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静静的,他俩就这样平静地相对而坐,各自思忖着各自的心事,仿佛两人都心照不宣。孙震波不知道是怎样度过了那漫长而无语的时间。春梅脸绷得紧紧的,神色显得平静冷淡,极不自然,自始至终都带着一种极度茫然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不像是在师范学校时的春梅,她的心已经变了。
孙震波觉察到春梅的脸上浮现着淡淡的忧伤,像似一脉烟岚笼罩着整个河滩。她那张年轻标志的脸本来光彩照人,此时却变得阴沉起来,他从她那张纯朴善良的脸上,是看不透她内心虚伪的。他思索着这没有预料到的变故和人心的变幻莫测,莫非我爱慕的春梅是个骗子,难道她在学校时就给我设下了一个陷阱。
自从孙震波认识春梅以来,为她付出了很多,他经受了时间的磨练,而最后得到的却是一个原本就是空洞的、不存在的爱情。此时,他的目光变得十分暗淡,凝视着近在眼前的春梅,却无法与她缩短之间的距离,他俩陌生的好似相隔千山万水那样遥远,又像冷淡地坐在谈判桌前一般。
孙震波明白了,也就死心了,既然人家无心无意,自己坐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呢?于是他决定离开。
他一边站起来一边爽快地说:“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也该回去了,希望你今后生活的幸福。”说罢,他昂首挺胸走出了这个简陋的窑洞。
孙震波想,人心都是肉长的,女人也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既然春梅能在爱的面前选择停顿不前,在难舍难分的时候,她能保持如此平静的表情,肯定她的内心根本就没有诚意,从来也没有真正地爱过我。
孙震波站在院里环视了一下,春梅家的窑洞坐落在山坡上,院里有一个泥台锅灶,石头垒起的围墙残垣断壁,大门口长着一棵杏树正开满粉红色的花。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山里的新鲜空气,在清幽的晨光中,他就这样迈着沉重的步伐不欢而散地走出了这个农家小院。
姜春梅陪着他向村外走去,不,准确地说是跟着他向村外走去,他俩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脸色都非常悲伤、难看。他俩没有从正街的桥上走,她尽量避开人绕着村边走,东张西望的只怕碰到熟人。这个时候,男人们起早上地干活去了,女人们在家里做饭,她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姜春梅犹豫不决地把他送到村外的河边,并没有恋恋不舍的道别话,她冷淡地说:“你走吧。”
孙震波简单地告别离开这里的时候,他注意到春梅眼睛里闪出一种像海一样沉静的眼神,她的心情是复杂的,思绪就像这天空的流云一样从她的心头飘过。而他的情感却是难以割舍的,但他必须要走,才算一个真正有志气的男人,宁愿自己忍受痛苦,也要给她留下一个终生难忘的印象。
孙震波干巴巴地说:“你回去吧,我远道而来,就是特意来看看你。”
“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以后你不要再来了。”
“我知道,我这是第一次来,也是最后一次来。”
孙震波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他既没有噙着泪水,也没有含着微笑。他还没有往前迈一步,姜春梅深怕村上的人看见她似的,就急匆匆地扭转身子返回去了,那简直就是把他推出村来,而不是送别。他也毅然扭转身往前走,就这样,两个人的身影在没有互相安慰,没有目送的视野中悄然消失了。
远方的天际涂上了一道杜鹃花般血红的悲剧色彩,朝霞映在河滩上,河旁绿草成茵,不知名的小花五颜六色点缀其间,远处山峰峥嵘。孙震波望着村边那座高耸的青山,从他站着的地方看去,那山是美丽的,独有一番情趣。他的心情好像受到了感染似的,一下子轻松起来,推着自行车小心翼翼地踩着河面上一块接一块的石头,迎着太阳向河的对岸走去,好像他得以留恋的东西全部凝结在了这个小小的山村,或者说他生存的一部分抛洒在了这清澈的河水里而流失了,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挽救自己的感情损失,潺潺的河水变得格外凄清。
脚下几丈宽的河水很浅,纯净的清澈见底,缓慢地流淌着的河水漫过石头激起乳白色的浪花,周围静极了,只有轻轻的流水声以及河边草地上小鸟的叫声之外,仿佛没有别的声音可以听见。
大自然没有一丝污染,阳光洒在河面上金光闪闪,银波粼粼。蜿蜒曲折的河流在平坦的沙滩上匍匐前行,一团一团的泡沫从石桥下漂过,一丛一丛的水草被拦截下来。这条河的上游水流湍急,那里的水时分时合,三股水聚合在一起,到了下游河水才变得又浅又宽,平展展的水面像镜子一样耀眼。
孙震波心灰意冷地跨过河流,慢慢地走上了山路,他回想着端庄秀丽温和的春梅,为什么这样无情无义呢?他怎么样也理不出个头绪来。然而,现在已经无济于事了,自己真是愚蠢至极,他只好鼓起力量往回赶路。山坡上的草丛里开着各种野花,散发出诱人的芬芳,那些红色、黄色、紫色的野花,简直构成了一件件彩色的艺术品,令人眼花缭乱。他看着满山遍野的花想,并不是每一朵山花都属于自己,也不是每一朵山花都适合到平川上生长。
