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部鲁副部长带着干部科正副科长是下午两点到电信公司的。来后就找苏艾卿谈话,谈话在小会议室进行。
鲁副部长首先肯定了苏艾卿的工作能力,然后说:“小苏啊,同志们对你是寄予了厚望的,你的群众基础不错,在推荐时你也看到了,你的能力和工作水平同志们是肯定的,是有目共睹的。但革命的分工不同,并不是所有有工作能力的人都能挑重担的,希望你慎重对待组织上的安排。另外,这一次考核过程中涉及到你个人的一些问题,群众有反映,希望你配合组织,冷静对待。”
苏艾卿万万没有想到,电信公司老总的人选最后确定的竟是娄邻!
苏艾卿一盆冷水被浇到脚,她压抑着自己激动的情绪说:“我有什么问题,请组织上直接给我指出来。”
鲁副部长说:“我们接到了对你的举报,电信局的、邮政局的、移动的、传呼的,十多封,反映你的问题不少。”
苏艾卿的血一下子涌上头来涨红了脸,她忿忿地喊道:“请问反映我什么问题!就算我这个人再怎么坏,也不可能得罪这么多单位这么多人吧!这么多的举报明摆着是有人策划,是诬谄!”
鲁副部长说:“苏艾卿同志,请你冷静!”
“我要查笔迹!”
“东西都是打印的,连信封也是打印的。”组织部干部科刘科长插言。
“举报我什么问题呢?”苏艾卿说这番话时已经冷静多了。
“主要集中在利用职权收受贿赂问题上,另外还涉及工作作风等问题,反映你办事比较武断。”鲁副部长说。
苏艾卿冷笑一下:“有什么证据!?这些人为什么要血口喷人!?”
鲁副部长说:“很多事还有待进一步调查,你最好先向组织把情况讲清楚。”
“可我不知道讲什么。”
鲁副部长说:“那你就好好想想吧。”鲁副部长站了起来,临走时说:“小苏啊,你业务熟,能力强,本来这次定的人选是你,市委是准备让你挑重担的,只是有这么多人反映你的问题,我们不得不慎重考虑。你们还年轻,正是组织上用你们的时候,有什么问题主动向组织谈清楚,对你们今后有好处,你暂时在家反思反思,希望你好自为之。”
鲁副部长一行三人走后,苏艾卿回到办公室,恍如噩梦惊醒一般,半天回不过神来。
电信公司的工作仍然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办公室主任李小棠走进来问:“苏总,刚才在清理储藏室时发现还有十箱啤酒,如何处理?”她还不知道苏艾卿出了事,仍来请示。李小棠的话提醒了苏艾卿,苏艾卿说:“如何处理你看着办罢,职工团年的时候拿去喝了。”李小棠领命而去。苏艾卿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自嘲地笑了,这可能是自己对办公室主任发布的最后一个命令了。
苏艾卿开始收拾办公桌上的公文,眼前晃出市政府开会时娄邻脸上不易察觉的冷笑,海鲜大楼的十一层怡红厅饶副市长、鲁副部长、娄邻影像,还有阿支敲门后润润的恐惧和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以及娄邻从四号楼出来在市政府大院的马路上风雨中一蹦一蹦狼狈逃窜的镜头,最后苏艾卿的眼前定格在阿支五官挤在一起的一堆笑容上。
三十七
苏艾卿第二天就没有到电信公司上班了,隔天电信公司召开职工大会,组织部宣布了娄邻同志的任职,当下有人打电话告诉苏艾卿,会上并没有宣布苏艾卿的任职,连副总经理的名单里也没了苏艾卿的名字,只是说苏艾卿同志另有安排。苏艾卿想,这样的说法多少是给自己留了一点面子。
苏艾卿仍是一早就起了床,象往常一样送润润上学后便回了家,回家后收拾一下屋子,看看电视,到十二点下班的时候,就到菜场去买菜,然后回家给自己弄点吃的后开始睡午觉,直睡到下午四点多,然后做好了饭再去接润润。
润润是第三天才发现苏艾卿在家里休息的,苏艾卿做好了饭菜去接润润,把润润接回家时就能吃到晚餐,看到回家后不必等着妈妈做饭,润润十分奇怪,这天,娘儿俩在饭桌边刚坐下,润润就说:“妈妈,我们家请了钟点工吗?”
苏艾卿不解地问:“怎么啦?”
“这几天每天回家就有饭吃,是谁给我们做的晚饭?”
苏艾卿不禁笑了,儿子大了,对周围的事能注意观察了哩,便说:“是啊,我们家请了钟点工了,请钟点工好照顾我儿子吃好饭。让你补好身体,专心学习。”
“得多少钱一个月,妈妈?”
