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戈说：“我在哪儿也是干，只要办公室同意，我没意见。”马宏雄拍他一下，说：“好，有你这句话，我先谢谢你。那你就和小李一起来，我去给你们鲍主任说。”说着走了。
李锦竹看着他的背影说：“马主任嘴挺能说的。”文戈说：“也一肚子牢骚，没地方发，见人就叨叨。”
吃饭时，黎虹见李锦竹来了，破例坐到餐桌上来，问了阵山口公社的情况。肖宗泉见了，也端着碗过来坐，黎虹见他来，和李锦竹打声招呼就走了。却正好让白梦媛看见，端碗过来往桌上一蹾，质问肖宗泉道：“你干啥坏事了，说！”
肖宗泉气得也把碗一蹾，说：“我欠你的了！”白梦媛说：“你没干坏事，老张调查你着呢！”
一提老张，肖宗泉知道是狼狗的事，一两句话说不清，也不想叫人逼问，假装生气，端起碗就走。白梦媛也端碗追了去，追办公室门口，碰上鲍日曙，喊住白梦媛，说：“你来，我问个话。”说着，退进办公室去。白梦媛见他郑重其事，只得跟进去，没好气地问：“干啥？”
鲍日曙手里提着碗，悄问：“你是不是给人说过姨爷有个狐皮筒子？”白梦媛挺意外，说：“咋了？”鲍日曙问：“你说过没有？”白梦媛说：“说过，咋了？”鲍日曙气得拍一下腿：“这种话你咋能随便给人说！”白梦媛莫名其妙，说：“哪有啥不能说的，又不是偷的抢的，说了咋了？”
鲍日曙气得吸一口气：“好了，以前的再不提了，以后，姨爷的任何话你都不要在人前提起1白梦媛也生气，说：“我又没说他坏话，怕咋了1说着，端碗就走。鲍日曙在后面悄喊，她理都不理，径直走了。鲍日曙干着急没办法。
这一闹，她早把追肖宗泉的话忘了，气呼呼往自己宿舍走。肖宗泉见她被鲍日曙拦住，反不放心，追过去问她：“鲍主任叫你干啥？”她正生着气，说：“不该你管！”
肖宗泉挨了呛，想问老张调查的事也不问了，又掉头回去了。他想，反正就是个狼狗儿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下午，孙铁来了，肖宗泉碰见，悄说：“老张调查狼狗的事着呢。”孙铁不以为意，说：“你不要管，有我。”
孙铁这次去地区没要上小车，去时坐的梁天佐的大卡车，来时坐班车，心里老大不高兴，但两辆小车，一辆曹兀龙坐了，一辆给记者了，他有气也说不出口，只想找个茬儿发泄，进门看见鲍日曙在，劈头就问：“哎，鲍主任，上次那份《成立家畜家禽委员会》的文件是谁起草的？”
鲍日曙见孙书记气色不对，站起来说：“是我，咋了？”孙铁说：“你？那你说我们几个是家畜还是家禽？”
鲍日曙被问了个莫名其妙，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孙铁说：“你大大的主任当着呢，咋那么说话着呢？你说我们几个是家畜还是家禽？”
这时，阮祥林走进来，听了说：“鲍主任是不是到现在还没闹清楚？你那份文件用词不当。你应该说‘成立水泉县家畜家禽饲养委员会’或者‘管理委员会’，你把‘饲养’或‘管理’弄丢了，成了‘家畜家禽委员会’了。这就成笑话了。明白吗？”
鲍日曙这才明白过来，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孙铁接口道：“就是嘛，文件发下去，我成人家笑柄了1阮祥林打着哈哈，笑说：“这个错误一般人不注意，咱们在常委会上研究的时候，不都那么随口说着呢。”孙铁道：“研究是研究，那是口语，形成文件就不同了。”
阮祥林说些话，无非是替鲍日曙开脱，孙铁不爱听，敷衍几句，起身去找靳向东。靳向东听说孙铁来了，早都在屋里等着，见他来，眼巴巴地问：“怎么样？”
孙铁满脸喜色，说：“基本都解决了，比我们预期的还好。你的常委，丁常委满口答应了，过几天要来咱们县上，说你的不报，报的都不批！这一下就把曹治住了！”
靳向东高兴，说：“我要有权，我早把这帮子杂种三下五除二踢蹬了！中央的政策那么明确，这帮子驴日的硬给你不执行，你说气人不气人1孙铁说：“形势是有利得很。丁常委说，洪书记在省委会上讲了，所谓‘老中青三结合’就是‘老中造三结合’，‘青’是谁？‘青’就是‘造反派’！”靳向东捶一下桌子，说：“太对了！”
