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夏难得睡了个真正意义上的懒觉,以往几次睡至正午才起,都是因为迷药或是过于乏累。止夏躺在床上半睁着双眼,使劲伸了个懒腰。因为熬夜跟顾八代聊天,才睡到这么晚,再加上小白脸顾佳很识相的没来叫门,止夏惬意的打了个哈欠,这才慢吞吞的起来洗漱穿衣。
止夏松松挽了个发髻,脸上也没有擦什么脂粉,素面朝天的出了屋。
虽然晚了,但一是对老人的尊敬,另外又是秀女大选的头一日,止夏还是先往顾八代的书房去了,给老人请安。
天气愈发的暖和了,顾八代也不再窝在那个散发着酸味,还有灰尘与碳屑飞舞的小书房的里屋,自从有了止夏给定制的躺椅,老人便每日里躺在花圃的边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就着身侧阵阵的泥土芳香喝茶。
止夏跨进院里的时候,正瞧见老人舒服的眯眼叹气,心中好笑,脚底下也加快了速度。顾八代听见脚步声,知是自己的孙女,只是瞅了止夏那身打扮,不由好气道:“你看你这什么样子?也不收拾利落了……顾佳已经雇了骡车,在前院里候着呢。”
“这么早?”止夏伸手捂住个出口的哈欠。
“也罢。”老人喝了口茶,笑的更是舒服,“还有些功夫,就算到了地安门,也要酉时才会发轫……叫顾佳端些点心来,吃在肚里瓷实,还没什么味,你也少喝点水……”
“玛法可真絮叨,昨儿夜里也没见着说这些,眼下倒是没完了。”止夏笑着瞅了顾八代一眼,也不给他再张嘴的机会,急忙就出去喊了顾佳,吩咐下去。
没一会儿顾佳就端了止夏头日里掺了花瓣做的点心,止夏正拿了一块在嘴里吃,那边顾八代又叫顾佳拿油纸包起两块。
“……过会儿再换一张,吸吸那油水。”顾八代说着又转头向止夏解释道,“这原是我那儿媳想出来的,她也走过这遭……你做的花糕没有油腻味,香气也盛,把油水吸了,再拿帕子包起来存好,饿了好垫垫……不过别大口吃,也别就水,用指头捻了抿下去……得折腾上一宿呢,唉……”
“玛法。”止夏看着唠唠叨叨的顾八代,心中又是一暖,“您别担心,这些苦,我吃得。”
“……丫头……有些事儿,玛法对不起你,让你受了恁多苦……”顾八代苦笑道,“玛法知道比这还苦的你也过了……可那宫里头……你一定不要冒然行动,若此次不成,咱们再想办法……”
“嗯,如若不成,我一定回来和玛法再好好定议。”
止夏吃了两块点心,又在院里陪着顾八代歇了会儿,才起身回屋。换了一身天青色的旗装,又把头发拢了梳成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甩在脑后,一寸长的辫穗也用梳子梳匀了。本来在江宁时,曹家的桂嬷嬷还教了她做剪绒的绒花,只是止夏实在不愿别着那东西,但想着以防万一,还是拿了枚早先做的小一号的嫩黄色嵌着珍珠的绒花放在袖子里。身上收拾完了,她却没换鞋,只拎着那两寸多高的花盆底出去。
顾八代瞅着功夫也差不多了,也由顾佳掺了往止夏院里走着,正碰上出来的止夏。老人一瞧止夏手里甩着的两只花盆底儿,就乐了,老远就说道:“看来你是真不害怕,也不紧张了……也是,这玩意儿我虽没穿过,但也明白是不舒服的紧,到骡车那儿再换罢。”
“还是玛法疼我。”止夏急走两步上前,伸手挽住老人的胳膊。
“唉……本来该着我陪你一起去的,可我这身子……”
“没事儿,有顾佳跟着就行。”止夏晃了晃顾八代的胳膊,示意他放心。
只是宅子毕竟不大,一会儿就到了门口,还有停在边上的骡车。止夏只得放开顾八代,找了面墙遮着换了花盆底,才一步一步慢悠悠的走过去。车子不大,而且很朴素,顾佳说这是秀女专乘的统一规格的骡车,是要使银子从户部制定的地儿雇的,止夏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就弯着身子进了骡车。
待止夏坐好,顾佳便从旁递给她一枚粗木小牌,与要递给户部的绿头牌差不多,只是又比绿头牌大上一些,头里还系了细线,是要绑在胸前的。两牌子上都写着一列小字,大约就是说她是镶黄旗满洲伊尔根觉罗顾氏家的孩子,还有个人名,大约是老人儿子的名字,只是止夏存了心一直没问,如今见着便有些生,但还是默默记下了。
顾八代又来回瞅了止夏几回,才终于吐了口气,吩咐顾佳启程。骡车缓缓行进,止夏坐在车里,也不知道老人是还站在原处,还是自己颤颤巍巍一步挨一步的回了屋去,她没有去看,只是坐在车里低着头,阖着双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情似乎有些忧郁。
骡车速度不快,一路行着也十分稳当,大约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达地安门。顾佳先去不远处户部摆开的一处棚子那登记,交了绿头牌,才算入了册,换得另外一个写有与绿头牌相容内容的更大一些的木牌回来挂在车头上。到这儿,顾佳的使命就算完成了,自有户部的人来牵了止夏的骡车进了镶黄旗排车的队伍。
这段时间秀女是不能下车的,止夏也一直阖着眼正襟端坐,直感觉自己坐的骡车停下一会儿又被牵走,又停下,知道是时辰还没到,只是脸上的忧郁之色更重。待到了酉时,骡车又开始前行。这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夜色中,满蒙汉八旗中的女子们,都坐着一样规格的骡车里,或许也在随着骡车的晃动,身子也在悠着,却不知道她们的心中是何等样的想法?是想着自己能够就此一飞上了指头,成为帝王的枕边人,还是会被帝王等成笼络人心的赏赐?还有那些**嫔妃们的亲眷,她们会不会和自己的亲人侍奉同一个男人?还是会因为背后所代表的家族利益,成为与另一些势力整合的工具?……
骡车行进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直到车轮再一次停止前行。听到由远及近传来的说话声,止夏知道自己,还有那许许多多被淹没在历史中的秀女们一起,即将要踏入那所宫殿。只是止夏不是这个大时下的女人,她不会像她们那样默默的等待上天安排,无力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她来这里不是为了等待,而是为了抗争,为了夺回自己命运的主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