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闹了一场,等到收拾好就寝已是夜半时分。
雀舌回屋卷了自己的铺盖回来,也不理五娘的阻拦,自顾自在软榻边铺了,又帮着绿雪整理好五娘的床,等松萝为五娘更衣,便撵了二人去歇息,自己留下来值夜。
五娘懒懒地斜靠在床头,看着她一会儿端茶倒水,一会儿检查门窗灯烛的忙个不停,禁不住好笑:“我说你这有高床软枕的你不享受,非得挤在我这屋里,存的是个什么心思?”
将手里的绣布收拾好,雀舌轻笑着回道:“府里不是正闹登徒子么?奴婢得把姑娘守好了啊,别被那起子邪心的给占了便宜。”
五娘“哈”了一声,想反驳两句,又觉得没什么可反驳的,如今四娘屋里可不正藏着一个不能露脸的登徒子么?
“怎么?打听到了?”见雀舌斜过来的眼里满是得意,五娘知她必是打听到了些极其隐秘的事,便也不催她,只端了茶杯细细的饮,只待她自己不耐烦了自会说。
果然不到半盏茶功夫,雀舌便憋不住了,期期艾艾的凑过来,红了脸小小声的说了。
“太太在四姑娘屋里呆了一天,谁也不许进,只在半晌午的时候从后门悄悄地传了一个人进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人就出来了。奴婢问了守后门的婆子,说是陶妈妈先过来支开了她们才让人进来的,没看到正脸。不过还是有人认出了那人是后街的刘婆子,专门给人接生的稳婆。”
五娘一愣,随即恍然。沙氏这是怀疑四娘的清白了,所以请了稳婆验身。毕竟屋里藏人的性质已经严重到等同于与人私通了,不是送个物事传个流言的事。
“可问到了结果?”五娘心里一动,皱眉问道。
“奴婢想姑娘应该会想知道结果,就出门去了趟后街,隐瞒身份亲自问了那刘婆子。那婆子嘴倒严实,怎么都不肯说。”雀舌顿了顿,仔细看看五娘的脸色,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不过奴婢看那刘婆子神色,似乎四姑娘仍是清白完璧之身。”
“仍是完璧之身?”五娘似是无意识的重复,随即又像是放下了块石头般,神色轻松了起来,想了想,笑了,“嗯,还算是知道分寸。大表少爷呢?还在宁远斋?”
“过午就悄悄离开了。听说走之前还去了老爷的书房密谈了大半个时辰,却不知说了什么。”
五娘“唔”了一声,眼睑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雀舌看她一眼,又道:“姑娘还记得那绣了岁寒三友的帕子吗?说是四姑娘送给沙家大表少爷的,不知如何被一帮酒肉朋友看到,拿了去取笑,大表少爷不敢声张是谁送的,却还是被人认了出来。”最后自己姑娘因着年幼好欺,被退出去顶了黑锅。
“哦?”五娘皱着眉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大表少爷好像觉得这事不妥,后来就疏远了四姑娘。四姑娘想是心里不舒坦,又让灼桃去找过几次,大表少爷不胜其烦只好出门游历,这两年几乎没回过家,本以为四姑娘想明白了,哪知道一回来又被四姑娘堵住了,没法子才来见一面,却正好被太太给堵住了。”雀舌一口气说完,才多少松了口气。
五娘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这都是谁透露给你的?这般详尽,怕是大表哥自己也说不了这么清楚。”
雀舌脸上一红,低下眼去,“大表少爷的小厮书砚是个话痨,奴婢不过问了几句,他就竹筒倒豆子,都倒给奴婢了。”
“必是你许了他什么好处吧?”五娘抿唇一笑,脸上已现了几分促狭。
雀舌脸越发红,眼睛也透出几分水色,倒有些急了,“奴婢不过是答应了帮他做几双鞋,别的什么都没答应。”
五娘一笑,握住了她的手,看向她的双眼诚恳而信任,“我说什么了?你就急成这样,倒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只是你心里要有数,不管我日后许个什么样的人家,你们几个必是都会陪嫁的。沙家,我们谁都是不能招惹的。”不说沙家那边如何想,先是沙氏这一关,怕是就过不了。
