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苏艾卿竟是不习惯这清闲的日子,过了半个多月就烦心透了,这天她决定到组织部去问个明白。
仍然是鲁副部长接待的,鲁副部长的态度就像先前一样,公事公办,不过口气缓了些,鲁副部长说:“小苏啊,想清楚了?”
苏艾卿说:“我都想清楚了,我就有一点不明白,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鲁副部长的脸阴沉下来:“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如果有事找我就请快点谈,一会儿我还有个会。”
苏艾卿笑了笑:“我不会耽误您很长时间的,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鲁副部长皱起了眉头,他翻了翻一个文件夹,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来:“这是你经手的事情吧?”
苏艾卿拿过来一看,是五彩线广告公司开给电信公司的广告赞助款的发票底联存根的复印件。苏艾卿把发票复印件轻轻地放在鲁副部长的桌子上,她定睛看了看鲁副部长阴冷的眼睛,慢慢地在鲁副部长大班桌跟前的靠椅上坐下来,苏艾预感的事情终于得到了印证。
“怎么样,这下你心里该明白了吧?”鲁副部长意味深长地说。
“无耻!小人!”苏艾卿握紧拳头无奈地擂在桌子上。
“你说谁呢?”鲁副部长看了看苏艾卿摆摆头又道:“组织上没有真凭实据是不会轻易怀疑一个人的。”
苏艾卿从容地从随身挂着的包包里拿出一张伍仟元的汇款单复印件和一张丰乐坝村村委会的盖着公章的收据,另附的一张是一封感谢信,感谢信上签着30多名受到资助的贫穷学生的名单。
鲁副部长接过东西看着看着站了起来,他知道丰乐坝村是电信公司扶贫的对口村。
鲁副部长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他慢慢坐下来说:“小苏啊这件事你做得很好,很对,我们每一名共产党员都要在金钱面前保持自己的本色,拒腐防变哪,只有我们的干部真正做到了廉洁奉公,我们的党风才能根本好转。”鲁副部长再一次起身,这次他是为苏艾卿去倒一杯水。
苏艾卿起身接过茶杯道谢。鲁副部长继续说:“你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女干部,简舜一同志不止一次向我们推荐过你,但这一次群众反映你还是有一些问题,意见很衷恳啊。其中关于你工作武断不民主的问题,这可是年轻干部常犯的错误啊。”
“作风武断?”
“反映你很多事情不向领导汇报,喜欢自作主张而不问后果,也不愿接受批评意见。”
娄邻的脸又跳到眼前。
苏艾卿苦笑着摇了摇头:“鲁部长,我相信您一定知道这是小人所为,自古言口说无凭,捉贼拿赃,没有证据的事凭空捏造就能把白说成黑吗?对于我的工作作风问题,组织上可以去电信公司调查,去走访职工,群众自有公论。”
鲁副部长岔开了话题:“你的爱人现在哪里工作?”
“在海南。”
“你们夫妻两人一直分居吗?”
苏艾卿红了脸:“鲁部长,我们夫妻分居与否似乎与我和您谈的话题无关。”
鲁副部长讪讪地笑道:“我们听到些风言风语。”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苏艾卿气得咬紧了双唇:“难怪余秋雨把小人描画得入木三分。这些人见不得权力,为了权利他们不择手段,他们用谣言制造气氛,他们为达到自己的目的欲盖弥彰。我请求组织洞察秋毫,还我公道。”
苏艾卿想起余秋雨在《人性的暗角》一文中所说的一段话:小人不是英雄豪杰,也未必是元凶巨恶,但是因为他们的存在,许多鲜明的历史形象渐渐变得瘫软、迷顿、暴躁,许多祥和的人际关系慢慢变得紧张、尴尬、凶险,许多响亮的历史命题个个变得黯淡、紊乱、荒唐。苏艾卿想那余秋雨一定也是遇到了十足的小人才发出如此感慨。
鲁副部长却靠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他眯着双眼点燃了一支烟:“小苏啊,不要激动嘛,有什么想法慢慢说。组织上是信任你的,你看那么多的检举信也没有把你交到纪委去,正是因为没有弄清问题才要你协助调查嘛,但你也不要在思想上想不开,组织上对自己的干部是会负责的,我们一定要好好研究你的问题,你先在家等着吧。有事我们再找你。”
“谢谢您,我随时恭候!”苏艾卿说完拿起放在桌上的包包走出鲁副部长的办公室。
三十九
走出市委组织部的办公楼,迎面却遇见了大步走来的简舜一。简舜一穿一件黑色的茄克衫,茄克衫敞开着,露出里面的黑底格纹羊毛衫,西裤也是黑的,领带也是黑的,只有白色的衬衣领雪白雪白。苏艾卿愣住了!老舸!这就是老舸!在苏艾卿的想象中出现了无数次的老舸!只是眼前的老舸打了领带。一瞬间苏艾卿的脸变得十分苍白。
“苏总,你好!”简舜一招呼苏艾卿。
“你好!”
