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廊下站着的,除了沙氏屋里的丫头妈妈,还有外院的小厮予墨和允文,倒让五娘吃了一惊。
进了厅,果然一眼就看见老爷翁同和与沙氏分左右坐在正堂的酸梨木太师椅上,地上却只站着四娘惠春并外院管家程忠,再没旁的人。
陶妈妈通禀之后就退了出去,竟是连她也听不得。
五娘心里千回百转,唯一想到的是齐攸夜闯她闺房的事发了。但看翁老爷的脸色,虽严肃却并不如何凝重,看着又不像。沙氏一贯的不动声色,管事程忠一贯的低眉垂眼面色沉稳,看不出个所以然。而四娘惠春那副似笑非笑看好戏的样子却有太多解释,一时也不好猜测。
五娘索性把心先放进肚子里,行了礼,绿雪在她身后也跪下行礼。却谁都没出声叫她们起来。
气氛倒显得有些不寻常。
五娘索性挺直腰背,半仰了头,看着轻啜着茶的翁老爷和沙氏。
两人似乎早已商量好,并不抬眼看她,只安静地喝着茶,脸上神色也不动一下。待半盏茶喝完,五娘的膝盖已跪出了些酸麻感,身后半个身子俯在地上的绿雪更不消说。
外院管事程忠本是落第的秀才,被翁老爷揽了进府,不过三十来岁年纪,清瘦斯文的面孔,小小的老鼠眼,看人时不大带笑,却也不显得冷漠,是个有本事的人。他见翁老爷放下茶杯,眼角瞟了身体开始摇晃的五娘一眼,便跨前一步,先续了杯茶,又随手将桌子上的布包散了开来,露出里面金光灿然的一团,是一支金钗,细细的金丝缠扭成芍药花的样子,镶嵌了红蓝两色的宝石,缀了一串打磨光亮的小金珠儿,颇为趣致。
五娘心里一惊,随即落下。
沙氏似是突然受了惊,看了翁老爷一眼,转向五娘,笑得和蔼:“先起来吧。这天怪热的,你小孩子家家的,哪经得住折腾?”
五娘心里好笑,谢了一声,起身站到了四娘下首。毕竟这身体还算是娇养,膝盖处酸麻的厉害,起身的时候就往后跌了一下,绿雪及时扶了一把,沙氏看她一眼,随口道:“你也起来吧。”
绿雪便躬腰站到了五娘身后,仍用双手扶着五娘的胳膊。
沙氏看着五娘,笑道:“本来没什么大事,也不值当叫你过来。但老爷说这事不可儿戏,你年纪虽小,却已是要订亲的人了,虽只是做妾,到底是翁家的女儿,一举一动在外人眼里看来都是翁家的家教规范。所以还是叫了你来问问清楚,也省得那些不相干的人嚼舌根子,平白坏了你的闺誉。”
五娘垂了头,低低地应了声“是”,脑子却飞快的运转了开来。看来翁老爷与沙氏仍未放弃与徐府的婚约,而外面似乎有了流言?
沙氏仍笑着道:“我平日里赏了些首饰给你,也不太记得都赏了些什么。桌上的这个金钗,我看着有些眼生,你可认得么?”
五娘抬头,仔细看了看,又认真想了想,才摇头:“这金钗看起来贵重不凡,若是女儿的,必定如珠如宝的藏着,都舍不得戴了。”言下之意,又怎么会落到您几位的手里呢?
“我也说未见过这款式的钗,但你四姐姐说在你那里见过的,你再仔细想想?”
五娘似是一惊,张了嘴惊愕的转头看向惠春,脸慢慢涨红,却又一点一点的白下去,不解委屈难堪失望等等神色一点一点的在那张小脸上显现出来,最后定格成一张有苦难言的苍白脸孔,垂了头,摇摇欲坠的身子似乎全靠身后的绿雪支撑,声音也低得几乎听不见:“既然四姐姐说见过,那必是女儿的了。请母亲责罚。”说着又跪了下去,绿雪自然也跟着跪下。
这回是翁老爷说话了,声音带着严厉:“你认错倒是快。既知道错了,为何不禀报父母?一个两个的都这样,你到底是如何管教的?你年纪虽小,也是主子,怎能任由大奴欺主?”说着又怒哼了一声,“你也争气些,拿出些主子的威仪来。这一个两个的,都当你是个好欺的,日后还哪来的规矩?平白地丢了我翁家的好名声!府里的规矩还得再严些,择选仆役时也再上些心,好好调教,必得要知晓规矩。”后面那句却是向着管事程忠说的。
程忠仍是一贯的冷沉态度,应了声“是”。
翁老爷又呵斥道:“跪到前面些。”
五娘身子一颤,抬了膝盖刚要过去,程忠却几步过来踢了她身后的绿雪一脚,低斥道:“不知廉耻的丫头,还不快些跪到老爷跟前去?”
五娘与绿雪俱是一愣,绿雪反应快,也不分辨,只膝行到正厅中央,头伏在地上跪了。五娘慢慢起身,心里着实不知道是发生了何事,只小心觑视着翁老爷与沙氏的脸色。
见翁老爷发怒,沙氏赶紧笑道:“老爷也不值当为了这点子事就着急上火的。不过是丫头们不省事,说到底是我管教不严,哪里又怪得了罗管事?”
程忠赶紧请罪,表忠心:“太太说哪里话?太太每日里操心的事多,哪里能管到丫头们的心思?前些日子为着大姑娘入宫的事,府里内院外院忙的过了,等腾出手来,奴才必定协助太太好好打理打理内院,请老爷放心。”
沙氏便含了笑不再说话,翁老爷似是气也消了些,抿了口茶,道:“你晓得警醒就好。”又转头看向跪着的绿雪,眼中是嫌恶和鄙夷,话却是说给程忠听的:“你且去问问那人是谁。”
四娘眼里便透出一抹幸灾乐祸的光来,昂高了下巴有一下没一下的用眼睛晃着五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五娘没心思理她,只细细地看着微笑饮茶的沙氏和皱眉的翁老爷,却半点也摸不清他们现在唱的是哪一出。
听着这话里的意思,这私相授受的,是绿雪?
那边厢程忠得了令,上前两步站到绿雪身侧,开口便是管事的威严:“绿雪,你是府里的家生子,你哥哥在庄子上也是一把好手,老爷太太待你兄妹俩也不算薄了,指派了你去服侍五姑娘,本是给你体面,你倒好,背着姑娘做出这般没脸没皮的事,还连累了姑娘的名声,你如何对得起平日里太太待你的好?”
绿雪磕了个头,声音却还沉着:“奴婢兄妹两个品性如何,程管事您心里明镜儿似的。如今奴婢犯了事儿,跟姑娘却是半点儿关系都没有的。哥哥远在庄子上,也不知道奴婢的事儿。管事您只管罚只管教,奴婢半句怨言都没有。只是,”略略迟疑了一下,抬起头,汪了一眶的眼泪看看沙氏和翁老爷,最后才看住程忠,咬牙低声道:“奴婢到底犯了何事,惊动了老爷和太太?”
五娘忍不住在心里叫了一声好。她平日里看着绿雪心机深,日常琐事倒也不怎么能看出来,如今对着翁家主事的,却条理清晰分明,畏惧疑惑无辜都摆得恰到好处,半点儿没怯场,倒没出她意料,是个能担事的。
厅里的人除了四娘惠春不屑的轻声了声,其他人均神色不变。程忠更是连眉毛也未挑一下,冷冷地道:
“先不论你私拿姑娘首饰的罪过,但只这背着主子与人偷情的大罪,你还不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