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兀龙先抓住门吊扣往里望,摸摸腰里的铁器,慢慢往开推门,心里后悔把子弹卸下来了。黄香桂和臊女子都躲在屋里,将门拉开一条缝往外看,听见大门响,见是曹兀龙,忙喊:“快进来!快!小心狗把链子揪断了!大门后有个铁锨1臊女子见她大回来,开门就要往外跑,被她妈一把拉住,连骂带筛,重新关在门缝后。
曹兀龙心里虽发慌,面子上仍镇定,关上大门,顺手绰起门后的铁锨,稳步走过院子,踏上台阶,还回头望一眼已认不得主人、冲他狂吠猛冲的黄狼。黄香桂急得在屋里直催,见他走近,一步抢出来拉进去,仍旧关上门,只从门缝里往外看。
曹兀龙放下铁锨,问是咋疯的?黄香桂说:“我也说不清。早上还好好儿的,我还给喂着吃了,还朝我摇尾巴来着。吃完还在院里转来转去都好着呢,一阵儿不知道咋了,就急的跑开了。还吱吱地直叫唤。我看着不对劲,就哄着叫。那时候还听话呢,我就哄着把练子给拴上了。一拴上就不对了,挣,咬,使劲儿地叫唤。我给给吃的也不吃了。给水也不舔了。越咬越劲大,到后来就没命地咬铁练子。又挣。看着人就咬。我和臊女子在门台子上呢,就朝我两个咬。眼睛都红了。我吓得赶紧把臊女子拉到房里了。后来越咬越劲大了,我怕把铁练子挣断,在房里都吓得不行,才叫臊女子给你打的电话!”
曹兀龙看那狗时,果然红着眼,吠一阵,挣一阵,咬一阵铁练,咬铁练的神情,仿佛在咬不共戴天的仇敌,看得人头皮子都发麻。狗已满嘴都是血,可怖的牙齿也变成了红色,还狂暴地乱挣乱咬。墙头上有好奇者探看,曹兀龙喊一声“干什么1都缩回去了。
曹兀龙看不出所以,问:“你都给吃啥了?总没有把啥毒药给吃上吧?”
一句话提醒了黄香桂,说:“哦——,你上回提包里拿回来的一包包药我给喂着吃了!那是啥药?我听人说药放时间长了就不能吃了。上次我见你提包里一包包药,就掏着放下了,时间长得很了,你也没问,我也忘了。今儿我开抽屉才看见。我心里想怕时间长了,没劲了,不知道人还能不能吃,就给狗给给吃了。我想着,你再要,到医院里开新的去。那是啥药?总不是毒药吧?你包包里总不会有毒药吧?”
曹兀龙这才想起,冯彦虎给他提包里装了一小包东西,给他说是“补药”,十有八九是他配的“金枪不倒丸”。他当时往那儿想了一下,过后工作一忙就忘了,谁知却惹出这事来。再看狗时,果然肚子下伸出半截紫红紫红的枪尖,眼睛也红了,分明是一副不能忍耐的样子。他心痛那些药,也生黄香桂的气,很冲地问:“一包你都给狗吃了?”
黄香桂见他生气,辩解道:“时间长了,皮皮都干了,我当没用处了。”曹兀龙说:“你是不是都给给狗了?”黄香桂说:“我当你没用处了,就都给给了。”曹兀龙气得一跺脚:“你也不问问,就随便儿乱给1黄香桂气短,只得陪着小心说:“我当你没用处了。——到底啥药沙?”
曹兀龙无法回答,只含混说:“吃肚子痛的。”臊女子听了说:“哦,真格!你看狗老看肚子着呢,怕是肚子痛疯了?”
曹兀龙不愿女儿看狗的丑样,皱着眉从门缝那儿拉开,说:“不要看!疯狗有啥看的1臊女子哪里肯听,还挣着要看。正在这时,只听“喳”的一声,狗将铁练子揪断了,带着半截发疯般向大门冲去。大门关着,它又抓又咬,扒开了一个缝,拖着铁练子“哗啷啷”一阵响,飞出去了。
曹兀龙本能地一摸手枪。臊女子要冲出去看,被黄香桂一把扯回来,翻身抵住了门板。
街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接着,好多人同时叫起来。
曹兀龙说:“坏了!坏了!要咬了人就坏了!”说着就要冲出去看,黄香桂怕他有危险,抵着门板不让出去。
街上,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尖叫阵阵传来。
曹兀龙生怕伤了人,急得怒目圆睁,一把扯过老婆又去开门。不想黄香桂颇有力气,且救夫心切,虽然趔趄了一下,却未摔倒,死命抱住曹兀龙,任曹兀龙发怒,就是不放手。臊女子一看她大她妈打起来了,也尖叫一声,抱住了曹兀龙的腿。曹兀龙虽急,既不能下死劲打老婆,也担心踹伤女儿,只急得嘴里乱骂,却脱不得身。
他们搏斗了一气,突然觉得街上静了,这才屏住气听,嘈杂声和狗咬声似出西门去了。
黄香桂这才松开男人。臊女子也松了手。曹兀龙听一听,从腰间拔出手枪来,要上子弹,黄香桂吓得直往后退:“你把那个东西放下,小心把人打了!”