“怎么,你不舒服?”看着苏艾卿的神色,简舜一关切地问道。
苏艾卿回过神来:“没什么。”苏艾卿掩饰自己的慌乱:“简总,不,简市长,你干吗去?还好吗?”
简舜一笑了:“还好!我过来参加一个会。‘简市长’,怎么这称呼从你口中喊出来象是太别扭啦。”
说得苏艾卿也笑了起来:“一次不习惯,两次不习惯,第三次就习惯了。”
“是吗?我倒希望你还是按原来的那样称呼我。”
“也倒是,不过过些时等大家都习惯称你为简市长的时候,我还是按原来的那样称呼你你也会不习惯的。”
说得简舜一又笑了。他看着苏艾卿:“你一直在家休息吗?”
“不是休息,是在坐牢,你看我什么时候这么清闲过?”
“也是,这几年跟着我太辛苦了。”
“所以呀你让我休息休息。”
简舜一苦笑一下:“快别这么说,是我没把你安排好。”顿了顿说:“你去找他们了?”
“是的,我等不下去了,我想了解一下真实的情况。”
“他们对你说了吗?”
“说了,我也向他们汇报了。”
“说了就好,你要调整心态,坚强一点,给组织上谈谈自己的家庭情况和经济状况,只要把事情说清楚,要你怎么配合你就怎么配合,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苏艾卿看着简舜一:“看得出简大市长在努力斟字酌句。你要我怎么配合?我看你也是一个糊涂官打糊涂百姓。”
简舜一未置可否,却转移了话题:“噢,对了,上次感谢你给我岳母送去的东西,前些时她才告诉我,麻烦你了,一直想对你说声谢谢,每次都忘了。另外,前天我收到丰乐坝村德顺村长的信,他向我表示感谢,说是资助的30多个孩子学习都有了进步。搞得我莫明其妙,这事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苏艾卿说:“我也一直想对你说说这件事,但又觉得没有必要。现在既然事情已是这样了,我得跟你说说了。是这样的,上次在市里举办的服装节中,我们不是赞助给五彩线广告公司十五万元了么?后来他们给了我五千元的回扣,我看每次别人送你的钱你都捐给扶贫款里了,所以这回我便将这笔钱寄给了丰乐坝村,谁知道弄巧成拙,反倒遭小人诬陷,这就是这次检举我贪污的受贿款。”
简舜一呆愣愣地看着苏艾卿长叹一口气:“你呀!怎么说你呢!?”继而欣慰地笑了,笑过后突然锁紧了眉头从荷包里往外掏烟:“这帮狗娘养的小人,简直是害人不浅!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给那帮王八蛋赞助!”
苏艾卿站在那里无话可说。
“你都给他们说清楚了吗?”简舜一问。
“是的。”
“他们怎么说?”
“对这件事没说什么,但还说了我工作武断作风不民主之类的意见。”
“你怎么说?”
“我无话可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啊。明摆着找茬,我不想过多解释了。”
“结果如何?”
“要我等着。”
“那就先等着罢!”简舜一凝视苏艾卿有些红肿的双眼,再一次说道:“跟着我受累了,这两年把你太辛苦了,也好趁这段时间休息一下。”
苏艾卿笑了笑:“不要再这么客气了,都是为了工作。对了,我准备去海南休息一段时间,润润也快放寒假了,我想带孩子到柳昆那儿过年。”
“去吧,你们俩是该在一起团聚团聚了。你的工作我会去找组织部辜部长谈谈的,你放心,组织上一定会将你安排好的!有什么事我给你打手机。你若是有什么事也请与我联系。”
“谢谢你,我会的!提前祝你新年快乐!”苏艾卿向简舜一伸出手。简舜一宽大温暖的手握住了苏艾卿冰冷而纤细的手。苏艾卿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触动全身,止不住低声问道:“请问你认识一个叫老舸的网友吗?”
