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季节的变化,秋天来了。姜寒梅的父亲躺在床上,咳嗽声时而不断,他翻身爬起来吐到痰盂里一口痰。黑黄的脸上直冒虚汗,眉宇之间有一缕深深的愁痕,肌肉不时的痉挛收缩。他喘着气,好像一个刚爬过山坡、又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的人一样。停了一会儿,他又咳了一阵,吐出来一看却是一口鲜血,他又轻轻地咳了一声,结果咳出来的还是血,他知道自己的病情严重了,但他并没有惊恐害怕,仍然保持着一种平静的心态。
姜寒梅的母亲惊讶地说:“看你都咳出血来了,还是快到医院看看吧。”
姜寒梅的父亲有气无力地说:“我的病不用到医院看,不要瞎花钱了,活上几天算几天吧。”
“不要说这些话了,你要拖到啥时候,至于钱春梅会想法子的,只要你好好治疗,安心养病,你的身体就会慢慢地好起来的。”
“家里哪还有钱,春梅的工资都为我看病花了,再和她要,这不是让她作难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些,你顾你自己吧。再说,不和她要找谁要,为了让她念书苦了寒梅,可寒梅又离婚回来了,我们只能靠她了。”
姜寒梅在门外默默地听着父母的对话,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暗暗寻思,自己到城里找份工作,再苦再累、哪怕是卖血,也要为父亲看病。
为了给父亲看病,姜春梅去找她的男朋友借钱。刚进门,他母亲就笑盈盈地说:“快来吧,我儿子今天休息,也正好在家,你们坐一会儿吧。”
他母亲格外客气,只需听她几句话,一个热情和蔼的形象,便出现在姜春梅的脑海里,从她的言谈举止和气质中,不难发现她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姜春梅的男朋友是一个在机关上班的人,家住县城小区单元楼,父母都是企业工人,家庭条件优越。此人的老家实际上也在农村,他的老祖上是灾荒年讨吃要饭上来的河南人。虽然他生在县城,但他的父母都是生在农村,后来参加工作才进了县城。现在,他的老家还留着一个残破不堪的院子,长着一人高的蒿草,房子年久失修已经坍塌,但他爷爷奶奶的灵位还放在那个破屋一角的神祖柜里,他老祖宗的白骨都埋在老家的山坡上。
这个表面温文尔雅的人赶上了好时代,他每天坐在办公室,喝着茶水看报纸,舞文弄笔纸上谈兵,生活在一个走马观花的世界里。自从和春梅谈恋爱以来,他不是给她写山誓海盟、甜言蜜语的情书,就是约她来县城看电影。
姜春梅的男朋友听见说话声从里屋出来,他满脸堆着笑容,给她沏上了一杯茶水。
姜春梅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我来找你,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他把那副度数不高的眼镜摘下来往茶几上一放,瞪着眼看了一下姜春梅问:“什么事?”
“我父亲要住医院,可我也没有积蓄,你先借给我2000块钱,我以后还你。”
他一听借钱的话,傲慢地坐在沙发上搭起二郎腿,背靠着沙发点起一支烟,青蓝色的烟在屋内缭绕飘散,有一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架势。
他冷冰冰地说:“什么?钱,你的意思是跟我借钱。”
“是啊,我想跟你借钱。”春梅的脸微微变红了,眼睑也垂了下来,当她再抬起头来时,用期待的眼神等着他的回答。
他反问道:“你参加工作到现在挣的工资哪去了?”
“都给我父亲看了病。”
姜春梅也许是没有喝过茶叶水的缘故,漂浮在水面的茶叶慢慢地打开,又缓缓地沉到了杯底,但她始终没有喝一口,连杯子也没有碰一下。
他猛抽了一口烟吐出来问:“你父亲得的是什么病?”
“支气管哮喘。”
“啊,这可是个顽固病,就花多少钱也看不好呀。”
姜春梅坚定地说:“为了延长父亲的生命,哪怕是一年,就是半年也值得。”
“可你没有那么多钱呀。”
“我就是借上钱也要给父亲看病。”
他忧郁地问:“那不影响我们今后的生活吗?”
“跟我们今后的生活有什么关系。”
“看你说的,结了婚我们要买楼房,买轿车,没有十几万块钱能达到这些目标吗?”
“火烧眉毛顾眼前,我管不了那么远,给父亲看病重要,再说你家不是有楼房吗?”