一句提醒了曹兀龙,他只对着靶子放过几枪,这满街人乱窜的时候,要真拿不稳走了火,被狗咬了还要命。忙又将子弹夹往下卸。大约太紧张,卸半天硬是卸不下来。黄香桂早拿过铁锨来,想让他出去时拿着,见手枪出了毛病,就站门口等。
这时,鲍日曙手里提把灭火锹,曹豹带两个民警赶到。民警手里提着半自动步枪,枪上上了刺刀。曹兀龙一见,瞪眼说:“你们咋才来!——狗出西门了,快去瞄准打死,不要叫伤了人!快!”
曹豹二话没说,手一挥,带了就走。曹兀龙赶出去,在后面追着喊:“小心,不要伤了人1曹豹答应“知道!”匆匆走了。鲍日曙看一眼曹兀龙,见他没有别的指示,也跟出去了。
曹兀龙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想臊女子又大哭起来,边哭边说:“他们背的枪就把狗打死了!我不让他们打!我要我的狗呢!我不让他们打1曹兀龙心里烦,朝黄香桂挥一下手。黄香桂拉着臊女子到灶房去。臊女子死跌活绊不走,被黄香桂在背上虚打了几下,哭得更凶了。
都走了,曹兀龙才松一口气,收拾手枪,不知怎么一弄,弹夹退下来了,他莫名其妙,翻着看了看,心里想,这玩艺儿,会弄了是个利器,不会翻弄的人,还不如个烧火棍。还用红绸子包好,但心里却不像原来那么看重了。
一会儿,曹豹和鲍日曙回来了。曹豹汇报说:“狗死了!等我们追出去,已经叫人打死了。这个家伙厉害!那么多的人挈叉舞棒地追着打着呢,还把谁家的一只大黑狗咬死了1曹兀龙说:“没有伤着人吧?”曹豹说:“没有!没听说伤人的话。如果伤了人,他肯定说呢。鲍主任,你听见了吗?”鲍日曙摇头:“没有。我也没听见。”曹豹说:“就是。”
曹兀龙这才松一口气,刚要问那两个民警哪里去了,臊女子长嚎一声扑过来,冲向曹豹就抓,连哭带喊地说:“你给我赔狗!我要我的狗呢!你把我的狗打死了!我要我的狗呢1黄香桂追过来,边拉边劝:“不要闹!不是你哥哥打死的!是外头一个人打死的!狗疯了,不打死咬了人咋办!”臊女子哪里肯听,拉出去,扑进来了,拉出去,扑进来了。
曹兀龙生气,边呵斥臊女子,边给曹豹、鲍日曙说:“走走走,咱们走。到单位上再说。”
2、狼狗儿子惹祸
曹豹一边走,一边给曹兀龙汇报:“狗打死在西门外涝坝跟前了。一群人都挈叉舞棒的,我看人多,也没问谁打死的。”曹兀龙说:“算了,问啥呢。只要没咬人就行了,狗死了就死了。”曹豹说:“就是。狗皮子我给城关公社的老田安顿了,叫他找个人剥了扒好再送来。现在送着来咱们还不会收拾。咬死的黑狗我没问。我想着狗把狗咬死了,他谁也说不出个啥。”
鲍日曙没有立上功,觉得有义务为姨爷的损失表示哀痛,说:“好好儿的一条狗,说死就死了,挺可惜的。那个狗看门看的可好呢,现在还没个狗看门了。”
曹豹接过去说:“你们农场里不是有个狼狗么,捉一个狼狗儿子养上,不比那个老黄狗强1鲍日曙偷看一眼曹兀龙,说:“还说狼狗呢!下了五个狗儿子,是你们公安局的公狗配的种,你们拿去了两个。压死了一个。还剩两个,我还给老张安顿了又安顿,还是没看住,叫人偷跑了。”