简舜一握着的手一下子抽了回来,他微笑的脸瞬间变得肃穆起来:“老K,谁叫老K,我上网很少聊天。”
看着简舜一的慌乱,苏艾卿忍不住笑起来:“我随便问问,你何必那样慌张。”
简舜一也笑了。
两人握手道别。
四十
深秋的天黑得早,和润润吃过晚餐,看过动画片,儿子就去做作业了,作业做完,儿子乖乖地上床了。
苏艾卿坐在电脑桌前,却不敢动那神奇的鼠标。站起来整理了一下房间,想上床躺着,却又毫无睡意,心里闷闷的有些慌乱。看时间是九点半,苏艾卿走到儿子的房前,轻轻地推开了门,儿子已睡熟了,均匀地鼻息在夜晚听得清晰。儿子一只胳膊放在外面,一张小嘴巴微微张着,浓眉下长长的眼睫毛覆盖着紧闭着的双眼,小脸蛋上还带着一丝笑容,苏艾卿爱怜地将儿子的胳膊轻轻地放入被子中,俯下身将双唇贴在儿子的额头上印了一个长长的吻。苏艾卿轻轻走出儿子的房间,她披上了一件大衣,戴上自己的头盔,蹑手蹑脚地打开了客厅的大门,向楼下走去。
骑上摩托车向市中心驶去,苏艾卿像夜游神一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街上已渐渐退去了白天的热闹,商家的门店大多关上了,但梦巴黎咖啡馆、红磨坊酒巴、华泰福酒楼等一些娱乐场所却是灯火辉煌,店前的停车场一排排的小车一字儿摆着,此时正是过夜生活的人们最惬意的黄金时节哩。
摩托车驶到了燕丘湖,去年的春天曾在这里给润润买下了一盆文竹,只是没过一月那文竹就枯萎了,正是那盆文竹牵起了与老舸的交往。老舸,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难道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逝了么?透过燕丘湖畔高大挺拔的树木,看得见湖面上起了一层薄雾。顺着目光的游移,看得见简舜一的家里没有灯光。这样晚了还没有归家,当了副市长事一定更多哟。
摩托车仍是沿着汴津城东西方向行驶,苏艾卿又一次驶上了汴津大堤。深秋的汴津大堤别是一番风景,从大堤上往下看,林次栉比的大楼和万家灯火在一轮圆月下将这个江城装点得神秘而美丽。摩托车又一次将苏艾卿带到了汴江大堤的临江公园旁。
临江公园位于镇兽宝塔的东面,在汴江大堤上,这里新建成了一个天然的氧吧,哪怕现在是深秋,灌木和植被仍然显得郁郁葱葱。这个休闲的场所是人们看江的好地方。在一块宽敞的地方,苏艾卿停了下来。
支好摩托车,倚在围栏上放眼观看四周的夜景,苏艾卿的心情感到了宁静和惬意,这是多日来不曾有过的感觉。
临江公园里一片静谧。有三三两两的情侣紧紧依偎在暗影里。
月儿是满圆的,清凉的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公园的树木和花草上,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透出些滑滑的柔柔的感觉。
在离苏艾卿十来米处,有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这是刚刚停在那儿的,也有人同自己一样找这样清静的夜晚来散心么?
车上却一直没有人下来。苏艾卿觉得无趣,将目光转向江面。
江上也起了雾,淡淡的、薄薄的青雾浮起在江面上,江上的船像唱着一首遥远的歌轻滑着舞步,月光下的一切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微风吹不开似的,所以不能朗照。朦胧的夜色下一切都成了秘密,看上去别有一番风味。
苏艾卿禁不住吟出一句诗句“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仰望那一轮圆月,一阵放歌的冲动从心中滑过,她轻声地唱了起来。
“天上一个月亮,
水里一个月亮,
天上的月亮在水里,
水里的月亮在天上。”
优美而抒情的旋律在静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缠绵,口里却起了一阵苦涩的滋味,两行泪珠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苏艾卿不去擦它,继续唱道:
“望月亮,思故乡,
一个在水里,
一个在天上,
望月亮,思故乡,
一个在水里,
一个在天上。”
唱完之后,望那轮圆月,想起了苏东坡的水调歌头,又继续唱道:
“明月几里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昔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
低倚户,
照无眠,
不应有恨,
何是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