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宗泉见白梦媛不来抢,才将纸塞邢小同手里,说:“你现在看。你就看是不是黎虹的信,不是,你说不是就行了,不要说是什么1邢小同看一眼白梦媛,慢慢拿起看,谁知只扫了一眼,仿佛叫火烫着了,连忙扔还给肖宗泉,急道:“哎哟这个东西我不能看!我不能看!”
肖宗泉没料到他会这样,一下没接住,那纸一飘。说时迟,那时快,肖宗泉和白梦媛两人同时伸手抢,但因纸飘无定向,肖宗泉一把抓空,却让白梦媛抢个正着。肖宗泉急得一跺脚,但已无可奈何,一屁股坐椅子上了。
白梦媛展开看时,不是黎虹的信,是份复写的《周总理遗言》,心里顿时释然,笑道:“哦,是这个东西!我还当是啥!”她轻蔑地朝肖宗泉一撇嘴,“给你拿去!还把你神秘的!”
她说着,往肖宗泉怀里一扔。肖宗泉在气头上,没动,纸飘到了地上。白梦媛又拾起来,说:“哎,人家都追谣言着呢,我看上头说的啥?”说着,展开看。看了没几行,又扔到肖宗泉怀里:“哎,没意思,没意思!我不看了1肖宗泉已被她揉搓得无一句话可说,她扔来就接,她要拿,就让她拿去,反正已无保密的价值,她看不看都无所谓了。
邢小同和兰曼曼这时倒为难了,站又不是,走又不是。他们明白,这种东西,说没事儿就没事儿,说有事儿,可就是了不得的事儿。偏偏白梦媛是个顾前不顾后的人,见他两个那样,说:“你两个见过吗?没见了也看看。这有啥关系!看把你们吓的!看看吧,看看,没关系!有啥事儿我负责。”
说着,又从肖宗泉手里拿过来往邢小同和兰曼曼手里塞。邢小同和兰曼曼紧张地往后退,手也背到身后去了,摇着头,只说:“不看!不看!我们不敢看!我们不敢看!”
邢小同一指桌边的毛背心:“这是小兰给肖秘书打的背心,你们收起来吧。完了试试,看合适不合适,要哪里有毛病,叫小兰再改。——我两个走了。”
他说完,将兰曼曼一推,就往外走,到门跟前,又站住,犹豫一下说:“今晚的事,我两个啥都没看见。你们说的啥话,我两个都没听见。我两个啥都不知道!谁问我们都不知道。这个请你们放心。再者,也希望,”他的脸忽然红了,“希望肖秘书和小白不要提我们。我们的情况,你们也知道,就当是可怜我两个好不好?我们实在是不敢沾染这种东西!请你们原谅!就算我两个求你们!”
兰曼曼已经出去了,此时也退回来,可怜巴巴地说:“小邢说的是实话,我们真的不敢沾染这种事!请你们多帮忙1说完,两人悄悄出去关上门,小老鼠一样消失在黑暗里。
白梦媛见他们吓成这样,轻蔑地撇撇嘴,拿起毛背心,取掉外面的报纸,抖开来翻里翻面地看:“哟,针脚细得很!小阿拉的手巧呢1见肖宗泉还气鼓鼓地坐着,笑笑,把毛背心拿过去在他身上比了比:“还生气呢?别生了吧,我都不生了,你还生啥呢!起来,试试背心,我看合适吗?”
真叫人哭笑不得!肖宗泉又气又好笑,心里叹一声,取支烟慢慢点燃了吸。
白梦媛提着背心站他身边等,见他不说话只抽烟,说:“今儿算我错了行不行?也怪你!谁叫你不老早告诉我!那个东西嘛,你一说不就啥事儿都没有了,硬不说!你不说,我还当是黎虹给你来的信。你不那么鬼鬼祟祟,我哪里会往那个地方猜!咱两个都有错,你不能光怨我一个1肖宗泉仍抽烟,不说话,看着烟气在屋子里慢慢扩散,眼睛里空空洞洞的。
白梦媛像哄小孩子似的说:“好了吗沙?气生一生就完了,还老生去了!我早都没事儿了,你一个人生有啥意思!算了算了,再不生了,起来试背心。”
说着,把肖宗泉推起来。肖宗泉不想依她,可不依又不行,半推半就站起来,仍吸他的烟。
她见肖宗泉总不言语,从背后抱住摇了摇:“不生气了好不好?不生了,昂!我给你赔不是。以后我再不怀疑你了!不生了!好吧?”再摇一摇,到前面去,冲他一笑,动手给他解扣子。肖宗泉不抵抗,任她施为。
扣子全解开了,拉袖子往下脱,肖宗泉不好不动了,略略配合了一下。白梦媛觉得了,得意地一笑,更大胆地替他套背心。肖宗泉只得放下烟,自己穿了,让她看。白梦媛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把肖宗泉拨过来,转过去,前前后后地转着看。看够了,说:“不错。挺合适的。式样也挺新时。花子也挺好看。你说是不是?行了,好了。脱下来吧。”
这次她不帮助脱了,双手叉腰,看着肖宗泉自己脱。肖宗泉脱着背心,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叹一声说:“哎——,你哟1白梦媛接过背心去,脖子一拧说:“我咋了?我对你够好的了1说着,到炕边去叠背心。
肖宗泉拾起桌边的烟头继续吸,说:“我说,别的话咱们都撇过,不说了。总理遗言的事,可不是耍的!闹不好真的掉脑袋呢!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就把嘴闭得牢牢儿的!”白梦媛漫不经心地说:“我晓得,不用你说!”