想不到这小家伙还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苏艾卿便说了实话:“儿子,这钟点工不要钱,妈妈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几天。”
润润更奇怪:“妈妈,你怎么啦。你病了?你要到医院去看看啊。”
“不碍事的,妈妈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儿子走过来用手试试苏艾卿的额头说:“妈,你一定要注意休息啊,可别太累了。”
苏艾卿把儿子的手拿下来,放在嘴边吻着,轻轻地点点头。
苏艾卿在家休息的第四天,心情坏极了,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开始清理离开父母后所有的来往信件,从学校到参加工作,一共210封,一札一札的分成五捆,做这件事时苏艾卿忘记了时间,在尘封的记忆河流的深处,有很多温暖的东西悄悄地流淌出来,重新看这些多年前出自父母、同学和朋友之手的笔迹,苏艾卿深感时间的无情,在成堆的信件中,苏艾卿一眼就认出了费亦文的笔迹,费亦文的书法是有一定的功底的,他写起草书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但他一写起正楷来,就看得出是训练有素的,每一个字一般大小,摆放得恰到好处,苏艾卿轻轻地拿起费亦文的信件,将脸贴了上去,惆胀满腹,百感交激。
留着这些东西似乎毫无用处,苏艾卿觉得自己当初把这些东西留下来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既占地方,又逗书虫,而今看到却也只是徒增一些感伤,苏艾卿再次展开费亦文的所有书信,直看得自己泪痕横溢。洗一把脸,躺在沙发上,苏艾卿决定换一下心情,便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正放着越剧《红楼梦》,徐玉兰饰的贾宝玉,王文娟饰的林黛玉,此时播放的正是黛玉焚书一段,那林黛玉听到贾府的锁呐吹出,想自己的漂零身世,悲从中来。这一段戏苏艾卿在中学时就看过了的,参加工作后也是看过了的,每看一次,都陪着王文娟流泪。那唱词写的真叫好,王文娟的表演也真叫绝了。
“我一生与诗书做了闺中伴,
与笔墨结成骨肉亲,
曾记得菊花赋诗夺魁首,
海棠起社斗清新,
怡红院中行新令,
潇湘馆内论旧文。
一生心血结成字,
如今是记忆未死,
墨迹犹新。
这诗稿不想玉堂金马登高第,
只望它高山流水遇知音,
如今是知音已绝,
诗稿怎存?
把断肠的文章付火焚。”
本打算换一下心情,这下倒好,越剧的悲凄调子倒惹得自己涕泪滂沱。
是啊,知音已绝,诗稿怎存,不如也将这些书信全部烧毁省心,找来一个废脸盆,苏艾卿边看电视边开始焚烧书信。林黛玉继续唱到:
“这诗帕原是他随身带,
曾为我擦过多少旧泪痕,
谁知道诗帕未变人心变,
可叹我真心人换了个假心人,
早知人情比纸薄,
我后悔留存丝巾到如今。
万般恩情从此绝,
只落得一弯冷月葬诗魂。”
……
一边是洞房花烛,一边是冷月病身,林黛玉终于含悲饮恨,撒手人寰。等到宝玉掀开红盖头惊见林妹妹变成宝姐姐,一场哭灵更是让人肝肠寸断。苏艾卿边焚书信边听这段越剧,越发的心生悲凉之感,当天下午头就剧烈地疼痛起来,只得到药店去买药,吃了药还是不管用,只得去输了一瓶液。
这样又过了两天,这天润润放学后,又问苏艾卿:“妈妈,你干吗还不上班?”
苏艾卿说:“妈妈还想休息几天。”
润润说:“妈妈,肖飞的妈妈下岗了,你该不会是下岗了吧?”肖飞是春天接润润过十岁生日的同学。
苏艾卿一把拉住儿子将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不会,儿子,妈妈不会下岗,妈妈下岗了你怎么读书?我们怎么生活?”说着说着眼泪盈满眼眶。
润润跑到卫生间给苏艾卿拿来一条毛巾:“妈妈别哭,润润听话。你要是真的下岗了,我就象肖飞帮他妈妈给人家擦皮鞋一样,我也帮你干活。”
苏艾卿听罢猛地一把抱紧儿子。汹涌的泪珠儿成串成串地滚落下来。
苏艾卿无聊地打发着时光,白天里看看电视看看研究生的课本,有时中午跑到学校去看看润润,才知道儿子在学校吃饭的地方根本不在学生食堂,竟是门前的小饭摊,润润说学校的饭菜又贵又没味儿,在小摊贩那儿吃每餐还可节约五角钱。看看那小摊贩上的卫生条件和儿子瘦瘦的脸,苏艾卿的心一阵心酸。接连几天,苏艾卿买了一个饭盒天天给儿子送午饭。
白天打发过去,晚上就觉得难熬了。过去晚上看书看电视的事现在白天已经做了,再看电视眼睛也发胀,等到十一点想与老舸聊聊天,可老舸又消失了,一连好多天竟无踪迹,打开信箱对方也未得任何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