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寒梅还是带着那种凄苦的笑容说:“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一样,还能有什么希望呢?”
“眼前只要你安心治病,一切灾难都会过去的。”
“对不起,是我让你受累了。”
“不管你过去做了什么事情,我都不会计较。”
“你还记得咱俩在一起的日子吗?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和你说这些,你已经够痛苦的了,现在,我还和你说这干啥?”
姜寒梅回想起往事时,有种千言万语、一言难尽的感慨,她不由自主地向孙震波道出了自己所有的真实情况。接着,她瞥了他一眼,她这一瞥流露出一种无以言表的痛苦和悲哀,于是,他明白了她那颗受伤的心早已在滴血了。
尽管寒梅现在变得憔悴不堪,一点也不漂亮,可是,孙震波在她的外貌上似乎看不出一丝一毫不足的地方。过去,他曾经到山乡欣赏她的美貌,看上几个小时都不厌其烦。后来,在城里他俩又度过了一个月的美好时光。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期盼着寒梅能来到自己的身边,现在强烈的希翼使他不但想见到她,而且想让她嫁给他。
孙震波温柔地说:“我爱你,尽管发生了这一切,我仍然深深地爱着你。”
姜寒梅躺在病床上,看见他的眼睛燃起一团炽热的火焰,她内疚地说:“你不要这样说,我太惭愧了。”
姜寒梅的双眼好久没有流露出喜悦的光芒了,她一方面对孙震波的表白感到欣慰,另一方面对他的一片深情又感到惊叹。她那无神的眼睛,在看见他后,就不知道往那里看了,而每隔几分钟,她的眼睛总是要不顾一切地投到他的脸上。两年多前,命运把他俩分开了,现在,苍天又把他俩安排在了一起,就像是传说中的故事那样令人难以相信,但这却是千真万确的。
姜寒梅带着自责的神情说:“你一直关心我,我倒是忽略了问你的生活情况。”
“我的生活挺好的,你不要担心我。”
“现在你还是单身一人,比我认识你时还苦,你是不应该这么受罪的,这都是我给你造成的。”
“你不要想的太多,我已经过惯了单身汉的生活。”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也只是含糊其词,好像这些事情与他无关,应该把他俩的谈话驱逐到一个遥远的年代。
过了一会儿,孙震波又补充道:“实际上是我牵连了你,如果没有我的出现,你的命运也许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只因我们不知道人生之路上的艰险和恶人的阴毒,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后,我们应该从无知中醒悟过来。”
姜寒梅不好意思地说:“不怨你,都是因为我才害得你孤苦伶仃,至今也没有成个家。今生我是无缘嫁给你了,如果下辈子再转生成女人,我一定做你的妻子,弥补我的过错。”
为了不让别人听见说话内容,他俩凑的很近,说话时声音很低,病房里的人几乎听不见他俩说的是什么。
孙震波突然涨红着脸说:“如果你愿意我们现在就结婚。”
姜寒梅着急地说:“不,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你不愿意嫁给我?”
孙震波问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这种失望让他不明白,既然旧情重谈寒梅夹杂着忏悔之心,那么,她为什么还要拒绝他呢?
孙震波是一个情感真诚的人,他的爱急如闪电,照亮了寒梅的心底。但无论怎样她对他的请求都无动于衷,似乎她的心是石头做的,她重新结婚成家的欲望之水已经干枯了。
“我不愿意连累你,你知道吗?”
