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和初夏，这个地方的气候无比清新宜人，临近阴历六月时却进入了高温天气，变得令人厌恶，闷热得人们十分难以忍受，仿佛酷热到了极点。飞禽和走兽都躲进了树林和草丛里，甚至连小蜜蜂也无精打采懒得不去采蜜，有气无力地爬在阴凉处休息。
人们从早到晚谈起的话题也总是离不开中暑，出租车都停在了路边的树影下和高楼大厦的背面。城市的妇女们出门上街打起了雨伞，男人们穿着短裤，背心，那些少女们趁机一个个坦胸露背，穿短裙，露大腿，展示自己的魅力。
当人们遭受自然界暑气压迫的时候，尤其是中午时分，大地上的万物仿佛变得困倦昏厥、奄奄一息了，不过浑浊的河流依然缓慢地流动，庄稼和草地仍然是一片翠绿。
孙震波觉得姜寒梅离开家一个月了，应该回去看看，也许还能够探出她家里人对她婚事的态度。这天下午，他到副食店买上糕点，罐头，把她送到公共汽车站，坐上了回家的客车。
一路上，太阳的光辉依然是那样灿烂，鸟儿的歌声还是那样清脆。姜寒梅在城里住的这段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并没有感到季节的变化，而走到城外才知道已到了收麦子的时候。
公路两旁田里的农民都在忙着抢收麦子，收割机顺着田间路慢慢地转动，上面摇摇晃晃的坐着一个司机，他小心翼翼地开进麦田。接着，在嗒嗒嗒的响声中收割开始了，吓得野兔、老鼠逃到了麦田的深处。收割机的下半部淹没在了金黄色的麦田里，一会儿又出现在了麦田的另一头，它的后面留下了一丈宽的麦茬，每转一圈，周围的麦茬地就越来越宽，随着时间的流失，未割的麦田也越来越少。
火辣辣的太阳闪着灼热的光，像一团火疯狂地直射在田野上，高耸的收割机像一个怪兽疲惫不堪地奔波在麦田里，散发出熏人的热量，好像在烈火中燃烧过似的。司机的脸上染上了一层紫铜色，同时，闷热的空气变成一片片蒸腾的热浪贴在人们身上。
这个庞然大物第一次出现在麦田上的时候，人们惊喜欢呼，相互转告，孩子们活蹦乱跳地奔跑在田野的小路上看稀罕，甚至连老人们也拄着拐杖站到村外观望。站在田间地头的人们，擦着脸上的汗，拍掉衣服上的麦秸碎屑和麦糠，谈起过去收麦子的情形。那时是用镰刀割倒，系成一捆一捆的，然后独轮车推到打麦场上，一切都是人工完成的。那种办法又慢又费劲，村民们累得汗流浃背，腰酸腿痛。现在的机械化就是好，既省时又省力，直到最后，打下的麦粒从车厢里哗哗地流进一个个的袋子里。
收割机在一望无际的平川上收完一家又一家，每户少则一亩地，多则二三亩地，一台收割机上两个司机，一天二十四小时人停机不停。这样一来，收割机震耳欲聋的响声以及麦杆的沙沙声，连续不断地响彻在田野上。
尽管收割机那轰鸣的声音令人心烦，可那一块又一块成熟的麦子，还是在等待着收割。收割过的麦田已经变成一片参差不齐的麦茬地，而没有收割的农户，还在焦急地等候着，只怕突然下上一场雨，只有麦粒归家的时候，他们才能放下心来。
姜寒梅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情景，自己的家乡虽然不种麦子，当她看到平川上一派丰收的景象时，心里也有一种喜悦感。在进山的岔路口她下了车，独自走在山路上，她上了山坡朝西天望去，只见在低垂的灰色天空衬托下，一个一个的村庄像鸟巢一样，坐落在大片黄色的麦茬田和一块块绿油油的玉茭田之间，甲克虫般的汽车在如细线的乡间公路上缓慢地行驶。
黄昏时，夕阳的余辉渐渐在地平线上消失，那一团团血红鲜丽的肥大云朵，重重叠叠地铺满了天际。天色越来越暗，温度也慢慢地降下来，收割完麦子的田里，干活的男男女女大多数已经收工回家，但是，依然有少数人还留在田里继续干活，他们在自家的田里手拿叉子把满地的麦秸厚薄均匀地撒开。
