫唤才是,说不定还能换得一把小米。”
雀舌端着温热的洗脸水进来,撇唇就笑,“老人们常说草木知人意,雀鸟报喜忧,说不得这喜鹊是来提前报喜的呢。”
“那你说说我有什么喜可报?”回转身,五娘任由绿雪在自己玉白色中衣上套上淡红色斜襟褶子长衫,系上绣花红棉裙子,腰间紧紧地束上白底绣暗花的腰封,眼睛却看着雀舌笑道:“要是说不出来,今儿个就打发你去厨房帮手。”
自六月初一开始,就陆续有客来,因着容华娘娘的恩典,翁府沿街搭了近五丈的善棚,每日里流水席开,武昌府里的平常百姓都可以在善棚里饮宴,以沾喜气。这样一来翁府里便人手严重不足,尤其是厨房,整日里转得似陀螺一般,片刻不得歇,虽然沙氏从庄子上抽调里不少下人过来帮忙,每日里依然要忙到近子时。
晚春阁几个丫头去厨房取过几次吃食之后,就再也不去了,实在是太忙太乱了,大家干脆就借用了南院的小厨房每日里自己做了。
此时雀舌一听五娘竟要让自己去厨房帮忙,顿时瞪圆了眼,嘟高了唇嚷道:“有这样没良心的姑娘吗?”
五娘似笑非笑的看过去,“哎,我是没良心的姑娘,那你说说这没良心的姑娘倒是有什么喜事呢?”一副说不出来定要你好看的表情。
“是呢,雀舌姐姐快说,我们都等着听呢。”松萝一边帮着绿雪整理衣摆,一边笑道。
雀舌张了张嘴,却又眼珠一转,“要说这喜事嘛,还真的有一件。”
这回连绿雪也好奇了,抬头问道:“有什么喜事?还有我们不知道的?”
五娘也失笑,“连我都不知道的喜事,倒是个稀罕事。”
雀舌嘻嘻一笑,“四姑娘出嫁了,可不就轮到姑娘了?这不是摆在明面上的喜事吗?”
绿雪一愣,“这算什么喜事?”还不知道会被许给什么样的人家呢,哪里算得上是喜事?只看四姑娘的亲事,就知道自己姑娘的亲事八成也操纵在宫里那人手上,又能有多好?
五娘却笑了,“这倒也算得上是桩喜事吧。”对母亲和大姐姐来说,倒真是件喜事。
不过既然是大娘这么看重的幼妹,亲事真是事关重大,是需要慎重考虑的,作为一枚如此重要的棋子,怕是一时半会不会舍得丢出去吧?
却不知是哪个倒霉鬼会被她砸到。
为自己的假想露出笑容,五娘不禁有些佩服自己的乐观了。自以这个身份醒过来,她似乎一直都处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在看待翁氏五娘的生活。不管是被沙氏刻薄,被大娘算计,被四娘欺负,她都好像没有太过于放在心里。或许会气愤,会想改变目前的处境,却没有持之以恒的毅力去坚持,所有的痛苦难受委屈,都好像隔着一层纱般不能让她从内心深处去感受。
就像现在,对于未知的未来,她竟然还有心思调侃自己。
“姑娘……”绿雪皱眉。
五娘转头看她,见她满脸的不赞同,禁不住又笑了,“这是做什么呢?过了年我也十一岁了,也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了。”
只是怎么议,选择什么样的人家,却都握在别人手里。
绿雪犹豫了下,最终什么都没说,伺候着五娘先到了枫林院,帮忙招待着各府的姑娘们去了香雪阁。
此时香雪阁内莲叶田田,荷花吐蕊,杨柳枝繁叶茂,蓊蓊郁郁的绿意覆盖,正是一派初夏盛景。姑娘们三三两两,或赏荷花,或品绿柳,或游戏嬉闹,倒也颇为热闹。
因武昌府与京城路途遥远,早几日四娘便已由沙氏娘家的几个嫂子陪着去了京城翁氏本家待嫁。秦大夫人作为铺福夫人,会在四娘出嫁的前一晚为她梳头开脸,直至四娘三朝回门时才会与沙家的几位夫人一起回武昌府,赶着准备秦府与赵府的亲事。
秦大夫人这样给面子,沙氏是极满意的,特意吩咐五娘好好招待秦家几个姑娘。筠姐儿出嫁在即不能出门,平素与四娘关系一般,只托秦珏送了份礼过来,私下里却又托秦珏给五娘捎了不少的桃花酒菊花酒过来,装在檀木的螺钿小箱子里,十七八个的白瓷小酒瓶,看得五娘直笑。
沙家的几个姑娘出身将门,都是一副豪爽大方的性子,见着了酒哪还有不趁机闹着喝的道理?
这般一吆喝,稍微大胆点的就聚拢了过来,嚷着自己也要一杯,有那家教严谨性子谨慎的只远远看着,到底抵不过酒香飘逸,众人肆意不羁,最后也过来讨了一杯。
五娘心知这日子重要,不能喝酒误事,这些姑娘小姐们身份不一样,若喝多了酒出了岔子丢了丑,自己是无论如何逃脱不了罪责的,说不好还得赔上翁府的名声。便好说歹说只允许众人分喝了两壶酒,正好一壶桃花酒,一壶菊花酒。
好在筠姐儿酿酒时本想着是后院姐妹聚会时喝着玩儿的,倒也不如何烈,花香都多过酒香,一杯两杯的也醉不了人。
五娘为求尽兴,又取出了前一日做的荷叶糕下酒。
众家姑娘们早已耳闻五娘做得一手新巧的糕点,此时能够亲自尝到,心里自是十分高兴,当下便有四五个人围住了五娘讨要做法,五娘一一解说,又讲了桂花糕、玉簪糕、菊花羹等的做法。
香雪阁内喧腾热闹,倒不比搭了戏台子的正院差了半分,几个性子活泼的年轻媳妇便耐不住了,纷纷过来,看到荷叶糕免不了又是一番讨论。
戏台子前,钱家、赵家、秦家几家的夫人远远地看着热闹,便笑了:“倒看不出这翁家小女倒真是个心灵手巧的,这性子倒也讨人喜欢。”
“只是听说琴棋书画样样不行,就只女红拿的出手。”一个着遍地金妆花褙子圆脸盘的中年妇人笑着道。
钱家大奶奶正好端着一盘荷叶糕过来给自己婆婆尝鲜,听了这话便笑了,“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要懂得那么多琴棋书画做什么?又不是要去考女状元。按我说,就这手糕点,再加上殷三娘教出来的女红手艺,相夫教子足够了。”
说着,将荷叶糕左右分了,自己也拈了一块放进嘴里尝了,只觉得清清淡淡,带着荷叶特有的清香味和苦涩味,裹着绿豆粉的绵软香甜,真个是既新奇又好吃,在这六月里,还能解暑,便忍不住又说道:“幸得这五娘年岁还小,再等个两三年,但只这手糕点,怕不得被求亲的踩破了门槛吧。”
旁边赵家大奶奶一边吃着糕,一边幽幽地道:“吾家有女初长成,两三年的光景,一眨眼就过了。”
香雪阁那边不知说到了什么,清脆悦耳的笑闹声一阵一阵,夹杂着戏台上喧闹的锣鼓与唱腔,让一众看戏的夫人媳妇们都忍不住若有所思起来。
各家有女均长成,还是趁机给自家找个诚心如意的好媳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