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彦虎看一眼睡梦中还在抽咽的锣锣，心里也有点悔，便千般哄，万般劝地赔小心。吕翠儿毕竟是女流，再加上过去相好，渐渐地便止住了泪。
她平静下来后，又提出了那个使她寝食难安的问题：“我害怕得不行。我到底不会当常委嘛，叫我咋办呢沙？开开会了你叫我说啥？”
冯彦虎一听笑了，脸上现出经验丰富的领导神色，拍拍她的肩膀，笑道：“我说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啥事儿都没有！我教你一个最简单最正确最万无一失的办法，不论别人说啥话，不论研究啥问题，你就记住一条就行了：曹书记咋说你咋说！”
吕翠儿想想，说：“曹书记要说得多，我记不下咋办？”冯彦虎笑道：“你不一定要全记祝记住个大概意思就行了。”吕翠儿还不放心：“我要是把曹书记的意思辨（领会）反了咋办？”冯彦虎沉吟一阵，说：“也好办。我教你一个最简单的办法，无论研究什么问题，你就一句话：‘我同意曹书记的意见’就行了。保证曹书记满意1这个能做到。吕翠儿轻松了，脸上有了笑容：“真格？”冯彦虎说：“当然！我还能哄你！”吕翠儿笑了：“这个我能记住。反正我心里明白，曹书记对我好，我也要对曹书记好。”
冯彦虎心里突然有股说不出的味，仿佛吕翠儿从此要离他而去了。他轻轻揽住吕翠儿的腰，身子挨着她，心却飞得远了，迷迷糊糊地说：“曹书记对你好。对我也好。对咱们都好。咱们都要对得起曹书记。你到县上后，也要对曹书记好好的。”
吕翠儿心里一动，觉得冯彦虎话里有了别一种味道。她扭脸看看他，说：“我会对曹书记好。但是，……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是你的人。”
冯彦虎有点感动，他使一使劲，将她搂紧了。吕翠儿靠在他身上，两人紧紧地抱着。终于，吕翠儿感到了一种需要，蹭蹭冯彦虎，轻轻在他耳边说：“我想了……”
冯彦虎却有些尴尬。他这个年龄，本已没有连续作战的能力，何况他耽于女色，早已掏空了身子，现在几乎全靠“金枪不倒丸”救急，此时哪有余力再战。不得己，他轻轻在她头上吻了吻，说：“你把锣锣放好叫睡着。把炕铺好。把准备工作做好。我出去上个厕所。再给你寻根裤带。你明天上县去没裤带咋行？总不能提着裤子去开常委会吧？”
吕翠儿明白他的心思，勉强一笑：“你要乏了就算了。我能忍祝”冯彦虎说：“你准备。我去去就来。”
冯彦虎转身出来，顺手摸出那丸药来放嘴里嚼着，回他房间去喝水。走到当院，只听发电的柴油机像轮胎放气一般“嗤——”的一声，全院的电灯立时全息了。
冯彦虎摸到自己屋里，点上煤油灯，喝了水，略定会神。想想吕翠儿的裤带，便找出皮鞋，解下鞋带，两根并一根，在腰上试试，长度可以，只是太细。商店这阵儿都已关门，以他的身份，叫开门自然不成问题，但想要买的货却难以启齿。站地下想半天，把自己一条半旧的围巾找出来，劈为两半，高高兴兴给吕翠儿拿去。
出了房门，全院子都黑洞洞的，他屏气听一阵，没有意外声音，这才高抬脚，轻落步，悄悄往吕翠儿屋里摸去。
他轻轻溜进去，摸黑锁了门，到炕边，吕翠儿伸一只手来接引。他顺手一摸，吕翠儿已经睡好，他脱鞋上炕，才知道吕翠儿上身仍穿着衣裳，下身却已经脱得光溜溜的了。他突然一阵兴奋，想起他们第一次在一起时，就是这般情形。
药力渐渐地上来了，两人的兴奋也跟着增长。这次真格是春风化雨，水到渠成。他们一起飞翔，一起翻滚，一同呻吟，一同陶醉。其情也脉脉，其乐也融融。吕翠儿突然又哭起来，冯彦虎一愣，悄悄问道：“咋了？弄痛你了吗？”
