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震波不知为什么总喜欢到偏僻的山里去寻求所爱的人,也许这和他的生活经历有关系,因为他喜欢遥望远方的山,喜欢寻求山里幽静的景色,这是和他的性格分不开的,他的原因所在说起来很简单,但也深远的复杂,怪不得他总是独自一人离群索居,一天到晚心事重重地思考着什么。
对于孙震波来说,一个农民工和当教师的姜春梅,不是门当户对的婚姻,也许只有找上她的妹妹作妻子才切合实际。自从上次他见到姜寒梅后,就对她产生了爱慕之情,她那种天真无邪、坦率质朴的性格,无需任何世俗的装饰就使他为之动心。他意外地发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姑娘可以替代春梅在他心里的位置,他尊重春梅的自由选择,又把自己对她的爱转移到了寒梅身上。春天的花草、树叶、鸟儿,以及诸如此类的有生植物,又依次来到了人间,仅仅在两个月之前,那些生命的胚胎和植物的胚芽还在冬眠中,可现在它们却各自在自然界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万物苏醒,一束束的光线让植物茎叶里的液汁和动物肢体里的血液在无声的暖流中涌动,山村里桃花绽放,山野和山峦有了鲜花和青草的点缀,就越发多姿多彩。
砖场建在村外一块宽敞的平地上,靠着崖岸是一孔孔的窑洞,每一孔窑洞就是一个打砖棚,窑洞前面的窗户只有木框没有窗扇,上面钉着的都是塑料布,窑洞的门也破败不堪,布满了污泥和尘土。制砖的料土是山里一种粘性很强的土,这种土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有,在平川上几乎找不到,它烧出的砖有韧性和耐度,是很好的建筑材料。
这一天,孙震波来到砖场站在打砖棚外往里看,打砖棚里有五六个姑娘,弯腰屈背机械地干着活。尽管姑娘们都穿着各式各样的工作服,但那不合身的工作服竟然没有影响她们的美貌,一个个优雅清纯,正值少女的青春妙龄,寒梅在这些姑娘里鹤立鸡群,她身材苗条,曲线优美。那双清澈的眼睛,大概是独一无二的,她那灵秀的鼻子更是恰倒好处。
姜寒梅如果享受与姐姐同等的师范教育,她或许很有可能利用所学的知识来抵消母亲一生的传统教育,可惜她只有初中文化,因家庭困难,早早地就辍学在砖场打工,在高强度的劳动中她还可以忘记失学的烦恼。再说,她是个女孩子,如果是一个男孩子,她的命运就不会是这样了。
每个人的工作台上都放着一个长方形的木制模型和一个小铁铲子,她们迅速地装满料土,就拿起那个木板使劲地打起来,身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泥,打好的砖胚都放在自己身后。姑娘们蓬头垢面的脸上带着嘻笑,她们只顾干活谁也不理会他,简易的打砖棚里,噼噼啪啪有节奏的打砖声彼此起落连成一片,气氛显得紧张而轻松。
孙震波没想到,在这样的条件下干活,比他在城里干活的条件还差,让他更加意外的是,这些姑娘们平时做针线活的手,竟然也能抡起重重的木板,就像他打铁一样。
姜寒梅眼睛的余光看见门外有个人影在晃动,当她抬起头来看见是孙震波时,惊奇而深情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干起活来,再也不敢往门外看了。她钟情于他,但她竟害起羞来,脸红得像秋天的枫叶一样,尽管她表面上不愿意流露自己的心思,可她的心中却十分快活,力图将平静的表情停留在脸上,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孙震波无法接近她,也无法和她说话,站在外面又怕引起女工们的哗然议论,于是,他壮起胆子走了进去。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散发着泥土气味的窑洞里,弥漫着一层黄土地的色调。
姜寒梅瞥了他一眼说:“进来吧,没人会吃了你。”
孙震波看见她红扑扑的脸蛋,两片嘴唇鲜红夺目,上下牙齿雪白整齐,满头厚密的秀发柔顺黑亮,在姑娘们的笑声中,他红着脸扫视了一眼里面,这是一个拱形的窑顶,窑顶上留着滴水的痕迹,墙壁上沾满了斑斑点点的泥,一行大钉子上挂着姑娘们换下的衣服,裤子。从地面到窑顶没有什么装饰,墙角有一个已经生锈的铁水管,旁边水缸里泛着浑浊的水。
一个姑娘疑惑不解地问道:“你找谁?”