“难道你这辈子铁了心,真的不嫁给我了吗?”他说这话的声音更加急躁。
姜寒梅申辩着说:“震波,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我劝你找一个贤惠的女人,我只是想见你一面就知足了。像我这样已经身败名裂的人,没有人能瞧得起我,就连街上的乞丐都嫌我恶心,甚至讨厌我,你为什么要违反常理爱我,这是何苦呢?现在,我的全身上下已经变成一个不干净的人,连我的手都不能碰你一下,在我的心目中,要保留你那纯洁完美的形象。再说我已经是命不长久的人了,今生今世让我的灵魂与你相爱吧。”
孙震波深情地看着她,眼睛里飘忽闪烁的是一份无奈的决绝,他痛苦地说:“我失去了你,那就失去了一切。”
姜寒梅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情感说:“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爱,难道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吗?我是一个轻浮的女人,你忘掉我吧。”
“忘掉,不,我永远不会忘掉你,在我看来,你并不是一个轻浮的人。”
“你不要固执了,你会找到一个比我好的姑娘。”
“没有了,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姑娘了,我真希望自己能变成一个瞎子,只要我能摸到你,感受到你的体温就满足了。我闭上眼睛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回忆当初我认识的那个你,在美丽的梦里和你相见,那样虽然我看不见你,但我的脑海里永远留存着你的形象。”
“震波,因为你征服了我的心,感动了我,我却不知道怎样报答你,无论说多少的话也无法表达我对你的爱,也表达不尽我的心情。如果现在让我变成一个哑巴,我就用手势打着哑语跟你说话,那样默默无声的交流,是多么的好呀。”
虽然姜寒梅已经堕落,但她心灵深处还是有羞耻感的,这并不矛盾,一点儿也不奇怪,她曾经被其他的男人糟践过,因此,不想以自己肮脏的身体去污染她所崇拜的人。在她的心里,孙震波是个品德高尚的人,她是真正爱他才不嫁给他。
姜寒梅接着又问:“听我姐姐说,你去了煤矿打工,怎么不在锻压厂了呢?”
“那里安装上了自动化设备,代替了手工操作,没有我干的活了。”
“煤矿上的活又脏又累又危险,你要注意身体和安全。”
“没事,现在煤矿经过整合,井下的设备都很好,你就放心好好养病吧,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孙震波从医院出来,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严峻,也更加沉默了,他不由得转过身子看着医院的建筑,他想起昔日的寒梅是那样健康,纯洁,现在她怎么得了病住进医院呢?他满脑子里还是她在病床上的情形。
姜寒梅父亲的病情一天天加重,变得虚弱不堪,慢慢的就体力不支了,视力也在逐步减退,他越来越多的时间只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吃力地喘气,他的脸色越发憔悴,额头和鬓角上的虚汗直冒,尽管一直治疗,但也无法治逾。这段时间,他关心的却是寒梅的病况,寒梅住院对他的压力太大了。
姜寒梅的母亲跪在桌子上的菩萨像前,她双手合十,身子一躬,念念有词地说:“老天爷,求求你发发慈悲、救救我闺女吧,她还年轻,应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要折磨她了,让她好起来吧。”
躺在床上的寒梅父亲听见她的祷告声,赶紧问:“寒梅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