吕翠儿在黑暗中摇头：“不是。我高兴。”冯彦虎听了，满足。身心舒泰。翻身瘫倒下去，笑眯眯地睡着了。
吕翠儿却睡不着，听着冯彦虎沉重地呼吸，她思绪飞腾，一会儿飞到县上，一会儿飞到红沙沟大队，一会儿又飞回到冯彦虎身边。这样来来回回，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直至听到第一遍鸡叫，才觉有点困。
她怕自己睡过头，冯彦虎再醒不来，天亮叫人发现，就推推冯彦虎，让他回自己房间去睡。冯彦虎疲极了的人，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要走，亏他还记得给吕翠儿一个告别吻，却像盖图章似的，全无一点感觉。
吕翠儿见他糊哩糊涂的，怕他走错门，还怕他睡着在院里，屏住气，直听到他房间的门锁响过，这才放心睡去。
11、女常委上县，心虚虚地像风筝一样飘了起来锣锣的哭声惊醒了吕翠儿。她翻身睁眼，天已大亮。披着衣服给锣锣把了尿，这才穿衣裳。捋开冯彦虎塞给她的裤带一看，认得是冯彦虎的围巾，不由心里叫苦。农村妇女封建，认为男人的衣服也比女人的高贵，晚上睡觉，裤子也不许放男人裤子上面，何况脖子上的围巾。更何况还是冯书记的围巾，哪里能当裤带。
她卷好围巾，塞进自己的布包儿里，又将那条旧裤带结了，试一试，长度还够，便凑合着又系上，心想到了县上再想办法吧。
阎立国昨天自己做主，开车乱跑了一气，今天早上一起来，想着回去可能要受盘查，不由冷静下来，早早洗了脸，收拾好车，催着让叶景珍找吕翠儿上路。
叶景珍一边留他吃早饭，一边去喊吕翠儿，却不见冯彦虎起来送行。冯彦虎平日也有起得晚的时候，但今天他不该不起来啊？按他和吕翠儿的关系，应该早早起来安排早饭，送他们上路才对呀？
吕翠儿起来了，提着布包包，抱着锣锣出来看车，生怕行动慢了被拉下。叶景珍等冯彦虎不起来，见吕翠儿，只好过来问候。阎立国按了声喇叭。吕翠儿慌了，抱着锣锣就跑，叶景珍紧跑两步追上，悄悄说：“不要紧，你不要管他，他是专门来接你的，把你撂下他回去说个啥呢1他说着，顺手接过吕翠儿的布包包，倒吃一惊：“你包的啥东西，咋这么重？”
吕翠儿不好意思，说：“没有啥。就几件件衣裳。几碗炒面（炒熟的杂粮面粉，当干粮）。”
叶景珍听了忍不住地笑：“你又不是去上访，背炒面干啥！你现在是常委，领导着全县几十万人呢，还害怕没你的饭吃！到县上去，他人不给你端着吃都不行，还怕没你吃的！你真是！”
叶景珍把包包放车上，还忍不住笑：“阎师傅，你把吕常委的包包看好，里面可有炒面呢1阎立国便也看着吕翠儿笑：“吕常委，到县上还怕没你吃的？水泉县再穷，养活几个常委总还能养活过来吧？”
吕翠儿脸红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只一个劲地摇锣锣。
叶景珍往冯彦虎门上看。吕翠儿也不由自主往那里看一眼，仍无一丝动静。吕翠儿心里明白，冯彦虎昨晚连续作战太疲劳，怕是一时醒不来。叶景珍不知情，心里奇怪冯书记怎么还不起床？他怕阎立国着急，说：“阎师傅再稍稍等等吧，我们冯书记昨晚加班太晚了，可能马上就起来了。”
阎立国不愿等，问吕翠儿道：“你还有事吗？要没事咱们就走。还等冯书记吗？不等了吧？你要有事儿就叫叶秘书叫去。”吕翠儿虽想再见冯彦虎一面，却又希望他能多睡一会儿，稍一犹豫，说：“算了吧，不等了，咱们走吧。”
叶景珍见他们要走，说：“阎师傅，还有个碎狗娃子，阎师傅给带到县上吧？”阎立国红了脸：“那不行。狗又拉又尿的，把屎拉车上咋办？”
叶景珍面不改色，直直地站着说：“这我就不会说了。狗娃子可不是我的，是我们冯书记给曹书记找下的。你要能捎了捎上，要不能捎了我就给冯书记说，叫他另想办法去。”