“我是弟兄两个,你又不是不知道,所以,房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
“我又不是和你借多少,就是借给我1000块钱也行。”
“不要说1000,500我也不给你,这是明摆着的事,借给你就打了水漂,不管你怎么说,钱我是不能借给你的。”
危难之中,姜春梅多么希望得到他的帮助呀,她眉头紧锁,眼里闪烁着光芒,静静地听着他的话,没有料到这个平时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的人,竟是这样的卑鄙,说出的话也是这样的不近人情,那里还有点文人的味道,简直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太令她失望了。
在有些特定的情况下,钱会帮助一个人度过难关,但也能帮助一个人形成自己独立的观点,从而做出自己的决定。姜春梅一气之下说:“既然你不肯帮忙,那我就另想办法吧。”说罢,她心灰意冷地走出了他家。
姜春梅找亲戚朋友筹借了1000块钱,雇上村里的那辆拖拉机,拉着她的父亲到了城里的医院。姐妹俩搀着父亲走进医院的门诊室,里面坐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围着他站着一圈看病的人,他们只好坐在门外的排椅上等。楼道里看病的人进进出出,有的妇女抱着生病的孩子,还有抬着担架上的病人从楼道里走过。
轮到她父亲时,医生用听诊器给他听了听胸部,卷起衣袖在胳膊上量了量血压,张开嘴看了看舌苔,然后把了把脉说:“你们先去拍个胸片吧。”
一个多小时后,她们拿着片子又回到了医生那里,医生看了看片子,X光图象上肺纹理已经模糊不清。他关切地说:“你的病已经发展成肺气肿了,得病如山倒,看病如抽丝,需要住院治疗。”
走出门诊室,姜春梅的父亲说:“不用住院了,咱还是买点药回家维持吧,住院得花多少钱呀。”
“爸,你不用操心,我带着2000块钱,不够我再想办法。”
“爸,你就听我姐姐的话先住院吧。”
姜春梅给父亲预交了住院费,一切就序后赶回了学校,由她母亲和寒梅在那里看护。
病房里住着五个病人,有男的,女的,老的,也有年轻的,大多是哮喘、肺心病患者。
半个月后的一天中午,姜寒梅从医院出来,回家给父亲借钱。此刻正是人流高峰期,也是这个城市最热闹的时候,所到之处,都是人们匆忙行走、车辆来往穿梭的景象。
突然,一个男人的背影是那么的眼熟,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在哪里见过呢?印象中这个背影是那样的深刻,却又好像遗忘了很久。这背影勾起了她的记忆,但这记忆一瞬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可转眼之间,又从她摸模糊糊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姜寒梅想来想去,他是谁呢?今天这个男人的背影怎么会引起她这么大的兴趣呢?使她的心怦然而跳,激动不已,难道在一个偌大的城市里,黑压压的人群中,能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就找到知己了吗?她的心头掠过一丝惆怅,这惆怅像断线的风筝没有着落。她一直追踪尾随着他想看个究竟,可那人在前边专心地走着,毫无察觉后边跟着一个女人。
姜寒梅不顾一切地追了几步,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样大勇气,在他身旁左右打量,再走到他面前回头一看,啊,这不是孙震波吗?
孙震波也认出了她,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竟然是姜寒梅。一年多来,在这个城市里,他所见到的都是冷漠的面孔,陌生的人,今天却是例外。
他惊奇地问:“呀,怎么是你?”
姜寒梅激动地说:“我也没有想到在这里会碰见你。”
孙震波看见她乌黑的眉毛依然精美无损,依稀可见她昔日的美丽风采,只是原来飘逸的长发变成了剪短的秀发,那曲线优美的身段变得稍许瘦些,脸上的表情变得凄楚无奈,清澈的眸子也变得暗淡无光,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几乎好长时间把她忘记了,这人是怎么了,让她来的时候她不来,没让她来的时候,她却降临到你的眼前,难道这就是缘分吗?
“你怎么了?看见你沉着脸,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告诉我吧,我好帮助你。”
“没什么。”
“肯定有,难道我还看不出来,你原来可不是这个样。”
姜寒梅愁眉苦脸地说:“我父亲住了医院。”
“怎么,你父亲的病加重了?”
“是的,支气管炎发展成肺气肿了。”
“那就赶快看吧。”
姜寒梅面对孙震波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突然泣不成声地哭起来,眼泪掉在衣襟上,她悲伤的眼泪就像从经历过黑暗流出的河水一样,把生活的内涵和人际关系洗得干干净净。
“这不全靠我姐姐的那点工资也不够,已经住了半个月了,住院时交的钱也花完了,我就是回家想再打弄点钱。”
“你需要多少钱?我这儿有点积蓄。”
姜寒梅忧愁的脸上带着几分窘态,不好意思地说:“我怎么能借你的钱呢?”
“你就先拿上用吧,给你爸看病要紧。”
姜寒梅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那太好了,回家也是跟亲戚朋友借,和你也是借,等我父亲出了院再还你。”
孙震波看见她脸上的笑有些勉强,似乎这笑容已经支离破碎,而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它重新拼凑起来,从她困惑的脸上就能看出她现在的生活处境。
他同情地说:“不用还,我应该帮助你。”
“你已经帮助了我,怎么能不还钱呢?”
“那就以后再说吧。”
“你还在锻压厂上班吗?”
“还在那里。”
“你现在去哪里?”
“我下班出来吃饭,你也没有吃饭吧。”
姜寒梅“噢”了一声。
“那我们一块儿去吃饭吧。”
“嗯,行。”
孙震波一边走一边关心地说:“你现在的生活过得好吗?你丈夫待你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