孙铁说：“丁常委说，上面有精神，‘批邓’要结合各地实际抓‘黑线’。主要目标是‘党内走资派’。‘党内’的重点又是‘还在走的走资派’。这就太明确了，就是要把目光盯住还在台上的，死老虎要打，但主要的是各地的‘张小平’、‘李小平’1靳向东说：“太对了！要我说，邓小平是中国的‘邓纳吉’，刘钟就是水泉县的‘刘小平’！”孙铁说：“前一段时间，地区的王三丰、陈贵神气得很，这次叫熊书记点了一下，也蔫了。”靳向东说：“点得好，对着呢！”
孙铁又说：“北京那边追查邓的问题，力度大得很，把邓的女儿也给揪出来了。听说邓的女儿好像在中国社科院还是什么地方？好像是搞半导体的？人还不在，有病呢，公安部都不放过1他看一眼门口，小声说：“这人听着有点过分，一个搞半导体的，她又夺不了谁的权，还有病，搞她干啥嘛。”
靳向东微微点头，说：“那咱们就搞不清楚了，是不是还有其他问题？”孙铁说：“听说有些事还追查到叶剑英、刘伯承身上了？”靳向东说：“这倒是个新情况。邓小平在明处，这两个人以前还没有公开点过名。”
孙铁点着头说：“情况还复杂着呢！中央的斗争和咱们的不一样，那真格是生死斗争，闹不好说掉脑袋都是一句话的事1靳向东更关心身边，问：“丁常委对曹和刘啥态度？”孙铁说：“对刘的态度是明确的。丁常委说，熊书记也念叨过，说刘身体不行，老在医院住着也不是个事。”
靳向东说：“你说他都那个样了，咋就不死？你一下干脆死了也罢，不要挡别的人路！死又不死，还要占个茅坑！我给他准备好着呢，要叫我说，他就是水泉县的‘刘小平’，‘还乡团’的分团长！我就不懂，我哪儿得罪他了，他怎么就盯着我不放？”
孙铁沉思一阵，说：“这个事儿，我们头脑还要冷静一点呢。我听人说，刘反对你上的话是从曹的嘴里出来的。我想着，刘反对是完全可能的，但话从曹嘴里出来人就觉着不大对路子。刘那个人，有啥话都在会上说呢，一般不在背后说，他在会上公开反对我一点都不奇怪，但背后说的我有怀疑。这个事儿还得走着看。”
他问县上这些天有啥情况。靳向东说：“还就那个样，曹忙着伺候记者。刘在医院挺尸。阮祥林东转西转，——阮祥林这个人我觉着没意思得很！我恨刘钟，可那是个硬骨头。阮祥林是个软蛋，没骨头！我看不起他。又想投靠曹，又不敢明目张胆投靠，一天哼哼叽叽，这儿哼哼一阵，那儿哼哼一阵，太没意思了1孙铁说：“朱眼镜呢？”靳向东说：“四眼子这一段时间我觉着不大对劲？好像有点消沉，和曹的关系也好像不像开始那么紧密了？曹这一段时间和陈召凤、汪天鹏勾得紧！”
孙铁沉吟，说：“我听人说他想回上海。可回上海也不该消沉啊？——这个人琢磨不透。”
靳向东想起了李锦竹，说：“哦，你调的那个扁嘴来了。”孙铁说：“是么？咱们看看走。这些人你都不要小看，这都是笔杆子！林彪那家伙死了，说的话，你细琢磨有道道呢！笔杆子，枪杆子，这两杆子到啥时候都不敢小看！”
10、凡是不想叫人知道的事，都在门后面进行
李锦竹在后院收拾房子。孙铁和靳向东从农办找过来，见文戈和肖宗泉也在，孙铁大声笑着伸出手，说：“咋把我们小李安排到女同志一起了？这一排都是女的吧？”
李锦竹红了脸，说：“我不知道，是办公室安排的。”孙铁哈哈大笑：“开句玩笑，你就认真了。这又不是你自己挑的。小李还老实得很！”
靳向东见肖宗泉在，就不进去，只在屋外站着。孙铁问隔壁住的谁？文戈说黎虹，孙铁说：“好，咱们看看黎虹。”出门对靳向东说：“你是不是把黎虹管得太劲大了？我咋看她不像早先那么活泼了？”
敲门，无人应。靳向东说：“可能在妇联。”两人又都到妇联去了。
这里文戈和李锦竹开玩笑：“你可以和黎虹发电报了。”说着在墙上敲几下。李锦竹忙摇手：“这个玩笑开不得1肖宗泉脸上悻悻的，没说话。
文戈想起常菊墨来，笑着说：“宗泉，你说咱们小常和锦竹，——怎么样？”肖宗泉略一愣，拍手道：“好，天生的一对！”李锦竹不知道常菊墨是何许人，笑着说：“你们好点，不要欺负我这个乡下人。”
文戈说：“谁欺负你！你先相相面嘛，相中了算你的，相不中再说。”肖宗泉说：“锦竹还会相面？”
