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五月中旬的一个下午,孙震波骑着自行车带着寒梅向城外走去,一条平坦的柏油公路一直延伸到远方,路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绿油油的玉茭地和整齐的麦田。
夕阳西下,吐出一道玫瑰色的余辉,逐渐变成了淡紫色,苍穹深沉而失去了白天的光辉,仿佛眼前的景色都带着一种沉默寡言、犹豫不决的神情,周围的景物轮廓模糊起来,一片视野开阔的平川上显得灰色无边,这是黄昏时常有的现象。他俩感到那些烦恼、忧伤的事情暂时被淡忘了,一切愁绪仿佛也远远脱离了现实,离他们而去。
一路上,他俩沉浸在亲近的气氛中,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像似等待着什么,只有偶尔一辆呼啸而过的汽车打破这寂静,尘埃厚重的天空似乎也为之动容,白天停滞不动的空气,此时也化成了一阵阵的微风,轻轻地吹拂着为他俩送行。
姜寒梅关切地问:“路这样远让你再带上我,够累的吧。”
“怎么会呢,其实带上你对我来说是一种动力。”
“那是你的一种心理作用。”
“你想想,要是同样的重量,我能带动一块石头吗?”
“打得什么比喻,我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跟上我回家有什么感想?”
“我感到心情很激动。”
“为什么激动?”
“说实话,我的家在农村,你的家也在农村,去你家就像去我家一样。”
孙震波笑着说:“那可不一样,你的家在山沟里,山高石头多,出门就爬坡。我的家在平川上,地肥水浅,比你们那里条件好。”
“你说的再好,还不都是农村,那也比不上城市好呀。”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对家乡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城市再好也没有我的家乡好。一个漂泊在外的人,只要是想起家,哪怕是黑夜也想回去看看。”
姜寒梅坐在自行车上默默地听着,本来红扑扑的脸,由于夏季的炎热,脸上又微微染上了一层红色,加之夜色的映衬,脸色变得更加深红了。她不由自主地靠在孙震波的后背上,在她看来,他的身躯是那样宽阔高大,今生今世也许就是要靠着他生活。
按应该说,孙震波这样淳朴善良、情感丰富的人,无论是春梅还是寒梅都会喜欢他的,可春梅总是把自己的势利放在首位,当满足不了她利益的时候,她内心深处隐藏着的陈旧观念,就像带有光环的火焰,经不起风吹就熄灭了。他要想穿越这层障碍,没有地位,只有情感是远远不够的。而这次呢?他最担心的就是怕寒梅也像她姐姐那样,悄悄地来到他的身边,然后又匆匆地离去。
姜寒梅羞涩地说:“我知道你跟我姐姐好过,甚至亲过她的嘴。”
孙震波平静地说:“这是谁跟你说的?”
“没有人说我也知道。”
孙震波嘿嘿地笑了笑说:“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吧。”
“不是,有一天黑夜我梦见你和我姐姐搂在一起,在我家那个窑洞里亲嘴。”
“难道这梦里的事你也相信吗?”
“我嫉妒你们,我多么想把梦中的姐姐变成我。”
这些话出人意料地从姜寒梅嘴里说了出来,孙震波的心咯噔了一下,感到她纯净的心上蒙着一层阴影,而自己的心头却涌出了一股暖流。
“我向你保证,以前我没有和你姐姐亲过嘴,你相信我的话,不要相信梦里的事。”
姜寒梅急忙问:“现在有了我,以后你还想她吗?”
“不会的,绝对不会。”
“那你以后再也不要找她了。”
“我早和她断绝关系了,我向你发誓,以后再也不理她了。”
“不是不理她,你要把她当成是我的姐姐,而不是过去的恋人看待,你说对吗?”