肖宗泉因关系实在重大,少不得忍着气,耐着性子继续说:“你知道啥嘛!你知道!你那张嘴,像个敞门子,啥时间要能知道轻重,……哎,我不说了!我都不知道该咋说你了1白梦媛道:“不说了好。谁还爱听你唠叨1肖宗泉想了想,不说扎实,只怕她不往心里去,只得又说:“你看,今天这个事,不是我不信任你,我主要是怕你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也知道,你不会故意害人,但你说话太不注意了!啥事到你那里都保不住密!今天这事儿,实在是太重大太重大了!这要漏出去一点风,就不得了了!真出大事呢!说你是反革命你就是反革命,弄不好真格人头落地呢!你可千万千万不敢马虎!”
白梦媛根本没往心里去,她只要肖宗泉对她好,别的一概不管。所以,尽管她样子笑眯眯的像在听,其实她只是在听肖宗泉的声音,而不是在听话的内容。等他说完,她一笑,说:“你说完了?你就光知道吓人!我这阵儿就说是我写下的,看他们谁能把我怎么样1肖宗泉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我说了这么半天,你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是不是?”白梦媛一张大白脸眯嬉着故意往肖宗泉脸上凑:“好好好,别说了!别说了!我听你的还不行吗?我若给人说了,你立马把我拉出去杀了!”
肖宗泉真是一点辙都没了。他想,再说也是白搭,将一点烟屁股使劲抽完,扔到炉坑里,说:“那好,我要去给人送这个东西去。你走吧。”白梦媛还不想走,但无奈,问:“给谁送去?”肖宗泉没好气地说:“你想我能告诉你嘛1白梦媛一撇嘴:“哼,看把你日能的!你还知道啥1她说着出来了。可走几步,忽然心血来潮,想看看他是真的给谁送去,还是借故赶她走。便蹑手蹑脚转回来。见肖宗泉果然出来了,她急忙隐身于柏树行后,一直盯着他过了农办、统战部、民政局,向宣传部方向走去。她得意地一个人在黑暗中笑,知道他是给杨红砚送去了。
10、四个美女、五大笔杆子
第二天,白梦媛去上班,一进打字室,见马秀娟回来了,自是高兴。女人们话多,又好久不见,便与常菊墨三个聊起来。正聊得高兴,李锦竹来送打印稿,白梦媛见了,笑道:“李秘书,我听说你会相面,给我相一个好不好?”
李锦竹已经领教过她,哪里敢惹,只笑着应付道:“好,好,好,你的面相好!你的面相非常好!非常好!”说着,放下稿件要走。马秀娟笑着叫道:“李秘书,你会算卦吗?我妹妹这次订婚,恰恰在订的那一天把个暖瓶打了,家里人都担心的,怕那个男的有啥妨碍,都心心事事的,你给算一算?”
李锦竹连忙摇手笑:“哎哎哎,这个话可不敢乱说!我可不会算什么卦!咱们说是说,笑是笑,你要当真就麻烦了!我可不会那玩艺儿!这个话再不敢说了1白梦媛一撇嘴:“说着耍一耍嘛,看把你吓的!谁还真格说你去!”常菊墨要给李锦竹解围,笑着说:“我会算卦!你们谁请我算?”白梦媛朝她撇嘴:“谁信你!”
一句话未完,肖宗泉进来了。他也是送打印材料的。接茬儿说:“我信。——若要会,跟上师傅……啊!小常跟上咱们锦竹,你想还能不会1小常听了,警告地一指他:“肖秘书,你要再敢胡说,我告小白呢1白梦媛见肖宗泉来,想起昨晚的跟踪,心里得意,笑道:“我也会算卦,我知道你和杨红砚有个秘密!”