李锦竹怕文戈说出《神相水镜集》来，忙说：“是一般用语，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文戈高兴，说：“咱们现在就去。”肖宗泉怕白梦媛多事，借故走了。文戈和李锦竹两人去打字室找常菊墨。
还未到，就听里面打字机响，文戈说：“小常在，这就是她的打字声。”李锦竹惊异地看他：“你能听出她的打字声？”文戈说：“当然能。打字室三个人，马秀娟是老打字员，速度最快，打起来只听一片哒哒声，基本不间断；小常算中速，打起来是哒哒哒，哒哒哒，像机枪点射；小白最慢，打起来像半自动步枪，哒，哒，哒。”
李锦竹一笑，说：“你对她们这么熟。”文戈说：“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也会和我一样熟。”
他们推门，却锁着。文戈诧异，敲了敲。常菊墨来开了门，文戈问：“你怎么锁门？”常菊墨看一眼李锦竹，说：“我打着个东西，鲍主任不让人看，安顿我要把门锁上。”李锦竹张嘴点头：“嗯，门是个好东西，凡是不想叫人知道的事，都在门后面进行。”常菊墨异样地看他一眼。文戈还惦着她打的东西，说：“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常菊墨说：“是那个记者给曹书记写的报道。”
文戈心里一动，悄悄说：“能不能让我看看？”常菊墨要说话，却看着李锦竹一笑：“你是新调来的吧？没见过。”
文戈知道她是怕惹事，忙介绍说：“哦，这是朋友。李锦竹。调农办了。笔杆子。”常菊墨笑说：“一看就像个笔杆子。”李锦竹知道此来的目的，有点不好意思，说：“不是不是。文秘书是笔杆子，我当不起。”常菊墨心中无事，笑说：“笔杆子就笔杆子，还客气啥，给县委调的人都是笔杆子。”李锦竹鼓起勇气开了句玩笑：“那你也是。”常菊墨笑起来：“我想叫人说我是笔杆子，没人说。”
她是乖巧人，见李锦竹神情有点不对劲，心里有了点感觉，便多看了几眼，看得李锦竹反不自在起来，说文戈道：“咱们走吧？”
文戈正看那篇报道，便不动。常菊墨说：“你别看，这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在鲍主任手里。这样吧，我打完了，把蜡纸后面那层绒纸给你抽出来，凑一份完整的给你。不过你得替我保密，要不鲍主任骂我呢。”说着往李锦竹脸上看。
文戈知她不放心李锦竹，说：“行。”又拉李锦竹说，“锦竹是朋友，绝对可靠，你放心。”常菊墨笑说：“我当然放心。你领来的我咋会不放心。”
回到农办，文戈问：“怎么样？第一印象如何？”李锦竹心里倒满意，把下巴一捋，笑着说：“一言难荆不过，第一印象不坏。”说着自笑。文戈说：“笑什么？”李锦竹说：“你跟她说话的时候，我发现她后颈窝有个痣。那个痣不错。那有讲究。”
文戈笑说：“是不是？我怎么没发现？有什么讲究？”李锦竹忽然敛了笑，说：“那几份材料在你那儿吧？”文戈听话头不对，一回身，发现马宏雄进来了。
马宏雄一进门就说：“你们打扫完了？辛苦了，辛苦了。赶快给咱们弄材料。——哦，刚才‘双追办’布置了，叫问问你们各人手头上有没有‘总理遗言’、‘天安门诗抄’之类，有了就赶快交，没有就算了。有没有？没有吧？”
文戈没说话。李锦竹笑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总理遗言’。”马宏雄接口道：“就是。我就知道。咱们这山沟沟里，哪来的那号东西！天安门广场上爆炸个原子弹看我们能不能知道，写几首首诗贴那儿我们咋得知道！——好，这一页就算揭过了。我问也问了，你们没有，咱就不管他了。我给‘双追办’交差去，你们赶快弄材料。”
正说着，鲍日曙进来了，说：“马主任都问过了吗？”马宏雄说：“问了，问了。都没有。我知道问也是白问，咱们这个地方哪来的那号东西呢。不过，鲍主任的指示我们还是不折不扣地贯彻执行着呢。咱们鲍主任现在是重任在肩，两副担子一肩挑！你的指示我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鲍日曙听他挖苦，说：“马主任这么说，我可担当不起。这可不是我要追查，这是中央的精神！”马宏雄说：“那是，那是。中央的精神就靠鲍主任贯彻执行着呢，你说我们能不服从！”
