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斋与南院隔着映月湖相对,沿湖遍植的粉樱早已落尽花瓣,枝繁叶茂,间植的垂柳随风飘荡,倒映在一湖碧水中,湖上野趣堆叠的假山上一只仙鹤昂首扇翅,曲颈向天,姿态曼妙而飘逸
五娘转过假山,远远就看见宁远斋前跪着一个人,沙氏屋里的陶妈妈、徐妈妈、阮妈妈守在廊檐前说着什么,而宁远斋的丫头却都远远地站着,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
“姑娘,那跪着的好像是灼桃。”雀舌上前一步低声道。
五娘自是看见了,只是目光却定在三个妈妈脸上,仔细地打量过去。那边也看见了她,陶妈妈似笑非笑,阮妈妈一惯的冷着脸,徐妈妈则皱了眉头冷眼看了过来。
五娘抬高的脚步就换了个方向,沿着湖边的碎石子路一路走进了香雪阁,随口吩咐松萝帮着雀舌采些柳条送过去,绿雪沿路又采了些开得正好的月季,笑着道:“姑娘心心念念香雪阁的那株金桂,这一会儿怎么又想着编柳条儿了?这秋天的柳条儿可不比春柳来的柔软呢,仔细伤了手。”
她笑的大声,秋日里略凉的西北风将话音远远地送出去,宁远斋前的几个人都放松了神色。
看起来四娘闹得还挺厉害的,这些人如临大敌般的姿态倒是透露了不少的信息。五娘站在香雪阁的金桂树下,一边摘着金黄的桂花,脑子里不停的运转着。
四娘与人私相授受的事沙氏是早已知晓的,却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映,如今这般突兀的为四娘定下亲事,怕是心里早已思虑了数遍,却不知定的是哪家。如今的形势下,二娘三娘已在进宫的路上牺牲了,在大娘那么明确的授意下,无论是四娘还是她的亲事,都只能是一桩交易,为大娘获取最大的礼仪权利支持。
本以为沙氏会审慎考虑,却不料这么快却定下了四娘的亲事。这不合常理的决定本身就说明了这件事的蹊跷。
到底有什么是她忽略了的?
雀舌很快过来,面上的神色却越发的古怪,仿佛听到了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般。
绿雪接过她怀里的柳条,转身去看松萝怀里的千日红,“呀,还采了这么些花儿呢。这回我可要展示下手艺,保证让姑娘大开眼界。”一边往院门口走去。
五娘笑着道:“也不知羞,我且等着看你编出个什么新趣的玩意儿。”
松萝听出这主仆俩必是打了什么样的赌约,一边跟着绿雪走,一边笑着道:“姑娘这回可失算了,且不说绿雪姐姐,就奴婢也是个遍柳条儿的好手呢。”
“哎呀,我这可是捅了马蜂窝了!”五娘追着打趣了一句,那边两人已到了院门口,借了守门婆子的小杌子坐了,开始清理柳条与花儿,与守门的婆子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雀舌上前帮着摘桂花,轻声道:“姑娘,都打听到了。”
“嗯。”五娘用帕子小心的包好芬香扑鼻的桂花,状似漫不经心,“是京里的官家?”
“不是。”目光闪烁,雀舌面上又是那副古怪的样子:“这事儿透着几分古怪。奴婢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是京里的官家?五娘一愣,转头看向雀舌,“怎么个古怪法?”
雀舌探头看了看院门,声音又压低了几分,“角门上的守门人说昨儿个夜里有人进了四姑娘的院子,没见出来,今儿个一大早夫人就得了消息,带人守住了宁远斋。现在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形。”
有人进了四娘的屋?这可是个大事。五娘一双眉皱紧,有些不敢相信四娘会这般大胆,即便是与人私相授受,又有几人敢在闺中与人私会?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但凡她屋里的丫头有一张嘴露了风,四娘这辈子就算完了。她,到底是仗势着什么,敢如此的大胆妄为?
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五娘却没能第一时间抓住。她干脆将帕子扔给雀舌,让她看着摘桂花,自己捡了一旁的石凳坐下,食指与中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大理石的栏杆,尽力理着脑子里的线。
沙氏兄弟自京里回来,肩负着大娘的嘱托,大娘既出手干涉了她的亲事,必也不会漏了四娘的。而且四娘如今已十四,正是豆蔻花样的年华,长的也好,求亲的人家不说踏破门槛,却也十个手指头数不过来。沙氏之前一律只看人,不松口,完全不像对待五娘的亲事般草率,对四娘必也是耳提面命,授了一番机宜的,按说四娘应该按兵不动,等着大娘与沙氏为她挑个最好的婆家才是,如今闺房与人私会,闹的又是哪般?
一旁的雀舌手脚麻利,片刻便摘了一帕子的桂花,小心的折好,便垂了手站在一旁,看过来的目光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五娘抬头看她。
雀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奴婢详细问过了,守门的婆子说看那人的身形,到与沙家的大表少爷有几分相似。”
五娘一震,目光瞬间凝重暗黑,“能确定吗?”
“不能。婆子说天色太暗,那人动作又太快,只瞥见个影子。”顿了顿,又道:“那婆子本想跟上去看清楚,灼桃却出现,说是四姑娘丢了最喜爱的绢花,正四处找,让那婆子在角门边仔细寻了一遍才罢休。”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绢花没找到,人也没看清了。
五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个问题:“那灼桃又是为了什么被罚?”
“具体的也打听不到,说是夫人一过来就罚了她,为着什么原由却是没有说起。”雀舌脸上现出几分不忍,“看灼桃的样子,怕是撑不下去了。”
五娘想了想,看向雀舌,“你去换了绿雪进来。”
雀舌应了声“是”,却不走开,只是看着五娘欲言又止。
知道她想说什么,五娘略皱了皱眉,本来偏艳丽的漂亮容颜上就多了几分冷肃之气,雀舌心里咯噔了一下,再不敢存任何妄想,低头快步出了香雪阁,换了绿雪进来。
“姑娘?”绿雪不明所以,眼睛还看着外面的雀舌。
五娘却没有心思为她解惑,只低声吩咐了几句,就让她去了。门口那边雀舌怯怯地看过来,一向爽直无畏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惶恐。
五娘到底心里过意不去,想了想,招手让她进来,让人在身前的石凳上坐了,才无奈地解释道:“先不说灼桃是四姐姐屋里的丫头,只单是母亲罚的她这一项,就没有我说话的地方。”
雀舌头垂得低低的,耳尖上一点血红,嗫嚅地道:“是奴婢想岔了。”
五娘叹口气,挽住她的手,等她讶异的看过来,才诚恳的道:“你从小照顾我长大,在我心里倒是比亲姐姐还亲。灼桃与你一同进府,又自小一处住着,情分自是不同。现如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在四娘这事儿上,若说灼桃半分错也没有,定是说不过去的。母亲既然罚了她,必是有了十足的证据,连四姐姐都不敢出面求情,我就更说不上话了。”
雀舌窘迫的几乎要哭,握着五娘的手,不知如何是好,目光闪闪烁烁,不敢与五娘对视。
五娘却不放过她,紧紧地看着她的眼,缓缓地继续说道:“若真要救她,也不是不行,只是免了她这场罚,怕是以后在府里她是呆不下去了。你还要救她吗?”
雀舌一怔,疑惑的看过来,不明白五娘话里的意思。
五娘不避不让的迎着她的目光,缓缓勾起一抹坦然的笑,一字一句的说道:“真的不明白吗?”
如同一道雷光劈过脑海,雀舌顿时明白,脸色一下子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