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春梅露出一丝讥笑,嘴唇微微一撅地说:“那是你自找的,你没有资格冲我发脾气,以前我要过你的东西和钱,现在我再也不需要你的关心帮助了。”
孙震波看到的竟是她恼羞成怒的脸色,哪怕能听她说上一句通情达理的话,可连半句好话也没听上。为了争取她,他尽了百分之百的努力,可还是无法劝导她回心转意,他丧失了一度的信心,现在彻底绝望了,脸上流露出一种极度的苦恼。他平日里宽宏大量,这时他善良的本性里带着一种鄙视她的成分。他气愤地说:“你这是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原来你为什么不这样说,你现在条件好了,地位高了,就嫌弃我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姜春梅声泪俱下地说:“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现在不愿意了。”
尽管姜春梅知道耍花招、玩手段的方法是不对的,但是,她还是这样做了,按照她的想法战胜一个男人,或击败一个男人,都得靠些新点子。而孙震波却从来没有想那么多,他所想象自己将来的妻子是一个真诚善良而漂亮的女人,而女人内心的秘密他是看不出来的,直到现在,他还是一心爱着姜春梅,竟然忘记了爱情的过程中也会产生狡黠奸诈。
起初,姜春梅只是为了避免目光相遇,茫然地看着远处的山,她无法解释,一个农民工怎么就偏偏痴情地爱上了她呢?由此可见,他俩都没有掌握解开对方秘密的线索,谁也无法探究对方的底细,所以,他俩对双方所选择的爱情方式都感到莫名其妙,不同的是孙震波希望更多地向她表露自己的真情,让她进一步了解自己,而姜春梅却企图用一种抑制自我情感的方法,隐藏起自己的心境。
一开始,孙震波就把她看成是一个智慧的化身,而春梅却把他看成一个普通的农民工,他俩就这样互相掂量比较,像两个登山运动员一样,从不同的方向朝不同的目标攀登,而爱情这座山峰却高得不可测量。在智力的竞争中,他俩的距离相差甚远,殊不知春梅却是在登山的途中寻求地位的差距,而他却在寻求情感和意志的珍品,各自的生活轨迹完全不相同。
最后,姜春梅抱怨着说:“我念了那么多年书,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夏天我在煤油灯下做作业做到深更半夜,冬天的早晨还是漆黑一片,我就起床到学校上自习。十年来,我顶着风雨,迎着雪飘,熬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最后我才考了个师范学校,终于当了一名教师,难道我能嫁给你吗?即使你是个正式工,从一级工升成八级工,直到最后退休你永远是个工人,何况你还是个没有前途的农民工。”
孙震波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说:“我再问你一句,你真的决定了吗?”
姜春梅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就离他而去。
姜春梅的父亲认为孙震波人品好,既诚实又忠厚,不过,她母亲脸上仍旧露出不满意的神情,她讥讽地说:“瞧你长得脚大脸丑,什么心思还有,也不用一泡尿照照自己的脸,以后再敢登我家的门,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孙震波好像没听见似的,也好像是意料之中她说的话,他反而突然跪下给她磕了一个头,站起来推上自行车就往外走。走出大门时,他习惯性地扭头看了一眼,无意中看见寒梅站在院里向他微微一笑,她白里泛红的脸上带着安详的神态,眼睛像秋水一样清澈,透露出一种幽静的灵气,给她的容颜增添了无可置疑的妩媚,她的嘴唇稍微张开,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姜寒梅认为姐姐和母亲对孙震波太冷酷苛刻了,一下子改变了她心中的天平。她一言不发,似乎想往前走,但一步也没有迈开,含情脉脉地目送着他,这无疑是在向他暗示同情,好感,甚至是喜欢。