沙氏如今就靠着娘家的威势为自己撑腰,以她的为人,是绝对不会放心在沙宁肃身边安置像雀舌这样随时可以向自己传递信息的人的。
雀舌郑重的点头,看向五娘,“姑娘放心,奴婢都明白的。奴婢几个早已是做好打算一直跟着姑娘的。”
看她的样子,这几个丫头背着自己是早就商议过了。五娘心里感动,面上却依然笑道:“那可不成,我还指望着你们找几个能干又俊俏的夫君让我多送出几分嫁妆呢。”
“姑娘!”雀舌大窘,脸红的通透。
五娘低低地笑,脸上却露出了几分倦色。雀舌起身拿过锦被,扶着她躺下,又给她打理好,才吹熄了屋里的烛火,只留下靠门的一盏灯笼,出门又细声交代了值夜的婆子,才回来躺下。
辗转了半夜,五娘只觉得心绪不宁,怎么也无法入睡。到得子时,实在受不住,叫了雀舌起来喝了杯温水,点上安息香,又辗转了大半个时辰,才勉强迷糊了过去。丑时刚过就惊醒了,又不好再叫雀舌,只得静静地躺在床上,思索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直到窗外略微泛白,她估摸着快到寅时了,也不叫人,披衣起床,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守夜的婆子刚熄了灯笼,一抬头看见她,倒先吓了一跳。
五娘示意她们莫出声,迎着晨起的清凉在院子里站了站,此时朝阳还未升起,天边只一抹鱼肚白,正是露水最重的时候,她发丝肩头都落了些,湿漉漉的冷凉,却让昏沉了一晚上的脑子清醒了些。
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吗?但会发生什么事?如今的她可说事事顺遂,为何会心绪不宁到无法入睡?
五娘倚着几杆翠竹旁的石桌,微微闭上眼,尝试着再眯一下,眼前刚刚朦胧,却猛一阵心惊肉跳,直惊出一身冷汗。
到底,出了什么事?
身后脚步声起,肩头有大氅落下,雀舌抱怨的声音响起:“姑娘起来怎么不叫奴婢?衣裳也不多披一件,这一大早的露重,可不要感染了风寒。”
五娘任她唠叨,随着她往屋里走了几步,忍不住问道:“雀舌,你说现在会有什么事发生?”
雀舌微微一愣,几乎没经大脑就回道:“四姑娘出嫁?”
这回五娘也愣了,细想了下,好像现在最摆在眼前的也就只这么一件事,却还不值得自己辗转难眠。
绿雪也起来了,快步过来,看见五娘发丝上的露水,先是愣了愣,看看雀舌,不动声色的跟着进屋,先将人安置在床上,取了干净的布过来绞头发,又让雀舌去打了热水进来擦拭双手。
待一切都弄完了,绿雪跪在床沿,轻声问道:“姑娘可是心里有事?”
五娘看着她,良久之后才眨了眨眼,叹口气,有些茫然地道:“也不是什么事,就是心里觉得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却又想不出会发生什么事。”
这话说的毫无头绪,且前后矛盾,但绿雪却认真地想了想,劝道:“姑娘思虑太重了。有些事我们也把握不了,还不如听之任之。船到桥头自然直,等事情真发生了再来思虑也不迟。”
五娘垂着眼睑,也不知听进没有,半晌才露出略显虚弱的笑,“你说得对,与其现在猜来猜去,还不如静观事态发展,适时地做出反应。”
绿雪应了一声,服侍着她躺下,看她闭上眼睡着,眼下的黑晕在睫毛遮盖下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绿雪心里暗叹,转头看了看窗外的时辰,对松萝使了个眼色,悄悄的出去,亲自跑了一趟枫林院,代五娘向沙氏请罪,说是人染了风寒起不来床,请太太允准请大夫去看看。
沙氏正为了四娘的事心烦意乱,也是一夜未睡,懒得应对这些琐事,便吩咐了徐妈妈照办。
带着大夫回晚春阁,绿雪一路都未想明白五娘到底为了何事思虑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