当他走到山冈上时,不仅无心观赏山乡风光,而且还怨恨那迷人的景致,他自己也只是由于山路两边的美景,一次又一次映入他的眼帘以后,才深谙其韵味,他在失去爱情的同时也失去了自己的尊严。他想找到某些惊奇的发现,然而,这些无用的景象总是在他眼前缓缓地散开,他觉得山区与平川有截然不同的景色。
虽然这里没有平川农耕的田园风光,缺少故乡那平坦广褒的田野一览无余的快慰,但它像那些油画布上涂满色彩的名画一样。甚至这里的河流和平川上的河流也不一样,无论是山谷里河流的急湍,还是村边河流的缓慢,它都显得清澈纯净。这里的河流岩石、山峦叠嶂,山谷里蔚蓝的天空、以及爽快缥缈的空气都与他有缘分,吸引着他的心去深思。
这个陌生的地方虽然给孙震波带来了许多伤心,但他的生命之河却陷入了一种幽静的世外桃源之中,毫无疑问,这里的风景胜过了他以往所见到的风景,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反而成了他终生难忘的地方,这一切唤起了他对爱情的追求和渴望,孙震波被他曾经倾尽感情所喜爱的人抛弃,他无精打采地推着自行车孤独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前后的路上没有一个人影,周围全然是静静的悄无声息,他的脚步声与寂静的山里极其融洽,山野里的自然景物和绿树青草的色彩,显得格外耀眼,眼前似乎只有漫山遍野的绿色在流动。在绿色荡漾中,他只觉得眼前的景致飘忽不定,难以把握,尽管太阳的光线柔和温暖,但驱赶不走他的痛苦和悲伤,也消除不了他心中郁积的块垒,有一种无声的烦恼缠绕着他。
轻风在花草之间吹拂,小鸟在群山之间展翅飞翔,孙震波倾听着山路旁鸟儿的鸣叫声,鸟儿的叫声像音乐一样,能对他产生一种荡气回肠、沁人肺腑的力量。他虽然不知道鸟儿在叫什么,但他听起来却是那样的美妙,他觉得这种感受很难用文字表示出来,也许在人间找不到的帮助、同情和理解,能从大自然异类朋友中找到,不然的话,鸟儿怎么能引导他一步一步地独自体验身旁无伴侣、胜似有同路人的处境。他好像觉得自己又不孤单了,人在寂寞失落的时候,只剩下一种心灵的游荡,只有在这种自慰的时刻,他的痛苦才能减少到最低限度,惟有这时他才从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回归到大自然里。
孙震波穿过长满野草的山路,鞋底和身上都熏染上了山野的气味,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感。他羡慕这些无忧无虑的植物,它们无知无觉,无声无息,没有悲伤痛苦,而自己却无法摆脱情感的折磨。他的心为什么这样沉重,为什么感到忧郁和消沉呢?他这个表面上坚强的人,谁能想到他的内心深处是这样的痛苦。
山岭吞没了孙震波越走越远的身影,他一边走一边想,反复地思考着爱情到底是什么,一股清风?还是一朵流云?让他看得见摸不着,自己能找到答案吗?他感到过去的事情像燃尽的灰烬不复存在了。此时,他真想大喊大叫,可是他没有喊出声来,他把呼喊的话留在了心里,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他的心底深处潜藏着一种真挚的感情,他不会轻而易举地忘记春梅,尽管他也会有许多的恋爱机会,可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些姑娘们,哪一个也不如她长得那般楚楚动人。
孙震波是一个情真意切的青年,他秉性正直的品格,完全是为了追求人生爱情的真谛,他在人生曲折的道路上不辞辛苦地寻觅奔波,他也看到过别的男人追求姑娘并且获胜,而轮到自己为什么总是饱尝着温柔的折磨、痛苦的甜蜜和惬意的忧伤呢?在行走的过程中,他寻思着这山与人有关的一切事情,但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确切地说,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人生经历这样坎坷,在他的眼里人间变得丑陋无比,生活中尔虞我诈、互相欺骗的比比皆是,明争暗斗无处不在,善与恶的较量也永无止境。
这时候,他为自己无能为力而感到焦虑不安,跌落进了失意的深渊。他情不自禁地唱起了一首自编的歌:
跨过清澈流淌的河流
走在崇山峻岭的山路上
看见山谷里有一个小村庄
那里躲藏着一个可爱的姑娘
啊!我的恋人,我难以忘记你
太阳照在露珠上形成银色的亮圈,孙震波能从露珠上看见自己的身影,每一颗露珠上都映照着他的脸,直到这些露珠消失,变成了空气的一部分。他呼吸着新鲜空气中野草散发出的清香,而自然的景色,阳光的温暖,也似乎和谐地与他的心情融为一体。
孙震波站在山冈上,看见近处是山,远处是山,一山接一山,重山叠岭,一条蜿蜒的小路贯穿于群山之中。他怅然回首,一往深情地望着山村的房舍,陷入了一种沉思的境界,千百年来,河流从黄土高坡悄然而下,冲刷出了一条条的沟壑,把泥土带进山谷逐渐积平,形成了现在的模样,河流已经疲倦、年迈、衰弱了,而土地却刚刚步入年轻的时代。想到自己的处境遭遇,他像一个受了委屈的人一样,自己可怜起自己来,眼里噙满了泪水,但泪水并没有流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