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震波每天满脑子里想的都是砖场的情景,姜寒梅的形象。尤其是星期天,他更是寂寞难耐,度日如年。今天他又一次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想去打砖棚见上她一面。他骑着自行车翻山越岭,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长途跋涉进入了山区。沟旁山石嶙峋,石缝里长着很多的酸枣树,沟底绿草茵茵,偶尔还能看见绽放的野花。
当他下到山沟时,看见一个身穿红色衣服的少女,挑着水从沟底的小路上走过来,他虽然看不清那姑娘的脸,但她那婀娜的身姿在这空寂的山沟里与自然界是那么的和谐。他突然想起了“万绿丛中一点红”这样一句诗。他扭头从侧面看见那个姑娘很像寒梅,就推着自行车慢慢地走着等她,但他又不敢站住,那样她就把他当成了一个不怀好意的人。
他在一分一秒地拖延着时间,那挑水的姑娘越走越近,他看清楚了,真的是寒梅。他停住脚步,惊喜地看着她,在这同时寒梅也认出了他,并且甩开膀子走得更快了,那担子压在她的肩上,两只水桶一摆一晃,她那纤细的腰肢和饱满的屁股一扭一扭,实在好看极了,不亚于城市姑娘的舞姿。
孙震波笑着说:“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
姜寒梅也惊喜地说:“我老远看见就像你。”
“你怎么来这里挑水,村里没有井吗?”
姜寒梅喘着气说:“家家户户院里都有井,可那是旱井,下了雨才能存上水,不下雨井就干了,只好来这条沟里挑水。”
“这里有井吗?”
“没有,是一眼泉水,那泉水一年四季长流不断。”她的话音好像干旱的夏天,突然地下冒出了汩汩的泉水声。
“让我替你挑吧。”
姜寒梅固执地说:“不用,我自己挑吧。”
“来吧,你休息一会儿,还是让我给你挑吧。”
孙震波对她有着异乎寻常的关心,那绝不是一般普通的关心,就连他的目光,他的微笑,他的步态,也都好像是在传送着一种信息。他挑起水,寒梅推着自行车一前一后向村里走去。
“你今天怎么没有去砖场干活?”
姜寒梅生气地说:“不去了。”
“怎么不去了呢?”
“那破地方既脏又累还挣不上多少钱。”
“那你现在干啥?”
“在家坐着没事干。”
“那你不成一个闲人了。”
姜寒梅咯咯地笑起来说:“看你说的,我在家里替母亲洗锅、挑水,这都不是活吗?”她那银铃般的笑声在寂静的山沟里飘荡着,仿佛这话音碰到了沟旁狰狞的石壁上又返回来似的,有一种神秘的回音。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有打算也是白想,我原来打算上学念书,像我姐姐一样将来当个教师。可我父亲有病,供不起我念书,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我去了砖场干活,没想到砖场场长的儿子是那样的无耻,他想霸占我,我就不去了。”
“那你就这样坐在家里了?”
“是的,我现在也着急,想出去挣钱为父亲看病,要不你给我找个工作吧?”
“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你最近生活得怎么样,没想到在村外就碰上了你。”
“真是来看我的吗?想不到你会这么关心我。”
他俩一边走一边说,孙震波似乎忘记了挑水的劳累,说话间进了村。
路旁房檐下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拉家常,还有几个老人坐在石头上晒太阳。姜寒梅全然不顾这些,有一股和谁赌气、故意扬威的样子,好像她就是让村上的人看看,有个男人替她挑水,她甚至紧跟在孙震波的身后。街上路过的一个男人还回头好奇地看着他俩的背影,那两个妇女也不知道指指点点说了些什么。
一进院,姜寒梅的母亲看见挑水的人是孙震波,意外的是她竟然没有说难听话,而是满脸堆着微笑,还撩起门帘让他挑上水进家。
中午,春梅从学校回了家,当她见到孙震波时,两个人却无话可说,谁也不理谁。
姜寒梅悄悄地说:“我姐和你不说话了,你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她应该先和你打个招呼,真是个清高的人。”
“不要提那些了,我又不是来找她的,是来找你的。”
“对,问起来就说是我让你来的,我还想跟上你走呢,我看她能怎样。”
孙震波低声问:“你父母让你走吗?”