阎立国一时气结，冯彦虎的面子有限，曹兀龙的面子却驳不得，还要在他手下混饭吃，他的东西不捎可不好交待。他给自己找台阶：“你要捎，就多找点旧报纸，把脚底下全铺了，屎拉下还可以打扫。要不，那就把车糊没事了（不像样子）。”
叶景珍道：“这能办到。别的东西没有，旧报纸是多家伙。”
他没有先找报纸，却往后院喊“李线长”，让把狗娃子抱过来。李峰山答应了，他才往办公室去找报纸。
李峰山先过来。阎立国一看狗娃子，立即从车上下来，迎过去接住细看。见那狗娃子一身金黄色的毛又光又亮，乌嘴头子，长得憨憨实实，煞是可爱。他一见就喜欢上了，抱着捋捋毛，笑问：“这狗娃子乖的！在哪里捉的？还有吗？有了给我也捉一个？”
李峰山支支吾吾说不清。叶景珍拿着旧报过来了，接口道：“阎师傅也看上了？这个狗娃子真格是百里挑一！谁见了都爱的不行。可惜只有一个。是罗山大队的个母狗下的。它妈是黄的。就下了这么一个。再的都是黑的麻的。”
阎立国爱不释手，边捋边念叨，意思想要。叶景珍却不松口：“这就没办法了。要是我的，我二话不说，送给阎师傅。可这个不是我的。是我们冯书记给曹书记找的。曹书记家里早先说有个黄狗呢，听说死了，冯书记要照原样儿给找个黄的，全公社找遍了，才找了这么个宝贝，咋敢送人呢！这个宝贝，人家也宝贵的不行，我们冯书记要呢，差点都舍不得给。还是冯书记说给曹书记找的，才要来了。”
阎立国没办法了，只得摇摇头，笑说：“没办法就算了，咱们没这个命1他让叶景珍铺报纸，见吕翠儿在车门旁挡路，笑说：“吕常委，你略让让，叫叶秘书把报纸铺上。”
吕翠儿就往旁边站了站。看着叶景珍铺了报纸。阎立国将狗娃子放上去，才对吕翠儿说：“常委，上吧！上车咱们走。”吕翠儿这才悄悄松口气，抱着锣锣爬到车上。
吕翠儿的包包里有炒面，狗鼻子尖，闻到了，哼哼着用嘴拱包包。吕翠儿怕把包撕烂，拾起架车座背后了。阎立国看见，对叶景珍说：“哦，叶秘书，你能不能给咱们找两个馍馍？一个给咱们吕常委和娃娃吃，一个还要哄狗娃子。给书记的狗娃子，饿瘦了咋办呢？”
叶景珍答应：“行。”要去拿馍，阎立国把他喝水的大玻璃杯子递上，笑说：“顺便给咱们灌点水，路上渴了喝。”又转脸问吕翠儿，“常委要水吗？”吕翠儿摇头说不要。一来她没有杯子，二来她还怕路上尿尿不方便，昨天晚上就开始节水了，现在哪里还敢喝。
叶景珍到厨房里，灌了水，拿了两个半斤重的馒头，用报纸包了，交给吕翠儿和她的包包放一起。吕翠儿见那么好的白蒸馍，她一年四季也吃不上一两回，却要喂狗，心里都痛，却什么都没说。
要开车了，阎立国回身笑着给吕翠儿布置任务：“吕常委，狗娃子就交给你了。我要开车呢顾不上看，你把你的娃娃抱好，狗娃子也看好。再不要把书记的狗摔了就麻烦了。”
叶景珍最后往冯彦虎门上看一眼，那里还静悄悄的。他忍不住，说：“阎师傅，你能不能再等几分钟，我去喊一声我们冯书记，看还有没有啥话？”
阎立国不愿意，也不好拒绝，犹豫着没说话。吕翠儿开了口：“叶秘书，算了。不要叫了。”她想见，又想让他多睡会，还担心他糊哩糊涂的出丑。
阎立国见叶景珍犹豫，按了两下喇叭，几个人都往冯彦虎门上看。却仍无一丝动静。叶景珍跑步去叫，一边说：“哎，我看看，再不要出啥事儿？”
阎立国很不耐烦了，再按一长声喇叭，便启动了车。吕翠儿怀着一丝惆怅最后望了冯彦虎的房门一眼，无可奈何地被车载着离开了她熟悉的山口，心里虚虚地像风筝一样飘了起来。
12、家旺狗多
阎立国将车直接开到县委办公室门口，让吕翠儿下车。仿佛镖师押运货物，到站向货主交割，指着吕翠儿给鲍日曙说：“鲍主任，人我给你拉来了，我再不管了。”
