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姜寒梅步入歌舞厅那天起,就走上了一条毁灭之路,她为了挣钱,闻着那些男人们满嘴的烟酒味,以及让她更难忍受的狐臭味,汗腥味,她的身体遭受着侮辱和践踏。在这充满污秽的地方,难免染上致命的疾病,她的身体已经被蹂躏得凌乱不堪,有时连走路都明显的缓慢了。过去,那些笑容可掬、道貌岸然的男人,崇拜的她五体投地,拜倒在她的裙子下,现在,一个个像回避瘟疫一样地躲着她。
这天,姜寒梅感到肚子一阵一阵的疼痛不止,浑身出虚汗,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其他小姐看到她这样的痛苦,也都自然联想到自己今后是不是也会得这种病呢?
细心的老板娘发现她的气色不好,关切地说:“闺女,你快到医院检查检查吧,看是怀孕了,还是感染了。”
姜寒梅带上所有的钱和衣物,叫了一辆停在院里的出租车。上车后,出租车司机竟然是她以前的房东,他惊讶地说:“啊,这不是寒梅吗?”
但她顾不了这些,慌乱地说:“快,上医院。”
在寒梅离开时,有五六个小姐出来为她送行。这时,她的肚子又一阵剧烈的疼痛,感到是那样的孤单悲凉,是不是自己染上了性病?这个疑问在她的脑海里虽然是一闪而过,但她却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再仔细一想,原来自己也是一个健康的人,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呢?她极力忍受着疼痛,使劲用牙齿咬着嘴唇,以便不至于疼得喊出声来,也许这样能稍微减轻一点她的痛苦。如果说此时她还能忍受得了的话,那是因为她受到的凌辱太多了。
到了医院门口,司机停住车说:“不用给我钱了,你快去看病吧。”
姜寒梅强忍着疼痛扔到车上10块钱,下了车向急诊室走去。司机看着寒梅的背影纳闷,她怎么成了歌舞厅的小姐呢?
经过检查,医生对寒梅毫不掩饰地开门见山说:“你得的是子宫癌。这种病很严重,说疼就疼,来得非常快,要是一般的病不会这样突如其来。”
这个令人恐惧的名称把寒梅吓了一跳,她觉得这个病既危险又可怕,一点好兆头都没有,现在她必须接受如此残酷的事实,为什么命运总是这样和自己作对呢?面对冥冥之中命运的主宰,她像枯黄的树叶被秋风吹落一样,产生了听天由命的想法。
“你必须做子宫切除手术,否则有生命危险。”
做手术就意味着寒梅今后失去了生育功能。她想,反正自己这辈子也不想再嫁人了,能不能生育都无所谓,只要听医生的话,也许自己的病能治好。
一天,孙震波下班后,看门房老师傅叫住他说:“有个叫姜寒梅的女人来找过你。”
“什么时间?”
“半个月前。”
“她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问过,她说没有事。”
“她去了哪里?”
“这我就不清楚了,她也没有说去哪,只说是你的亲戚,我看她不太像,是不是你找了个对象?”
孙震波红着脸说:“哪来的对象,谁嫁我这穷农民工。”他想,肯定是寒梅遇到了麻烦,要不她不会来找我,她一定是在无奈中求助我呀。
孙震波的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两年来,他常常想起寒梅跟着他回家的那个夜晚——那是他生命中一个难忘的插曲。他虽然没有再尝试过那样的夜晚,也没有努力想去尝试,但那一夜已经成为他某种不可替代的记忆。
每当想起和寒梅那一段暂短而愉快的生活,孙震波就恨不得马上见到她,他的心情是那样迫切,他的冲动不止一次地驱使着他去寻找寒梅,于是,他硬着头皮去了寒梅的家。她母亲知道孙震波与女儿之间的关系并不十分融洽,也就没再指望什么,她对寒梅的事情只字不提。当听到寒梅半个月前去锻压厂找过他时,那个对他非常刻薄刁难的老人,脸上才露出和颜悦色的表情,最后她说出了寒梅是在娱乐城打工,到底是哪一个娱乐城,她母亲就不得而知了。
孙震波听了心里一震,他想,娱乐城是什么地方,那是寒梅去的地方吗?她为什么要去娱乐城,她在那里干什么呢?他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就迅速地离开山村赶回了城里。
孙震波每天下班后就开始寻找寒梅,当他走进一家歌舞厅时,就一个一个的小姐仔细辨认,先看身段后看脸,他像在观赏橱窗里的花一样。这里的人以为他是来逛歌舞厅的,有的老板给他介绍小姐,有的小姐拖住他的胳膊不放。
这些小姐有的飘逸中带着含蓄娴静,有的丰满中带着端庄大方,有的苗条中带着娇羞内敛。总之,她们一会儿像撒娇的少女,一会儿像放荡的少妇。他看得头晕眼花,但在心目中,哪一个也不能像寒梅那样使他神魂颠倒。
一天下午,他找到一家歌舞厅,这里是一个单独的院子,从外边看起来像似一些普通的简易房子,它内部的构造和它的地理位置却是特殊的,而是其它普通房子无法比拟的,寒梅也许就在这里吧。停了一会儿,他向从里面出来的一个青年人询问:“这里有个叫姜寒梅的女人吗?”