“吃过饭我就和他们商量商量,不让我走我也要走,再说,我也是为家里挣钱,他们巴不得让我出去找个事呢。”
姜寒梅的父亲见到孙震波和气地说:“你来了。”
“大伯,你最近身体好吧。”
“唉,还是老样子,快把这个家拖垮了,身体不好,光靠种这点地有一天没一天干点轻活,和在家坐着差不多。现在,我成了个多余的人,家里有我没我都一样,这不把寒梅苦到家了,书没念成,耽误了她的前程,想找个挣钱的活还找不上。”他越说话越多。
姜寒梅每天闲着坐在家里,父母正为她的事犯愁的时候,孙震波来了,在寒梅的母亲看来,要是让他在城里给寒梅找个工作,吃穿不愁钱,还能为家里减轻负担,也解决了闺女受气的事情,她从门外进来说:“震波,你能不能在城里给寒梅找个干活的事?”
这突如其来的的问话把孙震波难住了,可该说找上还是找不上呢,说找上吧,他心里没有把握,说找不上吧,他实在不愿意打破他们的希望。他迟疑了一下说:“只能是去了城里找找看。”
姜寒梅母亲直言快语地说:“你就在城里给她找上个事吧,就算是我求你了。”
姜寒梅的父亲坐在旁边咳嗽起来,然后,他又默不做声,好像是在等孙震波的回答。
在寒梅看来,到工厂上班,一天8小时工作制,那是多么美好呀。她虽然出生在山村,而城市对她具有一种强烈的吸引力,她期盼着走出这狭小的山村,离开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黄土地,到城市找一条新的生活出路。她的心里只要有这种想法滋生出来,就像是树枝里的液汁流向嫩叶一样,她青春的血液经过一段压抑之后,又重新激荡起来。
姜寒梅的母亲改变了过去鄙视抵制孙震波的冷淡态度,采用的是另一种温和亲切的方式进一步追问:“震波呀,咱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不提了,你要是愿意的话,寒梅也不小了,和她姐姐只差两岁。你把她带到城里吧,我们也不图什么,就图你给她找个事,反正我家也没儿子,你就给我当个干儿子也行。”
孙震波高兴地说:“只要你们愿意就行,我没什么可说的。”
姜春梅进来出去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一举一动都在平静中进行着。
这天中午,春梅和她母亲在厨房忙着做饭。吃饭时,寒梅给她父亲和孙震波一人端了一碗拉面。一会儿,她母亲进来问孙震波饭有味没有,咸不咸,淡不淡。
吃第二碗饭时,寒梅走到他的身边问:“你吃醋不,就忘了给你放点醋。”
“不吃,我嫌酸。”
吃过饭后,春梅去学校了。她母亲在厨房洗锅。她父亲对孙震波说:“今天下午你歇一歇,住上一晚上明天再走吧。”说完就回另一个窑洞休息去了。
这个光线阴暗的窑洞里只剩下孙震波和寒梅两个人,她由衷地冲着他嫣然一笑,眼睛瞪得圆圆的说:“怎么样,我说对了吧,你看多顺利,我跟上你走,我们全家人都同意,连我姐姐都快吃醋了,我主意已定,明天上午就跟你走。”
他俩在窑洞里又说又笑,有说不完的话,看上去非常默契。
姜寒梅的父母在另一个窑洞里为她的事情商量着,她父亲也改变了往常不吭也不管的中立态度说:“我看孙震波这个人不错,就是当个上门女婿也行。”
“不要说得太早了,春梅还没有出嫁,等春梅办过事再提也不迟。”
萧条寂静的山村和喧嚣嘈杂的城市几乎是两个世界,夜色中看上去整个山村朦朦胧胧,天光下一切物体隐隐约约。晚上,姜寒梅的母亲又问了一遍孙震波,“你到底在城里给寒梅找上个事找不上,你说句话,要是能找上,我明早就让她跟你走。”
“婶,我尽力而为吧,你们也没有提前跟我说。”
姜寒梅父亲在一边说:“咱明天先让寒梅跟上他走,进了城慢慢地找,不要着急。”
姜寒梅的母亲眉开眼笑地说:“我就知道孙震波是一个诚实的人,肯定能给咱寒梅找上个事。”
孙震波听到寒梅母亲给予他这么高的评价,有一会儿似乎真的很高兴,估计她有可能让寒梅嫁给他,他过高地抬高了自己而低估了对方,因此,这种判断使他很自豪。