暮色苍茫中，他们把麦秸点燃起来，彼此之间隔着一定距离。一开始火苗很小，冒着滚滚浓烟，慢慢地火势逐渐扩大，田野的轮廓在火光中忽隐忽现，麦秸燃烧时发出一种噼啪噼啪的响声。他们不断地用叉子翻动着，把火源引向没有燃烧的地方。朦胧中，他们一会儿被黑烟完全笼罩，一会儿又被熊熊的烈火映照，人影在火光中晃动。
一阵轻风吹来，浓烟随风飘散，大火像长龙似的席卷整个田野，一股股的浓烟也被染成了暗淡的发光体，火光与人影形成了一种神秘的奇幻。火渐渐熄灭，燃烧过的田野变成了一片黑色，尽管政府提倡秸杆还田禁止烧麦秸，可村民们习惯了多年的旧风陋习，依然我行我素。
这时，远处山村里传来了汪汪的狗叫声，姜寒梅加快了脚步匆忙地走着，虽然天色已晚，但她在熟悉的山路上也决不会走错方向。
又走了半个多小时，她终于回到了家。
她母亲关心地说：“怎么不早点来。”
“天刚黑也到家了怕什么？”
“才走了一个月倒变得胆大了，你要再走上一个月就变野了。”
“妈，看你说的什么话，一进门你就和我过不去。”
“我还不是为你操心。”
“我已经长大不再是个孩子了。”
“你要是招上个合适的女婿，我就不替你担心了。”
吃过饭后，姜寒梅给了母亲50块钱。她母亲接住钱说：“闺女，你是回来送工资的吧，你震波哥给你找了个什么工作？”
“工作还没找上呢。”
”没有找上工作，这钱从哪里来的？”
“震波哥给我的。”
“咱们也不能白花人家的钱。”
“他愿意给，这是人家的一点心意。”
“那咱不是欠下他的人情债了吗？”
“我以后找上工作会还他的。”
“找不上工作咱就回来吧，正好这几天砖场场长的儿子郑志福差人来提亲，我和你爸也商量过了，实在是招不上一个合适的女婿，就嫁在本村吧。”
姜寒梅倔强地说：“我不愿意嫁给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再说他当时也是看上你了。”
“妈，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我看你是让孙震波勾上魂走了。”
“不管你说什么，我就是愿意嫁给震波哥。”
姜寒梅母亲怒气冲冲地说：“咱是为了到外面找工作，不是为了嫁给他。走了一个月连个工作也没有给你找上，你还相信他。再说，咱家里的日子不好过，你父亲有肺痨病需要钱看病，家里的油盐酱醋钱，仅靠喂着的那两只母鸡也等不到时候。你想想，孙震波是个农民工，郑志福他家有钱，哪个好哪个不好还用我说？”
姜寒梅根本不要父母给她包办的婚姻，实际上她是不愿意嫁给郑志福。她反驳地说：“你怎么能这样说话，震波哥为我找工作已经尽心了，他是个好人。”
姜寒梅母亲更加气愤地说：“天下的好人多了，我是为你着想，难道你愿意再回到村里种地？”“只要能嫁上个意中人，我愿意。”
姜寒梅母亲指着她的鼻尖说：“不行，由不了你，咱是招女婿，不是找婆家，有你长得这个模样，就是嫁咱也得嫁上个条件好的。”
“也许别的人都会那样，可我不。”
姜寒梅母亲用围裙擦了擦眼泪说：“咱总得往好处想啊，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父母着想，瞧你爸，为了这个家起早搭黑的干活，累死累活的也挣不上多少钱，我满以为你跟上孙震波出去能找个好工作，给你爸减轻点负担，没想到你出去一个月了还没有找上工作。”
“他会慢慢给我找上的。”
“咱不走了，郑志福让你到砖场当会计，你到哪能找上比这还好的工作。”