曹豹一听,说:“嗨,真格没王法了,偷到县委头上了!书记,你想不想要?如果你想要,我给你侦察,追回来咱两个一人一个,行不行?要行,你一句话,我给你立案侦察。”
曹豹不像鲍日曙那么小小心心,虽是曹兀龙的家侄,说话并不陪那么多小心,也不像鲍日曙,不敢叫曹书记,只叫姨爷。
曹兀龙着实想得到狼狗,但让他下令侦察,却不好开这个口,怕传出去不好听,是以只咕哝了一声。曹豹和鲍日曙都没听清他咕哝的什么,再问,曹兀龙说:“鲍日曙你这两天注意听着,看有没有咬伤人?如果有,咱们买点东西去看看,不要让人家说共产党的书记狗咬了人,管都不管!”曹豹见他说正经话,不好再提。
到县委门口,问曹兀龙再无事,曹豹不进去,直接回公安局。一路走,想起尹长安今天去气象站查那个案子,何不让他顺路到县委农场问一下。要找到狗儿子,他一个,给曹兀龙一个,又得了狗,又让书记高兴,何乐而不为。
想着,真就去找尹长安。到尹长安宿舍,却见祁霞也在,曹豹嘴一咂,指着祁霞说:“哎,我说弟媳妇,你这就不对了嘛!大天白日的,你不上班去,在宿舍里干啥着呢?你这也太劲大了嘛!是不是?你看你,这才有几天呢,把我们长安吸成空皮胎了,还不放一马?你真格成了‘齐下’了,‘双管齐下’!是不是?”
祁霞结婚以来,早就领教了公安局人的嘴,又粗又刁,她一个文化人,又是女的,哪里斗得过他们,便不说话,拿个酒瓶子,过来就捣曹豹的嘴。曹豹夺过瓶子去,拧开盖喝了一口才说:“业务不熟练!裤子还没脱呢就想给人灌1尹长安一听,拍手说:“太对了!太对了!”曹豹一想倒是骂了自己,忙说:“啥对?你说啥对?你不要兴灾乐祸,小心你娃娃的命着!我老实告诉你,你不要以为祁霞是个蜜罐子,那是个拔火罐儿!是把杀人的钢刀!多少英雄豪杰都叫女人战败了你知道不知道?你们都是读过书的人,听没听过‘袅娜腰肢催命剑,轻盈体态引魂兵’?祁霞就是那‘催命剑’、‘引魂兵’!那笑着宰你着呢,你当啥着呢!”
祁霞跳起就走,说:“你们公安局的人嘴都像尻子一样,放出的屁又脏又臭,我不听了1说着,真掀帘子走了。曹豹在后面喊:“弟媳妇,不要生气,我是为你好,省着些用,多用些日子1屋里剩两人了,尹长安说:“你狗日的啥事?我知道你狗日的没事不来我这里。”曹豹说:“没事我就不能来了?”尹长安说:“来的悬!”曹豹说:“你想不想要狼狗?县委机关农场的狼狗下儿子了,你今天去气象站呢,顺便给咱两个一人要一个。”
尹长安说:“他们的狗儿子叫人偷走了,还哪里有。”曹豹说:“哦?那你过去问一问,看谁偷了?问出来咱两个一人一个。”尹长安说:“你滚球吧你,我吃多了,给你查狗去1曹豹说:“不是叫你查,你顺便去问一问,问出来了出来,问不出来算球了。”又一想,请将不如激将,改口说,“哎,算球了,不问了,你问也是白问!你们就从书本本上学了点破案知识,狗屁都不顶,知道案咋破着呢!我这不是和你白磨嘴皮子着呢!”说完,起身就走。尹长安冷笑:“想激我,没门!”
