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震波起床后，看见姜春梅的家庭情况十分寒酸，窑洞两侧一头是低矮的大门，另一头是一个简易的小厨房，院墙是参差不齐的石块垒起来的，所有的建筑物历经风雨的侵蚀变得破落不堪。村里一半的建筑都是结构坚固的石头垒起来的，丑陋的窑洞和石板铺成的小路，刻画出了这个山村的景象。
孙震波把这里的窑洞和自己村里的房子在心里作了一番比较，简直是天壤之别。自己村是红砖蓝瓦的房子，有的已经率先发展成为一栋栋的两层瓷砖楼房。再说，自己村里的大街小巷也硬化了，出村是平坦的乡间柏油公路，而这里仍然是高低不平的土路。面对这种景象，给了他一种杂乱无章的感觉，就好像孩子们信手在墙壁上瞎写乱画的图似的。
这时，阳光照射到窑洞里的瓦罐和暖壶上，照射到水缸和碗柜的铜把手上，照射到大部分陈旧的家具上，还有一少部分家具隐藏在阴暗里，窑洞内的墙壁上泛着黑点，有的地方墙皮剥落，裸露出黄土，窗扇也已经腐朽破损。
姜春梅坐在孙震波对面的椅子上，她把胳膊肘放在弯曲的椅背上，表情犹豫不决，闭口无言，一时间窑洞内沉寂无声，她的脸因情绪低落而显得十分难看。一开始，她看着孙震波，似乎不认识他一样，在她那茫然的眼神中，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人。慢慢地她的双眼不再凝视着窗外的天空，把目光收回来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孙震波来之前想，姜春梅见到他一定会兴致勃勃地交谈，可现在她却心事重重，仿佛这些家什也都露出一种不怀好意的架势。她到底怎么了？他不得而知，也许是徘徊彷徨，也许是诡计多端，就像是躲藏在一个迷雾里，让他捉摸不透，他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那封感情丰富、柔情肠断的书信。
孙震波看她的信时心情非常激动，而见到她时却是另一番情景，难道她写这封信是摆摆样子，展示她写信的文笔，还是沾过他的光，说些好听的话消遣寂寞的时光，尝试一下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那种过程，从中找出一些恋爱的经验。无论怎样说，反正事在人为，真正的原因是她自己，其他的原因都是假的，说到底这是一种虚情假意的周旋。
他俩保持沉默足有五分钟，似乎觉得语言在这一刻都变得毫无意义，还是孙震波先打破僵局说：“你为什么老是不说话？说吧春梅，你尽管把心里所有的话都说出来。”
过去，姜春梅认为孙震波眉清目秀，富有魅力，可今天他在她的眼中仿佛变得平淡无奇、毫无光彩，好像他身上全是缺点没有优点了。她抬起头与他的目光相遇时，眼睛里充满了迷茫，表现出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
“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我没什么可说的话。”
孙震波用低沉的声音问：“难道真的是这样吗？你就没有一句想说的话吗？”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当然是关于我俩的事情，我想听听你的态度。”
姜春梅的心没有被孙震波真诚的话语打动，过去，她也曾涌现出感激的暖流，但她现在却对他产生了厌恶之情，她甚至觉得他傻里傻气，愚不可及。
她带着狡黠的神色说：“那好吧，我可以简单地告诉你，我当初只不过是随随便便地说了几句好听话，事情已经过去好长时间了，谁知你却当真。”
姜春梅的口气如此冷漠，语调中几乎有点鄙夷，一下子熄灭了孙震波那爱情的火焰，埋葬了他的希望，没想到这个通书识字的姑娘，竟是这样的冷酷无情。他想，难道我们真的是萍水相逢，没有缘分吗？
他透过微弱的光线看清了她的面孔，她坐在哪里，不只是令他感到不愉快，而且在她平静的表情下却隐藏着一种狡猾的阴险。最终他却没有得到一个所希望的答案，而是听到了一种悲哀的声音，那是一个他不愿意听到的背道而驰的结果。
孙震波迫不及待地问：“你上过十几年学，读过那么多书，明白的道理一定很多，你告诉我什么是诚实的人，什么是虚假的话。”
姜春梅扫了他一眼冷笑着说：“我不知道，书本上没有教过我这些，你自己在生活中领悟吧。”“我想知道你的心是不是真诚的。”
“你看呢？”
“我看不出来，你总是遮遮掩掩的，就像一团朦胧的雾模糊不清，让我看不透。”
姜春梅嗤嗤地笑着说：“你真傻，简直是一个傻里傻气的乡巴佬。”
“你为什么要嘲笑我呢？你不也是个农村人，为什么瞧不起农村人呢？”
“我还以为你到了城市就见了世面，开了眼界，可你的思想仍然停留在农村的状态。”
孙震波满脸困惑，心情悲伤地看着她说：“我不懂你这话的意思。”
“我直白地告诉你，一个从农村到城市打工的人，不能仅仅满足于现状，你要像那些有文化、有知识的人学习，要跻身于社会领域地位高一点的行业中去。”
孙震波哈哈地笑起来说：“说了大半天，你是要我削尖脑袋往上钻，谋不上个一官半职，也要当上个投机商。春梅呀，你真是看错人了，我一个草木之人，哪有那么大本事，我从农村出来就是为了用自己的一技之长，发挥父亲教给我的打铁手艺，一心想的就是怎么样打好铁，怎么样赚上钱盖房子，然后就是娶媳妇成家。”