“你不要操那么多心,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我想知道寒梅病的轻重。”
姜寒梅母亲担心他的病情,没有敢说实话,就躲躲闪闪地说:“寒梅的病不要紧。”
姜寒梅父亲从她的语调和表情上猜出了寒梅病情的严重性,要不她是不会在菩萨像前祈祷的,他着急地说:“你就告诉我吧,我就是死也要心里明白。我一把老骨头了,你还担心什么,救闺女可是大事呀。”
“我告诉你,你可得想开些呀。”
“你说吧,我能挺得住。”
“那我就说实话吧,寒梅得了不治之症,已经到了晚期。”
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他顿时感到一阵眩晕,真是祸从天降,平日里他只怕遇到天气不好下冰雹,自己的庄稼颗粒不收,可这样的灾难他从未料到,无法躲避呀。
姜寒梅的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几乎奄奄一息了,在一声声的咳嗽中,吐出了一口口沉闷的粘液,仿佛把肺咳出来似的,喉咙里的痰声急促,他喘着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喉咙已被痰堵住,鼻孔一收一放地扇动着。
突然,他的头向枕头边一歪,两腿一蹬就魂归西天了,永久地离开了人间,随着夕阳西下飘然而去。可他的两眼睁得很大,为看不到寒梅而死不瞑目,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她在外面的真正底细。
姜寒梅母亲的哭声传遍了小小山村的每一个角落,在家族和邻居的帮助下,把他的尸体平直地仰面放在一块木板上,他两臂放松,两腿自然挺直。惨淡的灯光下,木板前放着一个小方桌,上面放着一盏油灯,香炉中点燃着三炷香,屋内烟雾缭绕。
“天呀!天呀!我的天呀!你怎么说走就走了,你死的好苦呀。”姜寒梅的母亲撕心裂肺地一边哭一边喊,可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姜春梅也放声大哭起来:“爸呀,你真是个可怜的人,受了一辈子苦就这样走了”
她的父亲在山坡上那块田地里劳作了一辈子,最后,又安息在了那块田地里。
姜寒梅用自己的肉体终究没有挽救下父亲的生命,她躺在病床上显得很悲伤,后悔自己在父亲临终前也没有见上他一面,甚至连父亲的安葬也没有送行,这是多么的遗憾呀,她希望自己死后能埋到父亲的坟旁,永远的守侯着他。她想象着再见到父亲时的情景——父亲的身体将腐烂,变成骷髅的白骨,她崇敬地叫了一声爸爸,你怎么变成这个模样了呢?难道这就是你吗?这就是我那个在庄稼地里干了一辈子活的父亲吗?
姜寒梅子宫切除后,经过一段时间的化疗,但癌细胞又扩散转移了。她多么想治好自己的病,改邪从良重新做人,到清静的山乡找一个忠厚老实的男人,过一种勤劳平静的生活,毕竟自己还年轻,但是一切都晚了,病魔彻底打破了她这一美好的愿望。
现在,寒梅的病情一天天的恶化,不管是吃中药、西药,还是化疗,都不能减轻她肉体的痛苦。既然灵丹妙药都无法治愈她的顽症,那她就是一个即将离开尘世、身扑黄泉的人了。为了看病,已经花完了她所有的积蓄,有多少钱也像融化的冰雪一样,如果再治疗一段时间,那医疗费该怎么办呢?
姜寒梅的父亲死后,她的母亲一下子变得更老了,花白的头发在不知不觉中全都变白了,她夜以继日地守侯在寒梅的病床边,无微不至地看护着她。
姜寒梅默默地等待着死神的光顾,她对母亲说:“我已做好了死的准备,只等着那一刻的来临。”
“不要说这丧气的话,你爸死后我也不想活了,可一想到你们姐妹俩,我实在是不忍心丢下你们还是活下来了。我年纪大的都死不了,你就肯定能活下来。”
“妈,话是这样说,我也很想活下来,可病魔缠身治不好呀,我有什么办法呢?”
