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到了砖场大门前,仰起头看见大门上挂着一块黄色木板,上面写着“耐火砖场”四个红色大字。走进大门,看见场地上炭堆如山,堆放着刚出窑的耐火砖,有些地方还长着被火烧黄的杂草。砖窑顶上的烟囱里冒着滚滚白烟,眼前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这时,有几个姑娘紧裹着单薄的衣裳向砖场走来,她们个个长得漂亮,也许是水土好,才把她们养育得这样水嫩。
一个快嘴的姑娘说:“这不是寒梅吗?你来砖场干什么?”
“除了干活还能干什么。”
“呦,你不念书了。”
“我父母不让我念了。”
“不念就不念吧,念书能顶啥,还不如早点为家里挣钱。”
干活的姑娘们都陆陆续续地走进了打砖棚,每人手上戴着一副手套,腰间系着一个塑料围裙干起活来。太阳的光线投射进来,照在潮湿的料土上,浮聚成一片消散不去的雾气,折射出十分柔和的黄灰色和蓝灰色。
当妹妹走进打砖棚时,目光投向那些姑娘们手里干活的工具上,她们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她,有的人吐着长舌,有的人用狐疑的目光审视着她,直看得妹妹脸红心跳不好意思起来,她也笨拙地学着大家的动作和打砖操作的程序干起活来。眼前的一切都在生动地进行着,不能不引起我的感慨,我含着泪水默默地离开了砖场。
我俩童年时代在这山坡上拔草采花的地方,如今建起了一个砖场,竟然成了妹妹干活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见证了我俩的成长过程。从小一块儿耍家家、做饭饭、捏泥人的小伙伴们都在这里干活。我出生在这个山村里,我的祖先都是在这个山村里劳动生活了一辈子,在劳苦中死去,最后又埋葬在山坡上,难道妹妹也要在这个山村里劳动生活一辈子吗?
中午下工时,她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一边走一边兴高采烈地攀谈,不时地还夹杂着咯咯的笑声,惟有妹妹愁眉苦脸地低着头走在后边。吃过中午饭,她也没有休息就到砖场干活去了,反正是计件活,多劳多得。
虽然一天能挣两块钱,但妹妹实在干不了那种原始落后的体力活,累得身体僵直,腰酸背疼,她的手磨破了,胳膊肿了。回到家,她浑身无力地坐在那里,几乎号啕大哭起来姜春梅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眼眶里噙满了泪水说:“我对不起妹妹,一想起她我就心酸。”
孙震波听了她的话有几分窒息,脸上多了几分严峻,他呆呆地凝视着她说:“噢,你妹妹怪可怜的,小小年纪就到村里的砖窑上干活,为了你牺牲了自己念书的机会。”
“是这样的。”
姜春梅叙说了自己的整个身世,她的经历深深地打动了孙震波,引起了他的同情怜悯,他毫不犹豫地从上衣口袋掏出100块钱,用极其温和的声音说:“你先拿着用吧,我会一直帮助你的。”
现在的姜春梅需要的就是别人的帮助,因为,只有经济上的支撑,才能保证她的学业。她犹豫了一阵后接住钱,感动地说:“谢谢你的关心,以后我会还你的。”
“不用还,这是我对你学习的资助,我说的话是真的,是我的肺腑之言。”他说这些话时,脸上一直挂着微笑,让春梅为之动容。
“你真是一个善良的人,我喜欢的就是你那颗真诚的心。”姜春梅脸上带着一种迷离的笑意,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再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
“这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人妨碍我们,你还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在心里藏了好多天了,想告诉你咱俩交个朋友。”
“你的心情我理解,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你找我就是想说这句话吗?”
“是的,你要知道我不是随便和你说这句话的,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的男人,你是我所喜欢的第一个人。”
孙震波听着她这番话点着头表示相信,一开始,他并未完全理解她的话,对她有所顾忌的表白很诧异,想不到碰上这样一位温柔漂亮的姑娘。可他并无更多的话可说,也不会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感情,他貌似平常,语不惊人,但他的身上却有一种朴实无华的魅力。
“你是一个师范学生,而我是一个农民工,实在不配和你交朋友,既然你能看得起我,我会尽最大的力量帮助你的,不管咱俩的关系是友情还是爱情,我都希望能陪伴着你走下去。”
孙震波的话,听起来直爽、真实可信,出乎姜春梅的意料之外。
黄昏,这是一个多么忧郁阴沉的时光。他俩就这样缓慢地散步,随着白天的时光渐渐流失,她受到了孙震波那种兴奋的感染,脸上的愁容消失了,不禁含着睥睨的微笑,几乎变得无拘无束了,她周身洋溢着青春的美丽。
孙震波意味深长地说:“都说我们农民工干的是体力活,是个大老粗,可我们粗中有细,通情达理,也懂人情世故,也知道疼人。”
“在我的印象里,农民工文化程度低,感情不丰富,没有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人。”
“农民工是一个庞大的群体,我为自己是一个农民工而感到骄傲。”
“是啊,从某种意义上说,的确是这样,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我们应当尊重农民工。”