“我听你的话,一定做到。”
姜寒梅轻轻地笑出声来说:“那就看你今后的行动吧。”
孙震波用严肃的口气说:“过去我把她当成恋人,你就是我的小姨子,现在你是我的恋人,她就是我的大姨子,这是一个亲戚关系的界限。”
姜寒梅用手重重地拍了他的脊背一下说:“看你说的多好听。”
“本来就是嘛,凭心而论,我实话实说。”
孙震波的话如同一股滚滚的急流席卷着寒梅,她再也没有力量来抵御他的真情了。一阵微风吹过,路边的麦田引起一阵波动,齐刷刷、平展展、很有分量的麦穗发出沙沙的响声,好像在窃窃私语。路边的野草也进入了无精打采的瞌睡状态,茫茫夜色悄悄地吞噬了一切有生命的东西,正不动声色地抚摸着他俩的身体,寒梅全身像被蜂蜜浸过一样,充满着甘甜清淡的香味和身边的草木味混合在一起向他袭来。
夜色一片漆黑,天空的星星一颗颗的繁多起来。这时,姜寒梅跳下车来说:“我要解小手。”
“我在前边等你。”
“不,我害怕,你就站在这里看住我。”
孙震波恍惚地看到寒梅蹲在路边模糊不清的身影,星星衬托下的夜色格外宁静。接着他听到一阵像泉水般清脆的声音,撩拨的他魂飞魄散,他感到了欲念的盘旋与道德的阵痛混淆在一起徘徊,仿佛循序的生活刹那间越出轨道。他的心底似乎有一阵波涛从远处奔涌而来,血管里又像是有一条小河在不停地流动,胸膛内骤然浮起某种骚动,一种夹杂着好奇的东西诱惑着他的心,他封闭已久的欲望瞬间被点燃了,释放出巨大的火焰,像岩浆一样随时要迸发出来。
姜寒梅解完手,像一个站立不稳、没有骨头的人一样,她突然扑在他的怀里说:“我们歇一会儿再走吧。”
姜寒梅在心底呼唤着、希求着他,她的心口怦怦直跳,像有一股魔法摄住了她的心,使她瘫痪无力。孙震波使出最大的力量扶着她沉重的身体,一松手她就会坐到地上,他的心头几乎是掠过一阵狂喜,因为他推测到这是最好的时机——姜寒梅被他征服了,被他的热情融化了。
孙震波试探着抱住寒梅娇柔的腰肢,他这是第一次面对面紧紧地搂着她,两颗跳动的心差不多同时震颤起来。他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得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两个人已经是心心相印了,他俩的爱情发展得比从悬崖上掉下来还要快。
在这时间仿佛凝固停留的一刹那,孙震波用全身力气把寒梅抱起来,感到她的身体像轻柔起伏的波浪一样,而她身上轻薄的衣裙就如飞溅的浪花。他把她放在路边的草地上,她像一个乖孩子似的仰面朝天地躺在夜色的怀抱里,只有知觉没有意志,这说明她心领神会了他的意思。她两眼微微地闭着,嘴角上含着一丝笑意,脸上带着一种愉悦的神态,非常窘迫地等待着。
孙震波跪在寒梅的身旁,看见她睁开的眼睛在夜色里像星星一样闪亮,感觉到她的气息和头发的气味向他涌来,她呼出的气体在他的脸上流动,是那样的温馨。他用手抚摩着她柔顺的头发,接触到了她柔润光洁的额头,带着极大的虔诚轻轻地亲了一下她发烫的脸,又抑制不住深深地在另一面脸上亲了一下。接着,他连续不断地在她的额上亲了好几下,她火辣辣的脸随着他的要求,像机器人一样听从他的指挥,还不断地发出轻微而短促的呢喃声,那声音如此美妙动听,使他涌起一种舒坦的感觉,寒梅的脸上留下了他亲吻的痕迹。
这时,孙震波的嘴唇慢慢地朝着寒梅那殷红的嘴唇靠近,她主动地把那片圣洁的嘴唇启开,他不由得亲吻着她微微弯斜的嘴唇,他的吻竟如电流一样从她的嘴唇又传到他的嘴唇,再从他的嘴唇传到她的全身。
他俩吻在一起的时候,连嘴唇上的水分都烧干了,他俩的肌体和每一个细胞,这时都感到火一般的热。他俩的手,胳膊,腿,以及整个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已经传递给对方,再明白不过的意思了,凡是生理上的秘密,再没有什么可隐瞒了,在这时即将全部知晓。
孙震波抚摸着寒梅的胸脯,她从他那温热的手感觉到了他内心强烈的激情,她承受着那个奇异的抚摸,像水一样融融地在身体里流动滑走。他那么炽热,那么富有情感,她怎能把自己看的那样重要呢?怎能不带着真心实意去感激他呢?