曹豹和尹长安的关系有点儿怪,倒是人说的“见不得的离不得”。两人一见面就打嘴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对仇敌,可两人心里,也许是惺惺相惜吧,又都有点喜欢对方。曹豹虽然有点自命不凡,但在公安局里,又确实还有两下子,一般人还就赶不上,所以尹长安虽然嘴上老损他,心里却喜欢他办事利索。尹长安呢,政法大学毕业生,公安局里惟一受过正规训练的人,虽然知识分子还“臭”,但一到办大案要案,还不能不把他当王牌使用。所以,尹长安虽然嘴上自谦,心里却自视甚高。偏曹豹就看不起那种窝窝囊囊的人,心里就留了敬尹长安的位置。尹长安还看重曹豹的一点是,他虽是曹兀龙的侄子,在曹兀龙面前却并不奴颜婢膝,即使曹兀龙不高兴,他也该说什么还说什么,不顾忌曹兀龙会怎么样。而且,在背后,他也常说些曹兀龙水平不高的话,言下似有蔑视那位权高势重的叔叔的意思,倒投了尹长安的脾气,因为尹长安也十分地看不起曹兀龙。
两人既然是这么个关系,所以尹长安虽然心里并不想管狼狗的事,但好胜心却使他有点放不下,心想去问问,问清了也不告诉曹豹,等曹豹拿这事奚落他时,他再拿出来,说我早就清楚,就是不告诉你!这么着,他从气象站出来,路过县委机关农场时就进去了。
机关农场是张茂春管,本来是机关干部劳动的地方,近年却没多少人来劳动了,所以张茂春老向监狱里要犯人来干活。他正带着三个老实些的犯人要去给曹兀龙家卸煤,见尹长安来,又把犯人交背枪的民警,和尹长安到房里说话。
两人坐下。张茂春一边卷烟,一边笑说:“小伙子你怕要注意点身体呢,膘咋掉得厉害了!怕要节约着点呢,啊,哈哈哈……”他心里想着“春一秋二夏三,冬不藏精,夏必病瘟”的道理,一想人家是大学生,懂的只怕比他还多,就没说。
尹长安可以和曹豹对骂,却不能和张茂春顶嘴,便有点不好意思。张茂春见了,忙笑说:“那么你来啥事?公安局的人不转闲门子,有事你就快说,我还给曹书记家下炭去呢。”
尹长安便说他想要个狼狗儿子。张茂春说早没有了。尹长安便转着圈儿问怎么没有的,可能是什么人偷的等等。张茂春哈哈地笑起来:“这还麻搭了!养了个狼狗还把案子养下了。那么你是正式立案调查,还是随便儿问问?如果你是正式调查,那我就给你不说了。不能说!呵呵。”
尹长安道:“你知道谁偷了?”张茂春笑道:“我是干啥的!我养的狗我再不知道谁偷了,这个农场还能办下去?问题是,是不是你们立案调查着呢?”尹长安说:“不可能!公安局再没事,也不会为一条狗立案调查1张茂春还笑,说:“不是立案,你从来不来这个地方的人,今天跑来干啥来了?公安局的人总不会是到这个地方来观风景吧?”尹长安道:“我随便问一句话,你看你又神经过敏了。”
张茂春道:“你是公安局的人,你们这号人问问题都带圈圈着呢,不小心就被你们套住了,不过敏不行埃呵呵*—不过,你来查这个事儿我真格糊涂了。按说,这件事儿应该关心的是曹书记。曹书记让人查还可能,别的人不大会。可曹书记要派人,怕要派曹豹,不会派你。你也不是舔曹书记尻子的人,你咋跑来了?你说说是谁派你来的?你不说清楚,我不敢给你提供情况。”
尹长安听了,跳起就走:“不问了!不问了!球他妈一条狗,还这么复杂!我要知道这么复杂,你们农场的门边儿我都不探来!球他妈的,上了曹豹这个贼孙的当了!”
张茂春一听,知道是曹豹打发来的了。见尹长安骑自行车跑了,还在后面喊:“咋这么急就走了?再坐会儿嘛1尹长安头都不回,一溜风不见了。
张茂春暗笑,仍叫了犯人去给曹兀龙家卸煤。刚走到东街口,通信员小李飞车来找,一见他们,跳下车来说:“老张你咋不见来了?曹书记家里还等着呢,鲍主任叫我催你快点。”
张茂春跟着犯人一摇一摆地走,笑说:“我早都要来呢,公安局的人来了,查狼狗案子着呢,我能走脱1小李惊奇:“真格?”张茂春仍一摇一摆地走,笑说:“不真格我哄你干啥1他们说着话,在县委门前分了手。小李回去复命,一进办公室,也不看都有谁,就笑着给鲍日曙说:“公安局的人查狼狗儿子着呢,把老张堵住了,走不脱,才来晚了。这阵儿已经过去了。领着三个人。”
鲍日曙一愣:“不要胡说!一个狼狗,公安局的人咋会查1小李不知轻重,还以为主任疑他撒谎,正色道:“真格!老张亲口给我说的,要不等老张来了你问1鲍日曙也疑心曹豹干了什么,不敢十分说小李,挥挥手让他走了。何玮婉觉得这事怪,心里犯疑,嘴上却不说。肖宗泉心中有鬼,一听公安局的人调查,担心事儿闹大,一句话不说,悄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