“可值得注意的一个问题是现在有一些城里人看不起农民工,甚至看不起农村人,而这些人的根都在农村,他们的父母还在农村生活,他们祖先的遗骨也埋在家乡的黄土地里,每年清明他们都要回家上坟烧纸,他们回到城里就把农村人当成了乡巴佬,这是一个可悲的现象。”
“这种人现在多着呢,更让人吃惊的是在我们学校,乡下的父母来看子女时,有的竟不愿意让同学们看见,心里有一种自卑感。”
“别人看不起我们,我们可不能看不起自己。”
“谁说不是这样,可谁又能改变这种现状呢?社会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势利眼。”
这是他俩第一次亲密地交谈,姜春梅说话的时候显得那么快活,她的脸在周围的昏暗中泛着光泽,仿佛脸上光辉四射生出了两朵红云,在幽暗的夜色中,她把自己的心事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尽管她是随便说说,但孙震波已经了解了她家里的一些基本情况,更加深了对她的爱。
他俩从市郊向市区走去,甚至忘记了吃饭,月亮渐渐升起来了,苍白的光亮也越来越强。他俩沿着大街走进一条狭长的胡同,微弱的路灯下,暗淡的灯光遮掩了春梅的身体和她白里透红的脸以及她宛若一弯弦月的眼睛,那些在白天阳光下才显示出来的美丽,即使在这黑夜的阴暗处,对她也起到了一定美化的效果。
孙震波只想延长与她结伴而行的时间,压根儿没有理会路边的建筑物,他其实并不急于寻找任何能辨别方向的标志,他俩见弯就拐,使剩余的距离尽可能的拉长,转了一圈后走到了师范大门口。
他俩坐在学校对面的一块青石头上,刚坐下时,都没有找到话题来继续他们的谈话,而孙震波希望一旦开了头就要不停地说下去,他脸上带着诚实而固执的表情,两道浓眉下一双神情专注的眼睛炯炯有神,闪出一种奇异的光泽,有种难以言传的深厚情怀,像光芒一样穿透夜色。
姜春梅双眼茫然地望着校园星星点点的灯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深不可测的目光中有几许梦幻般的色彩,有种心荡神怡的神情,柔和的脸上显出一种出神入化的庄重,黑亮的头发像溪流一般淌下来。她长得很美,又有文化,更富有女人味,她的身上隐隐约约地流露出某种清纯而美丽的气质,普通的姑娘与她一比,简直是相形见绌了。
孙震波感觉到她的周围有一股热浪在烘烤着,还能听到她轻微均匀的呼吸声,尽管她呼出的是二氧化碳,但他闻到她的气息却是那样清香,甚至激动地想去吻她,他的嘴多么想贴到她的脸上,可他没有这样去做,而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感。
孙震波与她的身子也就只隔着一手指间隙,他意识到只要将身子一歪,自己的肩膀就能碰到她的肩膀,大腿就能擦住她的大腿,胳膊和手就能挨到一起。然而,一个念头从他的脑际闪过,不能有过分的亲近,要尊重她。他就机械地坐在那里不敢动弹,让春梅确认他坐在那里是为她抵挡一切危险的保证,以此来表明自己不会伤害她。
在这万籁俱静的夜里,孙震波和姜春梅用极低的声音交谈着,从聊天的话题转到了互相倾诉情感上来,他对她袒露心迹,但却不知道春梅对他的爱有多深,除了她这表面的温顺,暂时的真诚,其中还蕴涵着多少困惑,多少折磨,到最后,会不会换来坚贞的爱情。
十二点多了,街上几乎没有了行人和车辆,教学楼前面的操场和宿舍楼的窗口也都成为黑黢黢的,只剩下学校门房里射出的一缕灯光,像一块黄绸铺在地上一样。
孙震波身体疲惫,困顿不堪,好像和他的心理活动自相矛盾似的。但春梅却没有被睡魔所征服,她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温柔、梦一般的情味,她有趣地看着他拘泥呆板、一本正经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出来,她从他的脸上能够看出庄严的神态。
学校门前朦胧的灯光正好映照着她妩媚昳丽的脸,不管是她那嘴唇的部位,还是柳叶细长一般的眉毛,以及匀称端庄的下巴和脖颈,都可爱到了极点,每一个部位都显得是那样富有活力,又是那么完美无缺。孙震波从来没有想到天底下还有这样漂亮的姑娘,如果把她与西施、杨贵妃相提并论,也许不算夸张。他以前所见过的姑娘中,没有一个使他像现在这样如痴如醉,对于一个初恋的男性青年来说,哪怕是他所钟爱的恋人冷酷无情,只要是她殷红的嘴唇微微地一笑,也能让他不由得着迷发狂,他期待着她心底深处的反应,哪怕就这样一直坐到天亮这时,整个学校和城市都沉浸在一片宁静中,姜春梅多么想垂下头来轻轻地靠在孙震波的肩上。然而,孙震波稳如泰山地坐在她的身旁,没有温柔的抚摸,没有爆发的冲动,也没有挨她的身子、搂她纤细的腰。他们之间像隔着千山万水那样遥远,想要在一夜之间拉近这个距离,那是多么的不易,她耐心地等待着,就这样默默地坐了半个多小时。
姜春梅突然问:“现在几点了?”
孙震波看了看手表说:“快一点了。”
“我该回去了。”
当春梅走进学校的时候,孙震波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多么希望再延长下去,可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校园的夜色里。他站在马路的对面,仍有一种意味犹存的感觉,又坐在刚才她坐过的那块石头上,仿佛她的余温还留在这里,他凝望着学校的大门想了很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回到厂里,孙震波那汹涌澎湃的情感之海里,沸腾的潮水怎么也冷却不下来,他的思绪强烈地穿透夜色与空间,不断地想起春梅鲜红的嘴唇,雪白的牙齿。他甚至夜不能寐,整个晚上琢磨着她身体的每一条曲线,她的形象在他的脑海里不知闪过多少遍,他的脑神经不假思索就能让她的形象色彩绚丽,充满活力,在他的心里,她就是一块完美无瑕的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