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寒梅住在娘家,虽然父母不嫌弃她,可邻居和村里的人背后却说长道短,她觉得在娘家是不能久待了。父母含辛茹苦把她养大,自己怎样才能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呢?可自己现在反而拖累了他们,成了一个累赘。
这天,姜寒梅只身带了一个包裹就出门了,再次走出了这个贫困的山村。她要到城市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份工作。母亲把她送到大门口,当她走到山梁上,回头还看见母亲那瘦小的身影,仍然久久地站在那里,她一想到父亲出院后回到家里养病需要钱就心急如焚。两年前,在这条山路上,她跟着孙震波满怀希望地去城里找工作,她回忆着他俩走过的这段路程,心里蕴藏着多少愁思,包含着多少怀旧之情。这次孤独一人能闯出一条新路子吗?
这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眼前是一番春光明媚的景象,光秃秃的山坡上去年枯草的根部现在又长出了嫩绿的新叶,山路旁有些花儿正含苞待放。几乎能听见万物萌发生长、一切蠢蠢欲动的声音。可她却无心赏花,只是考虑着自己的事情,她偶尔向路边的景色看一眼,也仅仅是为了确信自己走错了路没有。不到一个小时她就翻过山梁下到山底,通向城里的公路就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姜寒梅坐了一辆去城里的客车,到站下车后,她想去找孙震波,但她没有那个勇气。出于这种无能为力的想法,才使她羞于不敢求助于他。自己一开始确实喜欢过他,曾经给他造成了心灵上的创伤,怎么能去求助一个她伤害过的人呢?现在,她成了一个生活无着落的人,她也想靠自己的双手独立谋生,可命运却改变了她的生活轨迹,她对人生是那样的模糊、朦胧,人生到底是什么?她从乡村宁静的沉思到城市喧嚣的发泄,也没有找到正确的答案。她不禁自问,自己的一切孤寂凄凉是谁造成的呢?是父母的包办、还是自己的懦弱造成的呢?想到这里她格外痛苦。
她忧心忡忡地走在大街上,原来那些残颓破败的低矮房子已荡然无存,代之而起的是一栋栋的高楼,冲天而立地向世人亮相。行人在她的身边不间断地走过,她神情恍惚地全然没有感觉到危险,没有意识到十字街口的红绿灯信号,在她的眼里,汽车和行人都是一个模糊的移动物体。她穿过一条宽阔的大街,两旁是服装专卖店,店面设计高雅,很多女人在这里出入,明快鲜艳的时装使这里更加繁华。
暮色渐浓,夕阳已经收起了它的余辉,在灯影弥漫的大街上,她缓步走着,一个个的商店闪着五颜六色的灯光,酒店和饭店的轮廓若隐若现,透过闪亮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正在吃饭的人们。她环视四周,路旁的树下黑影浓浓,过路的人很少,偶尔有一两个人也是匆匆地穿过大街。忽然,她看见地上自己颀长的黑影,当她走到一盏路灯下时,那影子收缩起来变得十分清晰,当她离开那盏路灯时,身影又变得细长而高大,她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影子,感到是那么的滑稽可笑。
姜寒梅孑然一身地漂泊在这个城市,哪里是她的栖身之地呢?到哪里找一个工作自食其力地生存下去呢?她在大街上转悠了半天,但是毫无希望,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她无奈地来到了火车站。借着灯光隐隐约约能看清车站的一角,尖尖的候车室楼顶有一个时钟,在不紧不慢有节奏地走动着。她站在空旷的广场上,听着火车尖啸的汽笛声和掉头转轨磨擦的声音,所有这些既气势宏大,又悄然神秘。
随后,一列火车从这里开出,机头喘着呼呼的气,喷出一团团烟雾,一道白色的灯光从车站上一扫而过,在车轮的转动声中火车渐渐远去,长长的汽笛声像绝望的哀鸣声划破寂寞的夜空,那些霓虹灯闪烁的“旅馆”标志有好几家。她为了省钱,坐在了候车室,决定明天再去其他地方找一找。
这时,黄金财在候车室里溜过来溜过去,他粗壮的身材显得那样笨拙,上宽下窄的脸上长着一双鬼迷迷的眼睛,不太平衡的肩膀支撑着一个驴形脑袋,他油光滑亮的头发梳向一边,另一边只留少许,一副像似窥探秘密的样子。
他看见一个模样长得漂亮的女人独自坐在那里,心中不免暗暗窃喜,于是,他走过去仔细一看,惊讶地说:“啊!你怎么在这里?你是姜春梅的妹妹姜寒梅吧。”
姜寒梅也高兴地说:“我想起来了,你叫黄金财。”
黄金财坐下笑着重复道:“对,我是黄金财,你的记性真好,你看我的名字多好听。”
“是,你这个名字很有意思,也好记。”
“你的名字也好听呀,寒梅,冬天里的梅花。”说罢,他哈哈地笑起来。
黄金财发笑时,屁股底下的椅子吱吱作响,一个名字就能引起他的兴趣,寒梅在心里觉得好笑。
“你还是在锻压厂上班吧。”
黄金财漫不经心地靠近她说:“我早就不在锻压厂了,那里的活又脏又累,炉火烤得受不了,我又找了一个好工作。这年头,有个好名字就能挣了钱,你信不信。”
姜寒梅总是带着怀疑的神情看着他,她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黄金财进一步说:“这不是明摆着吗?光凭这个名字我就挣了钱。你也有个好芳名,肯定也能挣大钱,而且你挣的钱还会超过我。”
“我连工作都找不到,怎么能挣了钱呢?”