孙震波确实觉察到寒梅瞟了他一眼,而且目光是那样温柔。然而,这种表情瞬间就消失了,仿佛是要故意掩盖这冲动的眉目传情,虽然是短暂的一瞥,却令他心里感到激动。他看见她青春的靓丽竟然超过了春梅,她长着一双和春梅同样清澈的眼睛,颀长的身材简直就是春梅的替身,她的脸也比春梅稍瘦略显鲜艳一些,多少有点与春梅不同。如果有人要观察一下她俩,就会发现,尽管她俩是姐妹,相貌一样美丽,但寒梅的性格柔顺,生性善良。不同的是她那一副令人怜惜、多愁善感的神态,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鲜红的朝霞和青蓝色的天空,互相交织在一起,大气层不需要任何固体物质的色彩配合,自身就构成了奇观异境。这时,传来了学校当、当、当上课的钟声,悠扬的钟声在偏僻宁静的山村里回荡,孙震波突然想起口袋里装着春梅写给他的信,临走前,他还是想把信退还给她,就身不由己地向学校走去。
这所学校坐落在群山环绕的村边,实际上是一座庙宇,院内有两棵千年的柏树。他踩着石头铺成的小路径直而上,当他看见那所学校的大门时,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他知道教室里正聚集着教师和学生,在他的心目中,这里是一个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地方,他有些后悔不该来学校找春梅,难道眼看只差几步远了,就这样退回去吗?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在这个寒酸破落的学校里,学生们像蓓蕾绽放,鲜花芬芳,姜春梅也找到了发挥自己才华、传播所学知识的地方。她站在讲台上神采飞扬地用普通话领读课文时,学生们恭敬地看着她,异口同声地跟着她念。讲课时,她把嗓门提高到了最佳程度,不断地调整音量,力图咬准每个字的发音,虔诚的情感使她进入了一种羽化登仙的状态,只有无忧无虑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种表情。她在学生们的眼里,就是一位高高屹立的巨人,她的尊严和她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奇特地结合在一起,直接影响着学生们的心灵。
这时,鲜红的太阳冉冉升起,清新的空气充满了山乡,大自然以它特有的本领为人类创造了一个生存的环境。学校大门敞开着,下课的钟声响了,学生们涌出教室,顿时,校园里一片欢声笑语。孙震波朝院内看了一眼,只见下课的学生们在院里玩耍,当他走进学校大门时,脸上突然浮起一层红润。
姜春梅从教室里走出来,阳光正好洒在她的身上,把她的脸照得分外灿烂,她的脸上还带着少女的稚嫩。孙震波看着她,眼里显露出绝望而固执的神情,他还没来得及和她打招呼,她那柔润的脸颊忽然板起来赶紧返回教室,“砰啪”一声,愤怒地把门关上,那响声把教室都震得微微颤动,她这声色俱厉的表情就是不言而喻的答案。学生们东瞧瞧西瞧瞧,莫名其妙地向窗外张望,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
姜春梅情绪激昂地对学生大声吼道:“你们大惊小怪什么,没见过个人?”她只好采用这种尖刻的态度对孙震波起火,也未免太孩子气了,脸上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根本就不像个老师。
孙震波看到姜春梅这吓人的架势愣住了,她那冷漠的模样和使劲关门的举动,特别是听见那大惊小怪的吆喝声时,立刻感到好像挨了一顿打似的。他的脸涨得通红,神情沮丧地站在校园,心里充满了惆怅和悲伤,他敏感地觉察到她如同骗了自己的钱,跟着另一个男人私奔了一样。既然她变心了,不愿意了,那她为什么还给我写信呢?
对于孙震波来说,并不是一个思想拘泥的人,他忍舍割爱不得不放弃,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就让她顺其自然吧。他想,如果说世界上有一个卑鄙的女人,那么,这个女人就是春梅。她为什么要讨厌我,我哪一点对不起她,难道她压根儿就不喜欢我,过去她和我情深意切,难道那些往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忘记了吗?
