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已明白,五娘便也不为难她,只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道:“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你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我最是明白不过,这府里又有哪个不明白?”更何况是与她一道长大的灼桃?
“姑娘!”雀舌身子微微颤抖,似是经不起这乍起的秋寒,连声音也在抖,“姑娘可是找到了什么证据么?”
“没有。”五娘看着她,回的坦然,“从父亲查私相授受这件事起,我就留了意。绿芍与人在承法寺私会一事,四姐姐必不会完全不知情,但在父亲母亲面前,她却表现得真的很茫然。”
当时正厅私审一事,雀舌并未参与,并不知详情,所以只是茫然的看着五娘。
五娘想了想,整理了下思路,才又接着道:“我一直以为绿芍是真与人有私,说不定连四姐姐也牵连在内。绿雪暗中查了许久,也觉得是四姐姐与人有私,一直想着抓个把柄在手,却总也没有影子。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四姐姐只是布了个局引我入瓮。而你,”她看向雀舌,“却成了这局中最关键的一步。”
五娘眉目温和,声音柔细,却让雀舌浑身发抖,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想明白了吧?灼桃与你相熟,平日里闲聊时总能知道些关于我的事情,四姐姐见徐府的亲事不成,便索性让绿芍装作与人有私,又买通了南妈妈,往我身上泼了一盆污水。”
“姑娘……”雀舌骇然地叫了一声,再也撑不住,滑下石凳,跪在了地上。
她脸上满是泪水,双眼中交织着悔恨与不安,倒是让五娘心中不忍,拉她起来,又递了帕子给她,“你也不用太过于自责。有心算无心,你又是个爽直的性子,难免为人所乘。不过四姐姐倒真是与人有私,只是却是与自家表哥罢了。”而不是她们之前以为的外人。
其实这事也极好理解。四娘惠春到底也不是个笨的,大娘之前与五娘交好,早已是引起了四娘的注意。后来大娘入宫,曾经感慨过自己没有兄弟帮衬,那沙家几个有出息的表哥她必也不会放过,入宫后与沙家联系频繁。想来四娘便是从沙宁肃那里知道了五娘对于大娘的重要性,嫉妒心起,借着沙氏想要除去五娘的心,想着就算五娘不能嫁到徐府为妾,也要坏了她的清誉,使大娘只能依仗她这个亲妹和沙家。
不料五娘却借着齐攸的手先解决了徐老爷,徐府毕竟得罪不起京城的承恩侯府,就算后院的徐大夫人还想要做些什么,徐老爷也是不会点头的了。
雀舌却依旧惶恐,“奴婢以后必定牢记今天的教训。”
五娘点头,“你能记取教训自然是最好不过了。”毕竟也没有真正的伤害到她,只是,“灼桃今日受罚,必是母亲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又得了消息知道沙家大表哥就在宁远斋里,才一大早就过去堵人。你与其同情她,不如想法子去打听下四姐姐的情况。”
“是,奴婢这就去。”雀舌起身,连眼泪都来不及抹干就转身而去。
五娘本还有话未说话,却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半晌失笑。这个雀舌,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何时才能彻底改掉?不过,也就是这个性子,直来直去的,反而让人特别安心。
晚上枫林院传话,说是免了问安,让晚春阁自己准备晚餐。五娘兴致很好,亲自到厨房去做了一道桂花糯米莲藕,分了两个食盒装了,分别让人送去枫林院和宁远斋。
未几,枫林院的徐妈妈带着人送了食盒回来,说五姑娘端的是手巧,太太吃得很满意,赏给姑娘一串碧玺石嵌珊瑚珠的手钏。
五娘忙起身谢了接过,让了徐妈妈进屋里用些,徐妈妈一再推辞,只说太太屋里有事,转身去了。
宁远斋是雀舌送过去的,回来时天色早黑,屋里点上了烛火,五娘与绿雪松萝靠在软榻边做女红,旁边案几上摆了几个小菜,中间一碟喷香的桂花糯米莲藕。
雀舌进门看见,眼眶红了红,嘴上却笑道:“哎呀,是哪个这般有心,还给我留着吃食呢?”
绿雪笑着看她一眼,起身净了手帮她添饭,“依我的意思,必是要吃的干净,半点残羹冷菜都不留给你的。”
雀舌挑眉就要还击,锦塌边上松萝却倚着笑得肚疼:“那方才是谁拼了命的护着那叠糯米莲藕,连姑娘都不让多吃一块的?”
绿雪两只手指拈了块藕片,几步过来塞进松萝嘴里,笑骂道:“这回可堵上嘴了吧?”
松萝猝不及防,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呛咳了半天,泪花儿扑闪,一屋子人笑的肚子疼。
五娘看看手上的鸾衣,琢磨着完工的时间,起身伸了个懒腰,靠在打开的窗户前看她们闹腾。
她还是喜欢这种不分尊卑的相处方式,想说就说,想笑就笑,想闹了也能毫无顾忌的闹一闹,不必时刻想着规矩礼仪,不用怕身后什么时候伸出一根手指戳上了自己的脊梁骨。
“姑娘,你也吃一块吧?”绿雪雪葱样的手指递到眼前,指尖拈了块藕片,碎碎的桂花瓣散发着幽幽的香。
五娘挑眉看她,见她身后雀舌和松萝也看了过来,三人虽极力掩饰,但神色间仍带了些紧张和局促,对于这样与主子相处的方式,她们多少还是有些惧怕。
心底里,怕是当了她是妹妹而不是主子在看,才会大着胆子来闹她吧?
就这么盯着眼前的食物看了半晌,直到三个丫头心里惴惴,脸色已逐渐开始转白时,五娘才低头一口咬上莲藕,缓缓的咀嚼吞下,然后嘴角一勾,绽出一个灿烂天真的笑,“果然很好吃,比之前吃的还要更美味呢。”
绿雪眨了眨眼,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是又眨了眨眼,看着五娘温和柔暖的眼,那双眼晶亮润泽,仔细看眼角有隐隐斜飞入鬓的趋势,闪着一抹促狭却亲密的光。
这个姑娘,竟然是故意的呢,故意让她们着急,故意逗她们开心!
心里有什么融化了,却又好像有什么慢慢的坚硬了起来。绿雪吸了吸鼻子,也顾不上自己现在的仪态如何,缓缓的转身,就看到雀舌眼睛里闪着晶亮的水光,嘴角却挂着一抹感恩的笑,正低了头,一口一口细细的吃着桂花糯米莲藕。
而松萝开心地看着她们,眨巴的眼中有羡慕和向往的光。
绿雪又转过头来看五娘,五娘坦然宽容的笑,眼中是不加掩饰的信任。她知道她们心里的想法,也愿意配合她们,明白她们此刻的激动,而她,与她们有着同样的心。
在这个屋子里,她们是可以敞开心怀的,是可以互相信任的,是不用时刻提放担心什么时候会被人算计的。
这样真好。
五娘抿着嘴笑,上前轻轻揽住绿雪抱了抱,走到案几边,也不管雀舌一手端碗一手拿着筷子,将她揽进怀里揉了揉,再回到锦塌边,一把将松萝按进怀里,看着三人瞬间呆若木鸡的表情,心情大好的笑了:
“哈,看你们还敢捉弄我!”
片刻的沉寂后,晚春阁顿时闹翻了天,惊得门外的婆子媳妇们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却碍于五娘的规矩,不敢进门查看,只得憋着满腔的好奇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