姜寒梅母亲总是用一种腔调不停地重复着自己的态度,她像对亲儿子一样你哥长你哥短的说话,非常亲热地说:“你们姊妹俩远走高飞,跳出这没有出息的山沟,在城里租上一间房,让寒梅在那里做饭,你俩一块吃饭,一起上班。”
这种称呼折射出她对孙震波的信任,倘若寒梅对他有浓厚的感情色彩,他肯定能为有如此一位漂亮的恋人而沉醉。
姜寒梅从小到现在一直都生活在这个小山村,这种与世隔绝的环境,使她不习惯同别人打交道,自然对世上的一切人情事故知之甚少。多年来,她在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落里,变得腼腆孤僻,却幻想着走出这一片天地,踏入外面的是非世界。她迫不及待地说:“我愿意去。”
姜寒梅的母亲看她同意了,便情不自禁地幻想起女儿出去打工的美好情景来。“这就对了,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你希望这是挣钱的好机会,还是别的什么机会?”
“十八九的姑娘了尽说傻话。”
孙震波马上说:“我给她尽力找个工作就是了。”
事情就这样谈妥了,孙震波表面上一口答应,完全担保下来,可心里却想带着寒梅出去是一个负担,上班的工作不太好找。
母亲对寒梅说:“你爸也同意,明天就跟上你哥走吧。”
晚上,寒梅高兴的一夜没有睡着,她怀着激动的心情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第二天早晨,姜寒梅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她两颊绯红,头发梳得光溜溜的,每一根头发都显得那样服服帖帖,看上去比平时蓬松黑亮,她用一条粉红色的丝带把头发扎了起来,那种少女的娇艳和温柔的姿态,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姜寒梅的母亲劝着她说:“人家出门谁不穿戴得漂漂亮亮的,你为啥不把过年的那身新衣裳穿上?”
“咱出去是干活挣钱,又不是去走亲戚。”
“那倒也是。”
接着她母亲又改了口悄悄地说:“我说你还是穿好点,既然是出门,就和在家不一样,到了城里别让人家笑话咱山里人穷。”
姜寒梅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为了使母亲高兴,她摆出一副听从母亲安排的样子,平静地答道:“好吧,我听你的。”
于是,她换上那身新衣裳,高耸而坚挺的乳房在她的衣服下凸显出来,使正在发育的丰满身体增添了一种与她年龄不相符合的丰韵,一下子把泥土一样淳朴的寒梅,打扮的像山野里的杜鹃花一样鲜艳。孙震波眼睛一亮,目光从头到脚打量着她,恰似一个画家在画架前上上下下全面审视自己的作品一样。
姜寒梅把脱下的那身干净衣服叠好,装到一个塑料袋里说:“到了城里也好有个替换的。”她除了身上穿的,只带了一身衣服,其实就是让她带,她也没有其他的衣服可带了。
看到女儿这般听话,母亲满心欢喜,她嚷嚷着说:“你到镜子前自己看一看,这身衣服穿上多好看,到了城里谁敢小看咱是山里人。”
桌子上放着的镜子太小,一次只能照出寒梅身体的一部分,她扭过来转过去东照照西看看,前后左右瞧了个遍,这是她平时照镜子惯用的方法。她照着镜子翻着衣领,显得十分妩媚而动人,她春情萌发,对着镜子自我欣赏,没有为自己的容貌感到不愉快。
姜寒梅的母亲暗暗地想,孙震波真是个好人啊,只要他能给女儿找上个工作,就是以后让他招给寒梅也行,两个人长期在一块,他不动心才怪呢。
在这个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山花烂漫的早晨,寒梅的父亲给她捆好了行李,母亲给她带了一个小案板,一个擀面杖,十几斤小米,把他俩送到了大门外。
村里正好有一辆到城里拉化肥的拖拉机,开拖拉机的人皮肤稍黑,头发浓密,刚刮过的胡子又长出一点点。那人帮孙震波把自行车和寒梅的行李搬到上面,拖拉机就开动了。
姜寒梅坐在行李上,那丰腴的手放在两条大腿中间,她回头又看了一眼家乡,心里说:“再见吧故乡,我不离开你怎么能挣到钱呢?”