那个精明的人迟疑了片刻,马上摇摇头说:“不知道。”说完就溜走了。
孙震波走进大门,看到院里并不太小,有两三个篮球场那么大,院里有草坪,花丛,显然这里的环境并不是那么太差。
这时,黄金财正好从屋里出来,一看见孙震波就咧着嘴说:“哎,哥们儿,想不到你也来这地方。”
孙震波也没料到在这里会碰见黄金财,他生气地说:“少废话,你怎么在这里?”
黄金财毫不在乎地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这也是打工呀。”
孙震波用鄙视的眼光扫视着黄金财说:“怎么,你在这里打工?挣钱的活那么多,到哪里不能打工?”
黄金财狡诈地说:“不要说我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找姜寒梅。”
“噢,就是姜春梅的妹妹吧,她来过,在我这儿当了四个月小姐,但已经走了。”
“她去了哪里?”
“你找她干什么,你不是和她姐姐搞对象吗?”
“别胡说八道,快告诉我她到底去哪了?”
“我真的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你怎么又看上这样一个肮脏的女人呢?”
孙震波的目光中增添了焦虑的神色,他耸了耸肩膀一时答不上话来,他压根儿就看不起黄金财这样的人,也就不在乎他说些什么。但他突然又“哼”了一声说:“她比你这种人干净多了。”说完,他走出了歌舞厅。
孙震波百思不得其解,他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出生于山区贫困家庭的姑娘,竟然会把人生看作是一种游戏,沦落到这种地方。像她这样忍受屈辱的活着,怎么能生活幸福呢?他为她成为一个放荡的女人而惋惜,但他也同情她。也许寒梅出于生活无奈,或者是她的父亲看病急需用钱,但无论如何也不一定非来这里呀,她肯定是受了某一个人的欺骗。
他想象着她每天让那些男人们搂抱亲吻,不知有多少男人用钱占有了她的身子,她的身体受尽了凌辱,经历了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苦和折磨。他一想到这些,就心急火燎地要找到她,把她从肮脏的地方救出来。
孙震波来到另一家歌舞厅,一个拉客的男人说:“哥们儿,我这里的小姐个个漂亮,都是美女。”
“我找一个叫姜寒梅的小姐。”
“你进去看看是哪一个?”
孙震波刚进去门就关上了,昏暗的灯光也突然熄了,一群小姐乱叫着围过来,一个小姐趁机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里。他怒吼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快打开灯。”
他使劲地甩开她们,气冲冲地打开门跑了出来说:“你们这里黑灯瞎火的成何体统。”
那个拉客的人笑着说:“你说是来这里找一个小姐,五六个小姐轮着上,任你挑选一个不对吗?男女之间不黑灯瞎摸能成好事吗?”
门里的一群小姐眉飞色舞,咯咯地笑起来,有的尖声怪叫的笑弯了腰,有的柔情地向他做着一个飞吻的动作。
孙震波平静地说:“我是来找人的,不是来逛歌厅的。”
那些小姐又是一阵风流的笑声。“就凭你口袋里的这点钱,还想来这里找小姐,连半个边你也摸不着,沾不上。”这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说出的话还带着浓重的童音。
孙震波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里的小姐不论年龄大小,说话都有一种淫荡的腔调,他甚至想到了这些出卖肉体的小姐,就像市场上的肉一样,谁来买就从上边割下来一块,只要给钱卖给谁也行。
他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装着的那50块钱不见了。他手指着她们说:“你们这些人太无耻了,是谁掏了我口袋里的钱。”
一个圆润甜美声音的小姐说:“大家到底谁掏了这位大哥的钱?看来大哥是个好男人,谁要是掏了就自动拿出来吧。”
那个十八九岁的小姐吐了吐舌头,红着脸低着头,走到门外把钱递给了孙震波,他装起钱赶紧离开了这里。
背后传来那个拉客人蛮横的声音:“真是个憨种,没见过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傻货。”
孙震波走在城市的大街上,一心想着寻找寒梅的下落,全然不顾身边行走的人,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想的都是以前与寒梅形影不离的日子,在他困惑的青春岁月里,沉湎于一种追溯往事的回忆中。这个城市这样大,他到处打听,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他相信,寒梅一定还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
一个月来,大大小小的娱乐城孙震波找了十几家。这天,他费了好大的劲又找到一家歌舞厅,西天的夕阳余辉已经映照在这座外貌不扬的建筑物上,不知情的人根本不知道这是一家歌舞厅。他进去打听了一番,把寒梅的长相、年龄、以及说话口音说了一遍。
一个大点的小姐难为情地用手遮住了半个脸,躲躲闪闪、含糊其词地说:“我们这里倒是有一个小姐,跟你说的那个人很相似,但她不叫姜寒梅,叫苗小翠。”
另一个小姐说:“这里的女人多了,若是你不知道她现在叫什么,是无法找到她的。”
孙震波心里寻思着,难道她改名换姓了吗?他意识到了自己当众出丑,不免有些害臊,面颊上的绯红已经扩展到整个脸上和脖颈。
“苗小翠在吗?”