肖宗泉的脸刷一下变了。这种话,怎么能当众说!他狠瞪白梦媛一眼,一声不吭,转身就走。李锦竹一见,也跟了出来。马秀娟几个给闹了个莫名其妙。马秀娟回头问白梦媛:“肖秘书和杨红砚有啥秘密?”
白梦媛这才想起这事不能说,又见肖宗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脸子看,不高兴,听马秀娟问,她无话可说,哼一声,一扭脸也走了。
这一来,马秀娟不高兴了,沉了脸哼一声:“啥事儿么,还闹得神神秘秘的!不愿说算了,给谁甩脸子呢1常菊墨心里也犯疑,见马秀娟生气,又不好劝,便说:“你坐着,我打听去。”真起来走了。
她到办公室,见肖宗泉、鲍日曙、文戈、孙铁、何玮婉都在,不好问谁,又不能掉头就走,少不得寻出些话来和何玮婉敷衍,见杨红砚进来送“宣传动态”,说:“哦,宣传部还有一份材料,已经打完了,给你吧?”便和杨红砚一块儿去取。
何玮婉盯着她两的背影看,见杨红砚脖子里有一条天蓝色,知是新围巾,笑眯眯地说:“小杨挺不错的。人长得好,也挺会收拾。你看也不见她穿什么特别好的东西,可就是觉着和别人不一样。现在咱们县委大院里有三个漂亮女子了。”
孙铁正在看“宣传动态”,笑着抬起头来,说:“三个?你说哪三个?”何玮婉笑说:“孙书记不会看,还要我说?一个杨红砚,一个兰曼曼,一个黎虹。——靳书记能干呢,黎虹刚调来,就把黎虹抓到手了。怕是早先就有联系吧?”
孙铁笑笑,不置可否。鲍日曙也有同感,“嗯嗯”了两声。何玮婉便冲文戈笑:“小文,孙书记说小杨漂亮,你听见了吗?”文戈也笑:“说小杨漂亮,与我有啥关系?”何玮婉笑道:“没关系吗?你要说没关系,我可给小杨介绍对象了1文戈说:“那你介绍去。”
何玮婉便对孙铁说:“说是说呢,三个里面,我看最漂亮的还是黎虹。不过,黎虹的性格有点怪,老把自己包得严严的,好像不让人接近?兰曼曼又是一种类型。小兰适合近看,近看好漂亮哟!就是个头小了点,像个洋娃娃似的。”
肖宗泉笑着接口道:“这三个人各有优长,要说仪态,应该是黎虹第一。气质,杨红砚第一。灵秀,兰曼曼第一。要综合考虑,还是杨红砚最拔尖1文戈没说话,但听肖宗泉如此说杨红砚,心里挺慰藉。何玮婉接上道:“那当然了。小杨是大学生,谁能比得了!不过,还有一个你忘说了。还有咱们小白哪!小白应该是咱们大院里活泼第一。对不对,宗泉?小白有些地方还真挺可爱的。”
一提白梦媛,肖宗泉马上蔫了,忙改变话题:“县委大院里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你们知道什么意思吗?”文戈见鲍日曙在,拿眼睛瞅肖宗泉。肖宗泉猛然省悟,立即住了嘴。鲍日曙尚不知情,还追着问:“啥意思?我还没听过。”
没有人接茬。肖宗泉起的头,他不能不说话,只得说:“我也不知道。我听人说呢,不知道啥意思,才问你们。”鲍日曙便觉无趣,“哦”一声,不再言语。孙铁也不知道,还问:“都不知道?”何玮婉一边摇头说不知道,一边给使眼色,孙铁明白有碍,才不再问。
鲍日曙心里猜是这些人防他,隐隐觉得不自在,找个借口出去了。刚一走,肖宗泉像脱了绳的猴儿,一下跳起来,跑去关了门,在地下扳着指头数道:“‘一’,是‘一个霸王’,这不用说明了吧?‘二’,是‘两个军师’。军师么,一个当然是朱仕第,另一个,……”
何玮婉插嘴道:“小肖,轻点!你那么大声,小心鲍主任回来。孙书记不知道,鲍主任可爱打小报告了!”孙铁便笑:“知道!这个院里的事,谁把谁不知道!~~~嗯,宗泉,你再说。”