晴朗的天空一尘不染,天色变得像少女般清丽而温柔,宁静而安详,白云在天空像天鹅般悠然畅缓地飘动。天那么蓝,树那么绿,凡是草木都在微风中摇动,令人精神爽朗,充满活力,他俩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连细小的尘埃也变成了金黄色在光线中飘动跳跃。
拖拉机顺着山沟开出了村,拐了一个弯上了坡,山路越来越陡峭,拖拉机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着,寒梅本来就胆小,不免感到惊慌,但她又为能和孙震波待在一起而感到高兴,她那光彩照人的脸像朵绽放的玫瑰花一样,清澈的眼睛放射出天真无邪的神采,阳光在她的嘴唇上跳动着,瓷器般的牙齿洁白闪亮。
山野里依然静悄悄的,只有一只鸟儿清脆的叫声,仿佛在为他们送行,为寒梅祝福,而其余鸟儿的叫声都到哪里去了呢?寒梅迎着轻柔的山风,听着远处山坡上鸟儿悦耳动听的歌唱,她恬静腼腆的脸上,一双不作媚态、羞怯的眼睛,凝视着前方的群山,她的希望穿越时空,仿佛构成了一幅幅理想的图画。
山坡上的野花探出草丛,有串串红,牵牛花,喇叭花,野菊花和一些紫色的小花,还有一株细长的茎上高高地托着一团硕大的、像蒜瓣一样的花,浑身长满了刺。野花浓烈的香味四溢散发,仿佛空气的波浪和气味的波浪融合在一起,这是一个鲜花盛开、万物一片翠绿的季节,整个山野充满着生命力,到处是多姿多彩的景色,生长着祥和的生灵。两只蝴蝶盘旋于奇花异草中嬉戏飞舞,共浴和熙的阳光,孙震波觉得自己与美妙的自然融成了一体,畅然地同那些花草交谈。
一群羊顺着小路排列成行,悠闲地走上山坡,在羊群后面,一位老人悠然自得地挥动着放羊的鞭子,高一声低一声地吆喝着。远远地看去,那人和羊都是大自然里生动的景致。路旁横断面的崖壁上,有一米厚的青石层,还有卵石层。拖拉机在山路上缓慢地行进,当车轮滚动的时候,车轮下的石籽被压得直打转,不时地传出沙沙的响声,不管拖拉机怎样颠簸,他俩的身体总相隔着一定的距离。
孙震波坐在拖拉机上,寻视着这地壳运动带来的矿石和植物。他手指着那个高高的花说:“你看那种花开得多好看。”
“那叫刺梅花,人们不敢靠近它,因为它不但带着刺,还有毒,扎一下皮肤就会红肿,能疼好几天。”说罢,姜寒梅抿着嘴露出笑意,眼睛在阳光下闪烁,她说话时,有一种动听的声音,他俩的话音很相似,都语调柔和,不那么生硬。
“有那么可怕吗?为什么好看的花这样毒?”
姜寒梅凄苦地笑着说:“也许是为了保护自己吧,人们不碰它就没事了。”
“呦,真是神奇,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离奇的说法,看来,再好的花也只能看不敢采。”
“那倒不一定,山里的花多了,那要看你采什么花。”然后,姜寒梅沉默地望着远处。
孙震波快捷地看了她一眼,当他再认真仔细地看她时,用研究的态度看着她,他发现寒梅具有一种山里人特有的韵味,有一种足以使他全身震撼的力量。
他关切地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
隔了一会儿,姜寒梅又说:“我在想我的出生地不好。”
“这里有山有水,风景宜人,怎么说不好呢?”
“风景好不等于生活就富裕,我们这里经济落后,挣不上钱。”
“所以你才想出去找个活干,对吧。”
“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