“那是过去的事,现在遍地都是活,找个工作根本就不叫个事。”
姜寒梅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话,她微微仰起头,鼻子一耸一耸的,嘴唇翘起,眯着双眼看着他,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
她好奇地问:“你能给我找个工作吗?”
黄金财眉开眼笑地说:“当然,我就是来这里物色人的,我那里正缺人手,你就到我那里去吧。”
找工作心切的姜寒梅并没有看出黄金财的欺骗性,她那副忧郁的神态顿时烟消云散了,歪着头看着他异想天开地问:“我去了你那里干什么活?”
黄金财发出低沉的笑声说:“去了由你选。”
“你那里都有啥活?”
“我那里有做饭的,有清洁工,你愿意干啥就干啥。”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试一试。”
黄金财装扮成一个挺关心她的人问:“你以前都干过什么活?”
“我在砖场打过砖。”
“噢,我们那里的活可比砖场的活轻闲。”
“我在砖场还当过会计。”
黄金财迟疑了一下说:“会计,这里也有比会计好的工作,就看你愿意不愿意干。”
“天呀,我真是碰见好人了,对于轻闲的活我从来想都不敢想,不管重活脏活只要能挣上钱就行。”
“你这话说对了,当今社会只要能挣上钱,干什么都行,谁给我钱,就是天天叫他爹也行。”
姜寒梅笑起来说:“你真会开玩笑。”
黄金财用他那双富有经验的眼睛看着她说:“我看见你是熟人,想真心帮助你,要不我才不跟你费这口舌,你说是不是?”
姜寒梅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山里人,又能知道什么呢?她也只能是点着头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到城里来打工是因为家里困难,父亲有病。”但她却没有说出自己离婚的事情,因为她仍然保持着苗条的身段,看上去还是个未婚的姑娘。
黄金财看见她已经上钩了就说:“想挣钱就不能怕脏了你干净的手,你看你的手,白皮嫩肉的,哪像个干活的?”
姜寒梅把手伸出来说:“你看我这手不像个干活人的手吗?我这手可是在打砖场受出来的。”说罢,她低下头鼻子一酸,几乎要哭出来。
黄金财摸了一下寒梅纤细柔软的手说:“不单是靠你的双手挣钱,还得靠你的手段挣钱。”
姜寒梅一下子缩回手去,脸涨得通红,她真想冲着黄金财骂出声来。
黄金财厚着脸皮偷偷地笑了笑说:“我跟你说正经话,你紧张什么。”
随后,他点燃了一支烟抽起来,顿时,他的眼前烟雾缭绕,姜寒梅本来对烟就深恶痛绝,这时呛鼻的烟味使她禁不住轻咳了两声,但她为了找到一份挣钱的工作,表面上还是装作对烟味无所谓的样子。
黄金财一边抽烟一边观察着他的话外之音在寒梅脸上引起的反应,他厚颜无耻地和她絮絮叨叨拉着话:“你一定认为我这个人很坏吧。”
姜寒梅只是眼睛定定地瞪着他不作回答。
黄金财心想,又来了一个牺牲品,根据他的老一套经验,肯定能把她骗到歌舞厅。他在候车室买了两个面包和一瓶饮料,放到她的手里说:“别发傻了,饿了吧,只有吃饱喝好才能消愁解闷。城里和乡下不一样,不要说摸了摸你的手,就是男女握手、拥抱也都是常见的事,不值得胡思乱想,你以后会慢慢习惯的。”
姜寒梅呆呆地看着他,对他不怀好意的花言巧语,反倒认为是关心,表现出感激之情说:“咱俩一人吃一个吧。”
“叫你吃你就吃,客气什么,我已经吃过饭了。”
黄金财知道已经取得了姜寒梅的信任,又继续说下去:“明天你就到我那里干活,如果你不介意,现在去也可以,省得坐在这里熬上一夜活受罪。”说罢,他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像在等她立刻做出决定似的。
候车室里明亮的灯光下,人声纷乱嘈杂,他俩身边的其他旅客,有的不在意他们的谈话,有的青年男女搂抱着坐在那里,还有上了年纪的人在那里聊天,也有一个眨巴着眼睛的男人,一直奇怪地看着他俩。
姜寒梅只好做出最后的选择,她吃完面包,喝着饮料说:“现在就去,远不远?”
