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雪一惊抬头,五娘比绿雪更惊。
绿雪做没做这样的事,她心里是最清楚的。刚看到那金钗的时候,她已知道求到秦府上的事露馅了,本打算着若翁老爷与沙氏追究,她便说这钗本是当初秦家大娘秦珏所赠,现如今秦家大娘封了九品的美人,身份不同了,她想起这金钗,觉得留着不妥,便吩咐绿雪送到去秦府上去归还了。
却不料竟被人说成“偷情”。想当初碧螺与翁老爷闹了那么一出都没搭上“偷情”二字的边儿,如今一支金钗就偷情了,未免也太缺乏说服力了。
所以五娘惊愕的问了:“程管事当谨记祸从口出,可知你一句话,就足以定人生死么?”名节之于女子,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若真与这些腌臜事搭上边,不管是否属实,那是必定也活不了了的。
程忠躬身行礼,“五姑娘说的是。若没有确凿证据,奴才也不管胡乱说话。”
“有何证据?”
程忠说的甚笃定:“人证物证俱全,定会让五姑娘与绿雪姑娘心服口服。”待翁老爷沉吟地一点头,他便告罪出去请证人。
五娘与绿雪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有些发懵。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但却明白是冲着五娘来的。看翁老爷与沙氏的神情,此事似乎真的证据确实,但五娘想破头也想不出,到底有何证据能证明绿雪偷情一事。
毕竟除了去秦府那次,绿雪真的没有再出过府门一次。
沙氏看着五娘,笑得亲切慈爱:“到底你年纪小,性子又绵软,这些丫头婆子们看着起了坏心也是有的。只是以后你也长些记性,管教不了下人就告诉母亲,母亲自会替你分担,必不会让那起子没眼色的奴才欺到你头上去。”
到时候整个晚春阁里只怕是人人都会欺到她头上去了吧?五娘心里冷笑,面上却仍恭敬地应了声“是”。
翁老爷看了这个憨傻的幺女一眼,竟叹了口气,缓声道:“你母亲一直夸你乖巧温顺,虽拙笨些,到底对于女儿家来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缺陷。你如今年岁虽小,却已是许了人的,也该学着理些家事。这些下人之间的龌龊事,尤其要当心,否则平白的自己担了骂名了……”说到一半,他转头看见沙氏笑着看过来的眼眸,惊觉自己说的多了,毕竟女儿教养乃是后院之事,脸上一热,端茶饮了一口,转头打量厅里挂的一副王摩诘的山水画,不再言语。
五娘依旧垂着头,只低低地应声。又怯怯抬头,先看了看翁老爷,慢慢垂下头,又抬头看了看沙氏,再垂下头,如此重复三次,倒是一旁的四娘惠春先沉不住气了:“五妹妹是不是有话要说?”
翁老爷转头看她,“有话就说吧。”
五娘看看他,却红了脸低下头去,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在以为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偷偷地用眼睛去瞄沙氏。
翁老爷叹口气,把目光转向沙氏。
沙氏将将一杯茶喝完,便笑望着他道:“老爷看我作甚?您乃一家之主,万事都做得主。何况内院之事,老爷也并非未打理过,今日如何与我生分了?”却是说起之前碧螺之事了。
翁老爷被她说的讪讪,又有些恼羞成怒,转头欲冲五娘呵斥,却见她一脸畏怯双眼含泪的委屈可怜样,想起自己曾经也连累过这个女儿,到底也没有呵斥出声。
沙氏身为官宦之女,又掌管内院十几年,自然颇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当下转头看向五娘,“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母亲必不会责怪你。”却是顺手又给了五娘一个甜枣。
五娘心里好笑,面上却惶惶,强忍了泪低泣道:“绿雪做出这等丑事来,女儿自是不敢求情。但念在她整日在女儿跟前伺候也算尽心尽力,对女儿周到体贴,前些时日女儿熬夜病重,多亏她机灵,夜里去厨房里要些宵夜吃食,才……如今女儿也不求什么,只求母亲别让此事传扬了出去,没得丢了父亲母亲的脸面。”
那边绿雪早已俯下身去,哭着求“太太慈悲,老爷慈悲”。
五娘似没看见,只惨然笑笑,接着道:“女儿自知无脸再求什么,只是女儿年纪尚小,还需要跟在母亲膝下多多学习。大姐姐如今进了宫,二姐姐三姐姐也不在家,女儿自知愚笨驽钝,却也想与四姐姐一起在父亲与母亲跟前多多尽孝,还望母亲念在女儿一片心,疼疼女儿,成全了女儿!”身子一矮,直跪到沙氏膝盖前。
她这话说的甚是动情,自己早已泪珠儿滑落,却没有哭声,只隐忍了默默流泪。沙氏沉了脸不说话,翁老爷却被她勾起了满心无子承欢的惆怅,眼睛一红,叫了一声:“我的儿!”伸手招了她到自己身前,缓缓抚了抚她的头顶,眼神唏嘘无限。
正厅中气氛一时变得有些诡异。沙氏皱眉不语,四娘眼中利光闪过,挑眉就要说话,程忠已领着证人进来了。
“老爷,太太,人来了。”
五娘就着姿势侧头看去,实实在在吃了一惊。眼前所谓的证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一张天生带笑的脸,双眼灵活,一看就是个惯会见风使舵拍马逢迎的,不是徐府那个徐添福家的又是谁?
徐添福家的倒是规矩,进门后理了理衣襟,福身行礼:“给翁老爷、翁太太请安,四姑娘安好。”却是连眼角也不看五娘。
沙氏似是也愣了下,抬眉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徐府上的。好些日子不见你来走动了,府上可安好啊?”
徐添福家的回得得体:“多谢太太记挂,府上一切都安好。只是大夫人近来身上不大爽,奴才走不开,不能常在太太跟前问安。待身子好了去承法寺还愿,却又遇上了府上的绿雪姑娘……大夫人一向宅心仁厚,心里担着事,整日里吃不好睡不好的,这不,没几天又躺下了。”说着叹口气,终于拿眼睛往五娘和绿雪身上看了一眼,意有所指。
五娘脑子里转了一转,已明白沙氏打的什么主意了。想来齐攸确实是使了手段,让徐家不能就这么抬她进门。徐家大夫人应该是不甘心,便将主意打到了她身边丫头身上,想借着丫头的事情坏了她的闺誉,让翁家在无奈之下只能将她送进徐府。
明白了之后,五娘反而冷静了,她使了个眼色示意绿雪不要急躁,静待事情发展。
果然沙氏接了她的话问道:“不知徐大夫人看到绿雪,怎么就会担了事躺下了呢?”
徐添福家的又看了绿雪一眼,故意在收回时眼睛往五娘身上一转,才又低了头装模作样的道:“大夫人一向喜欢五姑娘,常在奴婢们面前夸赞五姑娘闺训好,知仪懂礼,便以为五姑娘身边的丫头也必是极好的。那日看见绿雪姑娘在秦府门口徘徊,大夫人还笑说五姑娘果然是个好的,秦美人的娘家人都与五姑娘交好。后来到了承法寺拜完佛,大夫人身子有些乏,借了寺中的厢房歇息。哪知道还未入睡,就听得院中有人声,当时正好是奴婢当值,出去一看,就见到两个身影进了厢房旁的小树林,那般亲热之态,奴婢真是羞于言语。”一边说一边还当真红了脸。
五娘淡笑,等着沙氏接着问下去,将这“偷情”之罪坐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