她抬起一只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用燃烧的脸紧贴着他的脸,亲昵地说:“我没有料到今天会有这样的事情。”她说话时脸色绯红,态度总是那么热切,仿佛她愿意继续下去。
孙震波喘着气说:“我也没有想到,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又一阵轻风吹过,也无法降低寒梅脸上发烫的温度。由于情感炽烈,即使在黑夜她也不敢看孙震波的眼睛,她闭目少顷,然后,睁开眼嘟囔着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实际上,姜寒梅早已料到了,要不她就不会跟上孙震波从山里出来,甚至黑夜跟着他回家,她只不过是装作不懂说说罢了。
他俩之间还应该有一些商量的话,可是还商量什么呢?他们不需要任何语言,就已经走到了一起,一切顺理成章的事情都在默默无声中就能做到,有些事情实在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天空有一朵流云,群星闪着幽美的光,透过温柔的夜色,寒梅光洁的脸蛋模糊而异常,仿佛放射出她自身微弱的光焰。
孙震波像一片云彩把寒梅盖在了下面,她感到他强壮的身体是那样有力量。他捧着她的脸亲吻着,像捧着一朵野花一样,缓缓地飘落在一片香芳的草地上。他眼睛里燃烧起一阵欲火,急躁的情绪立刻充满了整个身子,似乎周围的一切空气都也燃烧起来。
在猛烈的冲动之时,迷乱的阴影袭上孙震波的心头,他急促地说:“寒梅,请你原谅我,我这么做并不是随便乱来,我是真心的爱你,真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
于是,像涨潮而起的山洪把他俩带到悬崖边上,掉进了迷离的深渊,寒梅几乎眩晕过去了,有一种神秘的感觉使她无法挣脱出来。虽然他俩的神志清楚,但意识已经是一片空白,一种来势凶猛、无法克制的生理现象,使他俩进入奇特般的梦幻之中。
孙震波并没有冲破自己最后的防线,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如果那样他就有些趁人之危了。他全身掠过一阵战栗,像凉风穿透他的神经,突然,他那敏感的良心为之一颤,自己不应该存在什么非分之想,他这样责备自己。
“寒梅,你不会觉得我太放荡了吧,我做错了,是我不好,这都是因为我过分的亲近你造成的,实际上,我是想对你好。”
姜寒梅却笑了,她微笑时往往是自然地先张开嘴唇,露出雪白的牙齿,不过上下整齐的牙齿一动不动。
孙震波叹了口气又说:“这都怨我的情感不好,它总是超越了我的理智,你一定会说我是个很坏的人吧。”
“怎么会呢,这是我自愿的,再说你也没有过分地做什么呀。”她说这话的时候,脸色逐渐变得一片深红。
孙震波站起来慌乱地说:“快起来,我们走吧,黑天湿地的在这里像个啥。”
姜寒梅在这沉醉的时刻,竟然没有想到孙震波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她力图使他全身心地爱她,忘记过去与她姐姐的初恋,把他的心从姐姐那里夺回来。而孙震波也暗暗的集中全力要去爱寒梅,解除她心灵深处的忧虑之疑。
今夜无月,伸手不见五指,漆黑的天空时明时暗地闪出星星的光华。茫茫的夜色里似乎没有留下异常的痕迹,在暂短的时间里,他俩并没有发生那件自然界中最灿烂动人的事情。
孙震波拉着寒梅的手走出了这片草地,他骑着自行车带着她顺着笔直的公路继续向前走去,她坐在后面一声不吭。
隔了一会儿才说:“你对我这样好,怎样才能感激你呢?”