姜春梅在学校曾经是一个举止文雅的人，可现在却变成一副傲慢清高的模样，她对孙震波的思想和方式表示极大的轻蔑。她毫无表情地说：“你要是出生在干部家庭、知识分子家庭或是名门世家，那就不一样了。我现在只是看准了你这个人，要想以此让我嫁给你是远远不够的。”
“按你这么说，那只有改变我的现状了，可我的现状是无法改变的呀。”
“可你必须得改变，否则你这一辈子都得不到幸福。”
“你所说的幸福是什么？让我成为一个有地位的人吗？”
“是的，只有这样才能改变你的命运。”
“那是不可能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能拥有个真正的爱情就足够了。”
姜春梅低垂着头，眼睫毛也随着目光在抖动，她低声地说：“再说，我母亲不同意，嫌你家路远，来去不方便，我也无可奈何没有办法。”
她的感情并未被孙震波的真诚唤醒多少，她还是伤害了他，把借口完全推到了母亲身上。发生了这样令孙震波伤心的变化，使他迷惑不解，他弄不清楚她的态度是否真诚。
“你说了一大堆都是客观的原因，难道就没有内在的原因，从主观上反省你的看法吗？”
姜春梅的面孔霎时起了变化，带着已变得虚伪的语气说：“我想没有必要当面向你解释，以后我会用写信的方式告诉你。”她坐在那里躲躲闪闪、敷衍了事地应付着，几乎是在撒谎，她说到细节的时候，表演的那样逼真。
“既然如此，你就是不欢迎我来找你了？”
“来不来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那你就是拒绝我了？”
“也可以这样说，至少目前我不愿意让你来。”
孙震波突然尖刻地问：“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写这封信呢？”
姜春梅脸色一红，慌乱地解释说：“那是我觉得对你有无法弥补的亏欠，有些话想对你说才写的，也是为了感激你对我的帮助。”
姜春梅说罢这一番遮遮掩掩的话后又陷入了深思，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想什么。她低头朝下看的时候，用手指假装擦眼泪，以此表示自己是伤心的。
孙震波听了她的话，一股肝肠欲断般的疼痛涌上心头，无论他怎样痛苦，也要表现出自己男子汉的气概，让她说他是个傻瓜也好，她就是骗他也罢，反正不愿意让她小看他。他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冷冰冰没有热情的脸思索了片刻，那么，用什么方式来证实她的爱是真是假呢？可她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呀。
然后，他态度缓和下来低声下气地说：“我能够理解你，我想你妈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难过了，我不会强求你的，除非你自愿嫁给我。”但他又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被这个山里的姑娘侮辱了一番，实际上她是在玩弄他的感情。
“既然你知道我的处境，那我们就好聚好散吧。我相信，你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姑娘。”
孙震波这时才明白，眼前提供给他的是一副虚伪的假象，他意识到了这是一个不详的预兆。见面的一开始就觉察到她是在表演而已，竟然没有想到千辛万苦寻找到她，得到的却是春梅忘恩负义的背叛。一个诚实的人若是受到了愚弄，那么，他就觉得自己的善意换来的却是一种不友好的讽刺。
“不用你对我直说，我也完全理解，一个师范毕业生，怎么能嫁给一个农民工呢？这是不现实的，可我却偏偏爱上了你，而且是近乎盲目的爱，像一个瞎子在黑暗中寻找你。”
孙震波好像是对这个话题经过深思熟虑似的，要不不会保持这样平静，但他心里感到有种苦涩的味道，虽然没有流露出来，可从他的声音里还是能听得出来。
孙震波感到这是极其残酷的现实，他目前正处于这种心境。事情就是这样迷雾重重，假若他看透了这次见面的意义，他也许就不会反躬自问，为什么自己的人生道路这样坎坷，他真心所爱的人却偏偏没有理解他的诚意。如果是那样，抢吃的果子不甜，那还有什么意义呢？既然前面的道路已经堵死，自己在碰壁面前为何不再去选择其他道路呢？
孙震波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使她感到忐忑不安，不好意思的脸都红了。春梅在他的眼睛里却看到了另外一种东西，平静中所蕴含的坚毅、顽强和真诚。
再进一步说话时，她少言寡语，支吾的神色里显得局促不安，好长时间不说一句话，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消磨时间。这时候，一切的语意和语言都已经时过境迁，他俩的语言是多么的贫乏和多余呀，好像一切都不是语言所能表达的。其实，他俩有许多的话要说，却又落下许多的话没有说出来，之间有一段拉开的距离和空白地带，他俩用悲伤的线条将彼此美丽的生活缠绕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