黄金财痛快地说:“没有多远,就在前面,打个车十几分钟就到。”
他俩站起来向候车室外走去,姜寒梅还回头看了看椅子上忘下东西没有,就这样她跟着黄金财走了。
在车站广场上,他俩坐了一辆出租车,按黄金财所说的地址驶去。大街上所有的建筑物都被灯光点缀的一片璀璨,各种广告标志的霓虹灯闪烁其间,左边是一条银色灯光的车流,右边是一条红色灯光的车流,出租车在大街上转了半圈,驶进了一个院内半明半暗、屋内却灯光通明的地方。
出租车突然停下了,由于停得过急,车身晃动了一下。
黄金财对姜寒梅说:“到了,下车吧。”
黄金财付了钱,出租车开走了。
姜寒梅下了车疑惑不解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黄金财狡黠地看了她一眼,指着一个房门说:“我是这里的老板,以后你就在这里打杂,搞搞卫生就行了,其他的事不要多问,眼下我这里只有这种杂活,你愿意干吗?”
“行,不管什么活我都愿意干。”
“如果干不好你就走,我这里可不要吃闲饭的人。”
“你放心吧,我会干好的。”她对黄金财的要求满口答应了。
“那就一天5块钱,月底发工资。”
姜寒梅下意识地左右张望,看见大门上“娱乐城”三个字的霓虹灯静静地一闪一烁,才知道这里边都是歌舞厅。这个娱乐城坐落在偏僻市郊的公路旁,这条公路为进出这里的人们,提供了最佳的途径。前面是一个宽敞的大院,高高的围墙开着一个铁栅栏的大门,后边是一个小院,有一个虚掩的小门。
那些结构简单的低矮房屋,由于风吹雨淋的缘故,差不多变成了被人们遗忘的角落,它似乎是这个城市美丽景色中的一个污点。然而,有些人所注目的正是这个污点,却不是城市的美景。加之这里离垃圾场很近,特别是夏天,院里墙外苍蝇、蚊子乱飞,当然,也有蝴蝶偶尔从这里飞过。
院里一个个的窗口灯光正亮着,屋内音乐四起,跳舞的人络绎不绝,还能听见有些男人的开怀大笑。只见这地方极端阴暗恐怖,目及所处各个角落肮脏不堪,人们随地吐痰,废纸、烟头乱扔,空气中散发出一种香水和化妆品混合的气味,但无论如何姜寒梅总算找到了一个工作。
黄金财把她领到一个休息的地方,那是一个狭小的房间,里面放着两张上下单人床,那三个女人是歌舞厅的小姐,她和这些人住在一起,跟小姐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点多后,混乱的歌声、狂笑声、音乐声才渐渐消失,接着是小姐们的洗涮声、泼水声和关门的声音,还有小姐们不知羞耻的满嘴脏话声,把空气都污染了。
姜寒梅那张毅然不动的脸上突然掠过一丝惊恐的神色,浮现出一种忐忑不安的表情,她真想逃之夭夭,但回家已不可能,为了挣钱,她只好在这里住了下来。
休息时,这三个小姐赤身裸体的动作,使她很鄙夷,她实在不习惯和她们住在一起。
其中一个小姐问:“你是新来的?”
姜寒梅听了这莫名其妙的问话赶紧说:“什么新来的,我是来这里打扫卫生的。”
她们放纵地笑起来。另一个小姐说:“那你也是为了挣钱,和我们一样。”
“我和你们干的活不一样,黄老板说了,我只是和你们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