孙震波不自然地站在那里说:“我不找谁,随便看看。”
孙震波带着庄严的喜色观察着寒梅的一举一动,因为相距很近,他怕给别人留下疑点,就东转转西看看,有意多看其他姑娘少看寒梅,甚至眼睛正面看貌不出众的姑娘,而余光一直斜视着寒梅,当她抬起头来撩起额上一两绺乌黑的头发时,他才能完全看见她那光彩照人的容貌,因为她总是低垂着头,不求引人注目。
孙震波看得这些姑娘们都快不会干活了,她们一个个闭口无言,那神色像装作胆小的动物,但随之一会儿她们便反败为胜,毫不在乎前面他这个陌生的人。有的姑娘开始放慢干活的速度,也有的开始停下活儿息息胳膊,到后来,还有的姑娘悄悄地议论起来。
姜寒梅的脸色微微一红,但她还是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她拿着那个重重的木板,满怀痴情、怅然若失地打着砖胚,她一边想一边无精打采地干活,别人打两个她打一个,打着打着她停下来重新戴好手套,好像这样能增强自己的力量。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满不在乎地抬头看了孙震波一眼没有说话,她的脸色越来越红,带着一种奇特的羞涩,没有什么能比她翘起的鼻子和玫瑰般的嘴唇更好看了,没有什么比她天真无邪的脸更可爱了。
孙震波明亮而温柔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好像穿透了她的心扉,就在这目光接触的一霎那,他感到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停了一下,他对姜寒梅的第一印象——她是一个吃苦耐劳的姑娘。
孙震波关切地问:“干活累不累?”
姜寒梅的头垂得更低了,不好意思地作了一个巧妙而委婉的回答:“累不累你都说了,要想知道,你来这里体验一下吧。”
她说话时撅起两片红嘴唇,有一种固定不变的形态,每说完一句话抿嘴的时候,她的下嘴唇总是要和上嘴唇紧紧地沾在一起,脸上露出一股稚气,周身洋溢着纯情少女的气质。
一个姑娘喊起来:“下来锻炼锻炼,看他替谁打砖就是心疼谁,只有长得标致的人才能轮上,相貌不好的人他能看得起吗?大家说对不对呀?”
姜寒梅觉察到那些姑娘们斜着眼睛看她,像是故意向她挑战似的,她停下手中的活,和她们的目光碰在一起,发出一声多情柔和的笑。
另一个姑娘的年龄同寒梅不相上下,身材比她高些,五官端正,脸盘清秀,干起活来非常利索,她一边干活一边说:“不要脏了人家的衣服。”
姑娘们联合起来的猛烈进攻,一下子把孙震波的精神击垮了。的确,眼下的这种情形,谁心里都知道他是冲着寒梅来的,而不是来这里看干活的,他自以为装得很自然,实际上姑娘们还是识破了他的动机。在嘲弄声中,他什么话也没敢回击,他的心思姑娘们都已猜到,而寒梅的心思他却没有猜到,再胆大的男人,在众多的姑娘们面前也会变得胆怯起来。孙震波忍受着她们亲切友好、指桑说槐的戏弄,他在那里躲躲闪闪地站了一会儿,潮湿的气味和酸臭的汗腥味几乎让他窒息,他挪动了五六步没趣地走出了打砖棚。
姑娘们又含沙射影地取笑了寒梅一顿,听到她们的说笑声,她羞得真想跑出打砖棚。
砖场是计件活,打多少砖挣多少钱,姑娘们争先恐后,你追我赶,谁也不愿意耽误手中的活。她们每天是早上6点到砖场干活,一直到中午1点,紧紧张张吃过饭,又从下午2点干到黄昏,有时加班延长到月亮出山的时候。
一天下午7点收工的时候,干活的姑娘们都回家了,姜寒梅一个人还在打砖棚里忘我地干活,寂静的打砖棚里,发出有节奏而单调的噼啪噼啪的响声,反正是多劳多得,她想到父亲的病经过治疗有了好转,能慢慢干一些轻活了,也想到自己在砖场干活为家里能减轻负担,心里自然感到平衡了许多。
太阳已经跌落到西边的山后,山里早早地就变得一片昏暗,山村里的喧嚷声平复了,显得安静下来,只能依稀听到砖场零散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