才仅仅一年时间,一个冰清玉洁、妩媚动人的姑娘,此时竟然变得这样凶恶可怕,她原来的善良哪去了?原来的温情又去哪了?他真不敢相信这就是春梅,这人怎么说变就变了,变得也有点太快了吧。
人们都说学校是知识的殿堂,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孙震波怎么也不明白春梅当了一个小学教师,就和他断绝了关系,就如同一本书只有前言而没有正文一样,他不得而知。他是个信仰坚定,对爱情忠诚的人,如果说没有知识的人欺骗了他的感情,那还可以理解,而有文化的人玩弄了他的感情,实在使他无法接受。她的背信弃义和卑鄙的伎俩,要不是他亲眼看到的话,真使人难以相信,她的思想变化像起了化学反应,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各自分解了。生活啊,你怎样教育他分辨人与人之间的真诚与虚伪呢?那种他所认为的乡下人千篇一律的善良、淳朴的形象,已经不复存在了。
一瞬间,孙震波复杂的心情想到了很多,他千辛万苦的来到这里,春梅却翻脸不认人,他感到一阵痛苦的疑虑,脸部都变得呆板了,他知道再找她说一句话也是多余的,就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走出了校园,背后传来学生们的喧哗声和笑声,仿佛是在嘲弄着他那颗破碎的心。
学校门前两旁的草丛、灌木,在山风中发出令人很不舒服的沙沙声,无论他怎样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也感受不到春梅是一个受人尊敬的教师。他从口袋里掏出春梅给他写的那封信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再撕成一小块一小块,最后撕的粉碎抛向空中,像雪片似的随风飘去。
孙震波怀着一无所获的心情、满腹心事地离开了学校。在他的记忆中,他和春梅初次相遇在城里朦胧的大街上,而最后这次却是分别在阳光灿烂的山村校园,每一次都是刻骨铭心的,而他们每一次见面的时间却是不一样的,第一次的色彩是黑夜,它不同于黄昏,也有别于黎明。而这最后一次是早晨,但他的内心却充满了黑暗,反而显得扑朔迷离,使他产生了一种幽独的错觉。
不知道这世界怎么了,为什么偏偏为他颠倒黑夜与光明的感受,黑夜总是给他留下甜蜜的记忆,而早晨却恰恰相反,给他留下的是永久的伤心。姜春梅为什么像雾一样在黑夜凝结成漂亮的露珠,而当白昼之光来临的时候,也就失去了它奇特缥缈的美丽。
姜春梅呆呆地站在教室的讲台上,她感到心烦意乱,无论她怎样努力,脑子里也无法摆脱孙震波的影子,一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就感到有些羞愧似的,她这时的心情和平时上课相比,有了一种无法描述的差距。她静静地沉思了一会儿,回想起和他认识时的情形,她能准确地想起他所说过的每一句话,她曾为他真诚的话语所感动,也为他真挚的情感所涌起一种爱恋。可是按照这样的推理,应该能得到一个正确的爱情结果。相反,她背道而驰,南辕北辙,采取了一种不合情理、断绝关系的方式。
面对着教室里活泼可爱的孩子们,春梅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自己小时侯也和他们一样天真无邪。教师的职责是什么?不就是传授知识、教育学生长大做个真正的人吗?可她身为教师却无法抗拒,也终究逃脱不出现实生活中的攀高贬低、嫌贫爱富,做了一个虚伪的人。
孙震波独自走在山路上,山顶在晨光下泛着一抹玫瑰般的色彩,他回头看见山谷里的乡村还在阴影之中,村边那条小河像一条银带一样,弯弯曲曲地从山谷里流向山外。这条路还是原来的路,他在这条路上往返过好几次,每一次都是痛苦与欢乐互相纠缠,最终给他造成了心灵上的创伤。
这时,传来了学校当当当上课的钟声,这钟声总是那样单调,仿佛与这萧条冷落的荒野协调一致,一声很低的弱音,一声很高的强音,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耳鼓,不只是接触一下那可怜的听觉器官,仿佛钻入他的体内,触动了他的心。钟声余音袅袅,打破了山野里的寂静,仿佛还夹带着孩子们稚嫩的读书声,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要被它感动了。
孙震波沉溺在这样的心境中,他能感觉到那清脆的钟声震撼着山谷里的空气,与他内心低落的情绪势不两立。等到学校的钟声消失之后,他带着忧虑严峻的神色站在山坡上,望着山沟里的窑洞和房舍想了好久好久,孙震波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所谓理想并非是超然人间的想象,在他所见过的姑娘中,只要看一眼就能使他动心,头晕目眩,像昙花一现般能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也许就是他所要爱的人。然而,事情总是想象的太过美好,生活中实施起来都很难,被相中的人极少相符,他所呼唤的恋人与他要求的条件很难吻合,即使他发现别人认为长相一般的人,他却认为是美妙绝伦的心上人,像发现了荒山野岭上稀有的花草一样珍奇,他越是谗涎欲滴般地去追求倾慕,可招来的却是对方的冷淡。
孙震波想,有文化的师范生瞧不起我这农民工,眼看属于自己的幸福竟然像海市蜃楼一样消失了,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嫌咱的社会地位、文化程度低,怎么样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呢?他想来想去不得其解。自己这一生能有个固定的工作吗?不可能,除非自己有什么后台背景。自己能上学校进修吗?也不可能,哪有钱上学读书,一年少则几千多则上万,上学简直是幻想。可自己只有初中文化,今后在社会上生存,谁还能看得起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