吕翠儿又紧张又茫然，盯着鲍日曙看，不知道会怎么处置她。锣锣怕生人，紧紧抱着他妈的脖子，要哭又不敢使劲哭，扁着嘴，两只泪汪汪眼睛左右审视着接近的人。
阎立国交割完吕翠儿，又开车去曹兀龙家送狗。他有个想头，曹书记家的老黄狗死了后，已经有好几个公社书记给送狗娃子了，这一个他们不一定要，他们要不要，就是他的了。他平日并无爱狗的嗜好，只是这只狗娃子实在可爱，他才动了心。
他将车停曹兀龙家大门口，敲了几次，里面都没人应，不得己，按了声喇叭，只听里面臊女子尖叫一声“我大回来了”，便跑来开了门。她身后，卫兵似的跟着两黑一花三只小狗，见阎立国，好像要尽守院之责，扒着门坎，一齐“汪汪，汪汪”地喊叫。
黄香桂出来了，阎立国笑着问候了，说：“山口公社的冯书记给曹书记捎了个狗娃子，你们要不要？家里三个了？还要吗？”
黄香桂早被狗弄烦了，皱着眉说：“快拿走！快拿走！我要那么多狗干啥，又不能吃！”
阎立国心里一乐，笑说：“你不要了？我就送人了。曹书记来你给说一声。狗多了是个害。没啥喂不说，又拉屎又尿尿的，把人脏死了！夏天身上虼蚤又多。真格乌苏（让人心烦）得很1黄香桂点头应着：“就是。你快拉着去，看谁要了送给叫养去。他来了我给说。”
阎立国眉开眼笑，要走，臊女子却一抱抱住黄香桂，撒痴撒娇地要车里的狗娃子。黄香桂不要。臊女子说：“车里的狗是黄的。是咱们黄狼下的。我要呢1黄香桂皱着眉说：“黑的黄的都一样，一群了，还要它干啥1臊女子只是不依。娘儿两个便在院里嚷起来。臊女子使出了绝招，坐地下蹬腿打滚地哭嚎。黄香桂气得直跺脚，却没招。阎立国一看，这狗不是好要的，心一横，不要了。便从车上抱下来，放臊女子面前，笑说：“哦，好好，你要喜欢就留下。”
黄香桂见了，也不由喜欢。她不好意思，说：“要不，你抱一个黑狗娃子去吧？”阎立国摇头：“我不要。我不爱养狗。我嫌它麻烦得很。”黄香桂还说：“太多了，我也嫌烦。”阎立国笑说：“不多。才四个，多啥呢。人说家旺狗多。狗多了家旺。曹书记命好，家旺。人才都来送狗。穷家想要还要不来。嘻嘻，好事，养着吧。”
臊女子见黄狗娃留下了，破涕为笑，翻起来抱着抚，那几只小狗，都围着她，“旺旺！旺旺！”地乱叫，仿佛在给阎立国的话作注脚。
13、女常委仿佛一块肉，都想夹到自己碗里
吕翠儿的屋子，原先是苏芸住过的。已经打扫干净，除铺盖是临时从招待所借来的外，其余都是新买的，连洗脸、擦脚的毛巾都没有忘记。
鲍日曙自觉男女有别，不好来得太勤，又恐怠慢了常委，特地请妇联主任杨秀芳照看。杨主任是热心人，进来查看了一遍，见还未打开水，便提了暖瓶，到妇联交给黎虹，让黎虹打了送到吕翠儿房间去。
黎虹听是给吕翠儿打水，悄悄皱了下眉。在山口公社时，她是公社妇联主任，吕翠儿是大队妇联主任，她是干部，吕翠儿是社员，只有吕翠儿巴结她的，现在却要她伺候吕翠儿。她心里不舒服，但碍于杨主任的面子，只得去提。返回来时，她慢慢地走，在心里转主意如何和吕翠儿见面。快到时，正好碰见小李子，她高兴了，让小李把水送进去，她转身就往回走。
不料杨秀芳正在吕翠儿屋里说话，她的意思是把黎虹拉过来照顾吕翠儿，她就可以脱身了，不料等半晌，却是小李子送水进来。她问黎虹呢？小李子说刚走了。她急忙探出头来，见黎虹没走远，就喊她过去。
黎虹见推不开，只好说她上个厕所，上完马上来。可她的“马上”比“驴上”还慢，直上了平常两倍的时间，但到底只是上趟厕所，再磨也磨不过多少时间去，终于还是和吕翠儿见面了。
吕翠儿倒一点不拿常委的架子，见黎虹来，慌忙站起，连称“黎主任”，又让坐，又问寒问暖。她是真心的，因她初来，人生地不熟，见了黎虹，仿佛见了娘家人一般，便觉得格外亲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