鲍日曙自知斗嘴不行，支吾几句，又到别处去问。等一一问过，才到曹兀龙那里汇报，一敲门，见汪天鹏在里面。他知道汪天鹏在，一定有机密要谈，忙往出退，曹兀龙问：“有事吗？”鲍日曙这才说：“我就是想汇报‘双追’的情况，县委大院里都问过了，没有。”
曹兀龙说：“嗯，知道了。”见鲍日曙走了，他自言自语道：“总理遗言咋会到这个地方来，不可能的事！”
汪天鹏犹豫一下，说：“曹书记见过吗？”曹兀龙摇头：“没见过，你有吗？”汪天鹏说：“曹书记想不想看？”曹兀龙大感兴趣：“你有？拿来咱们看看。”汪天鹏立即去取了来，曹兀龙心直跳，说：“门关住！门关住！万世不敢叫人看见1汪天鹏锁了门，拿出几页复写纸，送到曹兀龙面前。
曹兀龙要显自己的聪明，看着说：“这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谣言。周总理不会自己称自己‘周总理’。这题目就是错的。”汪天鹏嘴上“嗯”，心里却想，现在怎么说都对。
曹兀龙看完了，以不屑的口气说：“这个谣言也不知道咋会骗那么多人？这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谣言。你看里面对邓小平的评价多高！毛主席早就对邓小平有看法，周总理不可能不知道，他怎么会对邓小平有那么高的评价！一看就是谣言1汪天鹏不以为然，但只能表示赞同：“对，一看就是谣言。”曹兀龙把纸给他，说：“快烧了去，万世不敢再叫人看见。要叫人知道就把天祸闯下了！”汪天鹏接过去，曹兀龙给他打火机，立即点火烧了，将纸灰扔炕炉子里，还用捅火棍搅着埋了。
他们接着方才的话题聊，曹兀龙说：“你给段梦熊说说，调，肯定调，但不一定就把他调林丰，你叫他有点思想准备。不能他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常委不是我一个人。”
汪天鹏点头，说：“对。我还有个建议，把鲍日曙调组织部当部长，朱仕第不要再兼组织部长了。四眼子我总觉不放心。把他提成常委就已经是天大的照顾了，组织部的实权不能再叫他掌。”
这和曹兀龙想一块儿了，他点点头说：“这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办公室又没人了？”汪天鹏说：“这倒也是。县委大院里几个笔杆子，一个都不是咱们的1曹兀龙想想，确实，不过，他重视的是权，对笔杆子不笔杆子不在乎，说：“臭知识分子，毛主席最反对了！”
汪天鹏要说话，鲍日曙一推门进来，慌忽忽地说：“曹书记快接电话，地区的1说着退出去在院里喊：“好了，让他们转1电话铃响了，曹兀龙拿起听，却是丁义川来的。他听着听着，脸色变了，放下电话还愣着。汪天鹏问，他才骂道：“丁义川让报靳向东呢。说靳向东报上来再和吕翠儿一起研究。”
汪天鹏说：“不报靳向东他们就不研究？”曹兀龙说：“可能就是这个意思。”汪天鹏气愤地说：“这是讹诈111、乍暖还轻冷，风雨变无定，重门静，隔墙幻秋影汪天鹏和曹兀龙两人想对策，汪天鹏说：“我看我们还是老办法。丁义川我们惹不起，但他未必敢给刘钟打电话，他给刘钟打电话，刘钟顶他呢！我们鼓动一下刘钟，让他和丁这样去，”他作了个针尖对麦芒的手势，“咱们口头上答应着，也开常委会，但要把风吹给刘。刘肯定要坚持，他一坚持，阮祥林也得跟上他说，再把杨子厚叫回来，杨肯定和刘口径一致，这样常委会上至少就有三个反对靳向东的。孙铁再能，他就一票，能斗得过三个？”
曹兀龙轻轻摇头：“上了会我不好办？我表什么态？我要支持刘，孙铁马上就会告给丁义川。还有朱仕第，朱要反对，孙也会认为是我支使的。我们两个要投赞成票，就成三对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