然而，这位可怜的母亲根本不了解女儿对孙震波的情感。姜寒梅以前从未全心全意地考虑过孙震波，现在却是把他放在心上，也许在这种情形下，她的情感是不寻常的，也是可以理解的。由此可见，她母亲的看法是出于世俗的偏见，而她却是出于自己生来固有的感觉。不管母亲的动机如何，在她的心目中，只有母亲一个人能控制她的行动，母亲这么一说，她的心情也就复杂多了。
这天，媒人又一次来到寒梅家，她长着宽扁的鼻子，小小的眼睛，脸上勉强带着微笑，好像有什么隐秘，用狡猾的语气对寒梅的母亲说：“这不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户口吗？守家在村的，这是你闺女命好有福气。”
姜寒梅的母亲听到这些话，脸上挂着笑容说：“让你一直来回跑，真是过意不去。”
“我也是觉得你闺女嫁过去能享福，要不我才不管呢。”
“我知道你是一番好心，不会让你白跑的。”
临走时，媒人说：“你这做母亲的，可一定要问一问你女儿的意思。”
姜寒梅的母亲原来是想给寒梅招个女婿，可她死活不愿意招，非嫁出去不行，她母亲经过再三考虑，就是嫁也得嫁给郑志福，不能嫁给孙震波。她赶紧说：“你放心吧，到时我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送走媒人，母亲进来对寒梅说：“你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活大，费了多少心血，现在你不为我想，也该为你爸的病想一想吧。”
姜寒梅赌着气说：“我姐姐还没出嫁，你就往外赶我，我等她出嫁了才要找婆家。”
姜寒梅的母亲生气地说：“你不能和你姐姐比，她是有工作的人，能挑挑拣拣，可你是个老百姓，年龄大了就不好找了，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虽说是母女之间的气头话，可她们的谈话非同一般，事关重大，是在商量确定寒梅未来的美好生活。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寒梅的父亲走了进来，她看见父亲那黑沉沉的眸子里闪出疑虑的目光。他叹了口气说：“就听你妈的话吧，我也觉得这门婚事还行，咱这条件到哪去找这样好的户口？”
姜寒梅听到父母的话后，马上意识到她的事情都早已成定局，就再没有必要谈下去了，同时感到心口疼痛，她爱情的力量太微弱了，在父母面前她不愿意反抗，惟恐父母亲生气伤了身体，好像听从父母的话是命中注定的。她向父母表明了态度，虽然嘴上依顺，可她的心潮依然起伏不定，理想的翅膀在脑海里翻腾着。她的情绪低到了极点，已经没有什么心事抱着更好的希望去爱孙震波了，她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放弃了这段爱情，内心烧灼的烈焰就这样被扑灭了。
夜深人静，窑洞内影影绰绰，显得神秘幽深。春梅和寒梅在各自的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窗外一轮惶恐的月亮探头探脑，似乎想要窥破寒梅的心事，窗户格的影子在寂静中将她的面孔切割的支离破碎。她想，嫁给郑志福吧，自己不愿意，嫁给孙震波吧，母亲又不同意，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矛盾中。
姜春梅听见妹妹晃动床铺的响声，就低声问道：“寒梅，你还没有睡？在想什么呢？”
姜寒梅回答说：“没有，不知怎的我就是睡不着觉，你也没睡着？”
“那我们就说会儿话吧，你为什么要嫁给孙震波？”
姜寒梅叹了一口气坐起来说：“反正就是想嫁给他，你说他为什么有这样大的吸引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