“等给你找好工作再感激我吧。”
姜寒梅赌气地说:“我每天从早盼到晚,你总是这样两句话,哪一天你才能给我希望呢?”
“可我已经尽力了,眼前还是找不到工作,现在的厂里人多活少,缓缓再说吧。”
姜寒梅再没别的话可说了,她转为多情地搂着孙震波的腰,脸上又多了一种羞怯的神态。
他俩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看见前面村庄一些微弱的灯光开始显现,可这稀稀拉拉的灯光和天上的星星相比,实在是少的可怜。孙震波指着前面的灯光说:“那就是我的家乡,如果是白天,就可以看见那里一排排红砖蓝瓦的房子,村里有许多枝繁叶茂的高大槐树、榆树和杨树,可这是黑夜,什么也看不见。”
“你们这里有窑洞吗?”
“没有,窑洞是你们山沟里的产物。”
“你别小瞧窑洞,住在里面冬暖夏凉,比你们这里的房子好多了。”
为了给寒梅解闷,孙震波幽默地说:“要是打起仗来还能防原子弹。”
姜寒梅咯咯地笑起来说:“你的想象力真强。”
大约9点多,孙震波像一个漂泊天涯、久别双亲的游子回到了家乡。村庄异常安详,他俩从街上走进一条小巷,孙震波敲了敲自己家的大门,里面传出他父亲的声音:“谁呀?”
“爸,是我。”
孙震波的父亲听见是儿子,心里一阵高兴,赶紧开了大门说:“怎么现在才回来?”
“噢,下班晚了。”
孙震波在繁星之夜回到了那个灯光微弱的家,他家是一种灰色砖墙、青瓦屋顶的房子,当然,所有这些建筑物,都遮掩不住岁月流失带给它的痕迹。屋里射出惨淡的灯光,光线刺破了黑夜的阴暗,院子里像铺上华丽的地毯一样,整个房子仿佛变成了一座金砖建造的宫殿。
孙震波父亲借着屋里的灯光,模模糊糊地看见后面还跟着一个姑娘,他一时明白了,没再多问就往家里走。
一进门,他就和孙震波的母亲说:“快,你快上院里看看,儿子带回来个姑娘。”
“是吗?这孩子也该成家了,我早就盼着他娶妻生子呢。”
正说着,孙震波已经把自行车放在院里和寒梅进了屋。
孙震波的母亲消瘦而矮小,面容清癯,薄薄的双唇构出一张扁嘴,身上穿着一件烟色的旧衣服。她一看儿子带回一个漂亮的姑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高兴地说:“你们一定饿了吧,让我给你们做饭去。”
“妈,我们在城里吃过了,不用做了。”
“就算你不吃,人家姑娘走了一路也饿了。”
姜寒梅羞涩地笑着说:“婶,不用麻烦了,我不饿。”
灯光下,孙震波看见父亲的头上又添了几许白发,脸上又刻下了几道劳苦的皱纹,瘦弱的身子略微前倾,上了年纪的父亲已经两鬓如霜了,只是精神还好。
孙震波把寒梅领到另一个房间休息,屋里的摆设依然如故,好像永远不会移动一样,灯光映照着那些深红色、笨重的老式家具,以及一张双人木板床。灯泡发出的亮光和周围的一切物体,好像与他俩毫不相干。此时,他觉得这昏暗的屋内墙壁生辉,仿佛简陋的家具也变得越发高档豪华,所有家具上的木雕花纹也似乎与宏伟的石刻异曲同工。
姜寒梅仔细地端详着这些家具,仿佛在辨认文物似的。然后,她的目光转移到孙震波的脸上说:“这就是你日夜想念的家?”
“怎么,我家不好吗?”
“好,比我家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