肖宗泉道:“‘三’,是‘三驾马车’。”孙铁一听笑了:“呵呵,把我也编进去了!我成一驾马车了!哎,你刚说的两个军师,说了一个,另一个是谁?”肖宗泉道:“这个还有点争议,有人说是靳向东,一部分人认为他还够不上。”孙铁说:“够不上还有谁?”肖宗泉道:“再还数不出来。”孙铁想想说:“好。你说下面的。”
肖宗泉说:“‘四’,是‘四个美女’。”孙铁笑了,说:“四个美女刚才说了三个,还有一个是谁?”何玮婉笑起来,说:“还有一个就是小白了,是不是?”肖宗泉撇嘴,说:“她,下辈子吧!——第四个还没来,是咱们未来的女常委。”
孙铁脸上的笑意淡了点:“吕翠儿漂亮也漂亮着呢,不过,她也不是啥美女了,已经是妇人了1肖宗泉道:“‘五’是‘五个笔杆子’。‘六’是‘六条巴儿狗’。‘七’是‘七匹中山狼’。‘八’是‘八大金钢’。”
孙铁说:“五个笔杆子都是谁?咱们小文、小肖算两个吧?”何玮婉说:“小文小肖当然算了。还有宣传部的杨红砚和解部长。本来朱常委也算一个,现在人家当常委了,就缺了一个。”孙铁说:“李锦竹能不能算上?小李其实也应该算。这次给农办整材料,我听马主任说,笔杆子硬着呢!”
几个人都附和,说应该算。孙铁嘴一抹,笑起来:“好!好!笔杆子可是人才!笔杆子,枪杆子,不敢小看。县委大院里五个笔杆子,曹才占了一个!四个在咱们这边呢!哈哈!好!好!有希望!有希望1第九章
1、狗吃了“金枪不倒”
杨子厚在工地上开展“双追”,张志栋死不承认,胡玉宝却有人给写了证明。他打电话请示县委,说准备派人遣送回县上发落。鲍日曙去给曹兀龙汇报,曹兀龙正满屋子拉得乱七八糟地寻东西,不耐烦地说:“去叫朱常委和曹豹处理。”
鲍日曙要走,见桌上一沓书籍报纸,有一张毛主席的大照相,半边叫书压着,半边露在外面,天长日久,露在外面的半边已变了色,这阵儿书碰歪了,露出一线没压着的地方,毛主席头像便成了阴阳脸。鲍日曙见了,指给曹兀龙看,曹兀龙慌忙说:“烧了,烧了!快烧了!这要叫人看见,就不得了了!”
鲍日曙连忙抽出报纸,将头像卷里面,拿炕炉子跟前烧了,还用火箸乱搅一顿,将纸灰全搅碎,才直起腰来。发现曹兀龙在旁边看着他烧,心里一阵温暖,觉得总算替姨爷办了件实实在在的好事,不由得轻松愉快起来,脸上也有了光彩。
曹兀龙脸上也有了些温暖的颜色,想表示一下对这个忠诚的孙子的好感,想半天,说:“以后家里的杂活叫娃娃们干去,你再不要干了。有些事还可以叫小李去,你不要老跑了,把单位上的事耽误了人说闲话呢。”鲍日曙心里温暖极了,搓着手说:“没有啥。我在家里也干。干惯了,不干点啥还心慌的。小李太年轻了,干个啥人不太放心。”
正说着,电话铃响,曹兀龙拿起听,脸色变了,鲍日曙也注意听,隐约听了几句,见曹兀龙放下电话,问:“狗咋了?”曹兀龙有点急,说:“你快给曹豹打个电话,叫他带两个人去,把枪拿上。——家里狗疯了1鲍日曙一愣:“狗怎么会疯?我去看看。”曹兀龙制止:“你空手不要去。快去打电话。”鲍日曙急忙走了。
曹兀龙想想,狗要真疯了,就得赶快打死,不然伤了人不是耍的。他心里奇怪,好好的,怎么会疯?他打开抽屉,取出一把手枪,打开皮套,又一层红绸子,里面才是一件乌蓝的铁器。他拿起朝炕炉子瞄准,扣动扳机,听到撞针清脆的一响,心里涌出一股快意。给枪里上了子弹,想想,怕万一走火,也不好,又取出来。重新用红绸子包好,装入皮套,解开外衣,用皮带系在腰间,用手按一按,硬硬的,才心满意足,关上门,向家里走去。
刚到他家院外,便听见院里狗发狂般吠,铁链子“喳喳”要断似的响。街上也有人站着听。有半大的孩子爬高了往墙里望。看见曹兀龙,都躲的躲,藏的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