“她已经走了几天了。她是我们这里最漂亮的小姐,可惜呀,你没这个福分。”
“她去了哪里?”
“你是她什么人,来找她干啥?”
孙震波马上愤怒地说:“我是她的哥哥,你们别胡说八道。”不过他说的很笨拙,大家开始窃窃私语,互相猜测,并且从头到脚重新打量着他。
“你怎么不早说?可她从来没有说过呀,怎么一下子冒出来一个哥哥?”大家对他保持着一定的警惕。
她们七嘴八舌地乱说一起。孙震波觉得也没有什么好的解释,再吭声还有什么意义呢?他愁眉苦脸的只好低下了头。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那个年龄最小的小姐拽着一个年龄大点的小姐衣服低声说:“还是跟他说吧,看来他不像个坏人。”
那位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一旁仔细观察着孙震波的举动,看出他是个憨厚的农民工,不免对他有些疑惑,她拐弯抹角地问他话,显而易见,她出于某种原因,不愿意告诉他。但出于一种女人的善意本能,还是跟他说:“寒梅在这里只待过一个多月,就得了病走了,可能是去医院看病了吧。”
孙震波认为她们说的是实话,也就不再追问了,他心事重重地走出歌舞厅。天边的晚霞已经完全消失,灰色的天空像一块遮丑布蒙住了地平线,他望着这个偌大的城市,该去哪家医院找她呢?
就在这几天,孙震波失业了,锻压厂的手工打铁完全变成了机械化的锻压锤,手工打铁的时代永远过去了。不过,就是丢掉了这个饭碗也不会影响他的生活,他会泰然处之,重新换一份轻松的工作。可他为了多挣钱给寒梅看病,便来到了煤矿打工。
孙震波看见豪华的办公室里坐着的那个矿长是那样的面熟,在他的印象中似曾相识,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沉思地站在那里,用手缓缓地、轻柔地抚摩着自己的前额和两颊,似乎想从往事里追忆这个人是谁。他一点一点吃力地回忆过去,眼睛里流露出迷离恍惚的神情。
最后,孙震波终于想起来了,眼前的这个矿长就是过去在上海旅店同一个房间住了一晚上、买了50个假银圆的那个人。而这时的矿长,问了他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后,极力琢磨着他那茫然若失的样子。
那个矿长的眼睛像天平上的秤砣一样晃动了几下说:“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个诚实的年轻人,所以说优先照顾你,你想来矿上干什么活由你挑。”
孙震波心知肚明,很快把话题岔开说:“谢谢你的好意,你是一个菩萨心肠的人,但我是个不怕苦的人,只要能多挣钱,再累的活我也愿意干,你就让我下井挖煤吧。”
他俩配合得非常默契,有一种前事不提,重新开辟挣钱门路的意愿,谁也不清楚他俩之间那一段历史性的仇怨。这也太巧合了,可生活中偏偏就是有这样偶然的事情,他们两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和纠葛,只有他俩心里明白,是孙震波原谅宽恕了这个骗子,还是这个骗子改邪归正,弃恶从善,那只有让苍天来回答了。
矿区建筑的空隙中,夹杂着一些外形难看、参差不齐的住房,有一种迎风欲倒的样子,孙震波和那些打工的人就住在这光线暗淡、低矮的房子里。
孙震波上班的第一天,看见高高的井架耸立在山坡上,井架上的轮子连续不断地旋转着,那卷动着的钢丝绳发出嗡嗡的声音,一直传入他的耳膜,令他不寒而栗。机器的轰鸣声震得地动人发抖,表明它潜藏着巨大的能量,虽然它满身都是煤尘和污垢,但工人们的吃穿和养家顾口全靠它。
井口像一个黑色的暴君一样,不停地吐出黑黢黢的煤,源源不断的煤随着输送带就像黑色的河流涌向山冈,又滔滔不绝地流在高高的煤堆上。孙震波看到这流动的煤和如山的煤堆就兴奋起来,可一想到要下井干活,又不太清楚井下的情况,他的神经又紧张起来,但他默默无言地承受着,只要能挣到钱,就是下地狱他也心甘情愿,仿佛是伺候那个阴曹地府的主人似的。
一个农民工,无论是在工厂,还是在矿山,完全是命中注定的,他无论到哪里都是以卖力气挣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