“那你也一定要坚持住,不能失去信心。”
在一次次的化疗中,姜寒梅的头发几乎掉光了,每当看到掉下的一根根头发,她是多么的难过呀。她的脸也变得皮包骨头,常常戴着口罩把脸藏起来,即使母亲和姐姐在她身旁,她也不摘下来。
这天,孙震波提着苹果、香蕉、蛋糕和一些营养品,又一次来医院看望寒梅,仿佛怕脚步声惊醒了她一样,他轻轻地走进病房,躺在病床上的寒梅戴着口罩,一条胳膊放在被子里面,另一条胳膊伸在被子外面。他走到跟前时,惊慌失措地看着她,才短短的几天,变化是多么惊人呀,她的身体变得更瘦了,与其说是一个人,还不如说是一个骨架子。他看见寒梅的病情已经糟糕到了这种地步,不禁一阵心酸,看来她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难道真的没有回天之力,把她从死神的边缘拉回来吗?这是她的亲人们、包括他在内,都在祈祷中所担心的。
姜寒梅长长睫毛下的那双眼睛暗淡无光,只有看到孙震波时,才有一丝光芒一闪而过,她硬支撑着身体打起精神声音很低地说:“你又来了,耽误你的时间了。”
孙震波几乎认不出她就是寒梅,只有她说话时,从熟悉的声音才能听出来是她。他朦胧地意识到她在说话方面还和原来一样,可在肉体方面就不是她了,仿佛她像河流上漂浮的一具尸体,但她生命的意志仍然顽强。
孙震波掏出自己的全部积蓄放到寒梅的枕头旁,在她的耳边悄悄地说:“寒梅,现在我挣大钱了,这是2000块钱,你先用着吧,我还会给你送钱来的。”
姜寒梅忍不住泫然泪下,一颗颗泪珠像一滴滴融化了的铅液涌出了双眼,百感交集地说:“多亏了你,是你延长了我的生命,你的恩情我只有下辈子来报答了。”
这些钱寒梅一分也舍不得花,因为这是孙震波的血汗钱,还带着他的气味和触摸。可她住在医院里又不花不行,只有钱才能维持她的生命,可以说她的每一天、每一分钟的生存,都是用钱买的。她摸着自己弯曲的眉头和眼窝边缘皮肤下坚硬的骨头,她知道自己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唉,总有一天自己的骨头也会裸露出来的。
孙震波看着她亲切地说:“你怎么戴着口罩?老戴着对你的呼吸不好呀。”
姜寒梅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可是实话对你说吧,我现在的脸变得很难看,不愿意让你们看到我这丑陋的容貌。”
孙震波给她摘下口罩,安慰着她说:“摘了吧,我不觉得你丑,在我的眼里你的脸依然标致,永远是个漂亮的人。”
“我不值得你赞美夸奖,我知道自己已经改变了模样,可你为什么还这样说呢?”
孙震波申辩着说:“事实上没有人鄙视你,即使世上的人都看不起你,我也爱你。”
“我不值得你爱,我没有抵挡住钱的诱惑,也不应该听母亲和姐姐的话嫁给有钱的人,我是自作自受,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
“你不要再指责自己了,这是生活给你造成的不幸,准确地说,是人间的贫穷和旧风陋俗给你造成的。”
姜寒梅躺在病床上,肃然像一个老师一样,声音低沉地对孙震波说:“你要记住,以后要珍爱生命,好好的生活,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一个女人。”
她的话听起来虽然只是片言只语,但这是她用生命换来的最真诚、最珍贵的话语,也是一个人的生命濒临绝境时所说的话。
孙震波明白了姜寒梅的意思,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随后,目光又落到了她苍白的手上。病房里的那三个人都是即将去世的人,与寒梅同病相怜,他们缄默不语,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谁也不愿意打破他俩的气氛。
停了一会儿,她无神的眼睛瞬间闪亮了一下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我求求你,帮我做点事行不行?”
然后,姜寒梅抿住嘴,苍白的面颊凹了下去,她的心脏也在异常地跳动着。她干燥的嘴唇动了动,看样子她努力地想要对孙震波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孙震波猜出了她的意思,觉察到她说话很吃力,就俯下身子嘴贴到她的耳边说:“你需要我帮助什么尽管说,我一定做到。”
姜寒梅凄然一笑,嘴唇哆嗦着说:“我们相识一场,我不求你什么,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我不行了,你能帮助我母亲埋葬了我吗?”
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音都是断断续续地呻吟着发出来的,嗓音是那样的柔和、哀婉动人。她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是乞求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孙震波点了点头说:“你放心吧,我会按你说的做到的。”
姜寒梅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喘着气说:“我还想跟你说一句话。”她无法抑制声音的颤抖,用舌头舔了一下那干裂的嘴唇,神色颓唐,勉强地说:“我死后给我立一块碑。”
孙震波听了她的话,把手放在胸脯上,似乎在说一切都记在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