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凝神！以本我生命的广博，来感应天地众生的浩渺！方明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专注，专注，我都教导你多少次了，可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总是做不到？”
玄女峰上，方明正与九天玄女相对而立。不过此刻，后者脸上却浮现出极为少见的失望之色。其实这也不怪九天玄女，因为连续三次，方明都没能将注意力击中到一点，每次都不能专注精神，进入到物我两忘的境界，体悟到天地间浩瀚的生之道。
不过方明表现虽差，但这其实也是事出有因。刚刚一番对话，对方明影响实在太大，使得他根本就静不下心来，一直思索着首山长云与九天玄女皆有意向自己隐瞒的秘密。
“安静，凝神，物我两忘，意达上天，念通寰宇……”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甚至早已不敢直视九天玄女那饱含失望的目光，方明再次闭眼，口中默念法诀，想要静下心来，不再为缤纷杂念所扰。可是不论怎样，方明都静不下心来，止不住猜测这个被众人隐瞒起来的秘密。
“按照四日前首山长云所说，昔日他之所以会丧失力量，乃是太过一意孤行所致，那这样说来，昔日首山长云所做之事，必定无比疯狂，让天宗很是忌惮……不过即便如此，此事也已是百年旧事，根本与我没有半点交集，师父又为何如临大敌，不想让我知道这个秘密？莫非这件事和我有关，且会左右我在某些问题上做出的选择？”
一时间，方明却是越想越不安，已然无法凝聚心神，专注修炼。方才九天玄女说话时的语气实在是过严厉，与平日里温和待人的她相差太大，且她话语吞吐，疑点颇多，虽警告方明不要与首山长云接触，但却并不告诉他这样做的原因，实在让方明感到很是费解。
“凝神，凝神，要我讲多少遍你才肯听？”不过便在方明百思不得其解时，九天玄女的声音却是二度于方明耳侧响起，将方明的思绪带回现实。
“对不起，师父……”睁开双眼，与九天玄女充满失望的目光对视，记不清已是第几次，方明充满内疚的低下了头，为自己异常低迷的状态出言致歉。
“不，你这不是对不起我，而是对不起你自己！十几日后天界毁灭，你我二人的师徒之缘便到此为止，届时便再没人能为你遮风挡雨，一切都要靠你自己！现在你少学一点，日后就必定会多后悔一分……方明，你是我唯一的传人，我真不希望将来你会后悔，后悔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更后悔不能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
九天玄女声音虽轻柔如昔，但态度却较之以往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对方明的要求已然变得愈发苛刻，越来越高。不过方明自然知道，九天玄女之所以如此，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师父，对不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做得更好！”轻轻摇头，方明已然将脑海中的杂念驱逐一空，再抬起头时，目光中已然满含坚定。
虽然几次交谈，九天玄女对天界毁灭后天宗众修士的去留皆未做任何交代，且方明几次旁敲侧击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两人师徒之缘因何而断，但是方明心里依旧却清楚，即便天界不会毁灭，一切如常，四界试炼后，自己也会选择离开。
天界虽好，但却并不能羁绊住方明的脚步，方明注定要周游诸天，一一弥补自己对殷素素及周君儿的亏欠。不仅如此，方明必定会逆反入红尘，与自己亲朋好友再度团聚，且必然会踏足西方极乐净土，与西方世界古佛讲经说法。而在最后的最后，方明更会去传说中的仙界，探寻长生之秘，逆时间长河而上，揭开诸多神话传说的神秘面纱。
是以一切，便当真如九天玄女所言，唯有现在多学一点，让自己的实力更强大一点，日后才能走得更远，见识到更壮阔的风景，更坚实的守护住自己的亲朋好友。
“算了，你心太杂，此种修炼方法不适合你，我们还是换一种修炼方法吧……”然而与方明目光对视半响，九天玄女最终还是轻轻摇头，随后便于原地悄然起身，示意方明跟上。
“方明，你能讲讲你对天地间生之道的理解么？”自山脚一路攀爬而上，身旁景物美轮美奂，极具上古风貌，一时间却是让方明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天地间有无数大道，但归拢而谈，不过是两仪、四象、八卦之别。生死之道，便是混沌大道两仪之分。生之道，便是天地众生生机的汇聚……”几乎想也不想，天宗典籍中关于生之道的评注便脱口而出。这段注语早已在方明脑中盘亘许久，挥之不去。
“不，这是前辈先贤关于生之道的理解，却不是你的。而我问的，恰恰是你的感悟……”不知不觉间，九天玄女又恢复平静，脸上笑容更是无比甜美，让人心安。不过此刻，在听到方明的回答后，九天玄女却是轻轻摇头，出言否定了方明的看法。
“生之道，却与死之道对立……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命虽然看似漫长，但实则极为短暂，便是我等修士可活过千万年，但在苍天看来，也不过是短暂不可计量的一瞬。便是上古年间那些辉煌存在，也终究不复存在，渐渐在岁月中销声匿迹，终不可闻……”
犹豫再三后，轻轻的，方明开口了。不过不知为何，就是连方明都不明白，为何自己出口之语如此悲观，将本应生机勃勃的生之道，描述的如此绝望，如此苍凉……
“这，便是你眼中的生之道么？”果不其然，在听到方明的回复后，九天玄女第一时间便将眉头皱起，随后更是连连摇头，于口中发出一声轻叹，明显对方明的说法极不认可。
不过即便如此，她与方明对视的目光中依旧满是温柔：“方明，若真如你所言，生命如此短暂，且最终必将归于尘土，暗淡落幕，那我们人生一世，不就再无意义了么？仔细想想你生命中的温暖，仔细想想那些让你动容的瞬间，难道生命不曾让你有过丝毫感动么？”
方明直视着九天玄女双眼，在这纯净如琥珀的眼眸中，一幕幕往事交替出现，人来人往，仿佛盛年。虽然方明的前二十年与九天玄女没有任何交集，但他却分明在这双眼中，看到了二十年的剪影。那些本以为忘记的人或事，此刻又浮现在方明心头，挥之不去。
“父亲，母亲，大哥，小妹……”方明轻声低语，却是于此刻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自己的亲人。或许方明已和他们分居两地，又或者有些人早已故去，但彼此间却维系有不灭的纽带，代代间更有割舍不断的传承，便是连死亡都不能抹杀。而这，或许才是生之道的真实含义吧……
“想起来了么？生命之道，贵在延续，连绵无尽，自上古传承至今……其实天道中根本没有生死之道，这两则道与理是生命迫使上天做出的让步！生命被天道压制，但却又承蒙上天雨露而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其实所谓鬼界，也是生之道的延续，只要不是彻底毁灭，生命就会再度萌发，不论环境多么坎坷，不论环境多么险恶……”
九天玄女对方明侃侃而谈，玉手更是指向身下的玄女峰。而此刻，在九天玄女手指的指引下，方明这才第一次鸟瞰到了玄女峰的全貌。古树林立，鸟语花香，鹿鸣猿啼，祥鸟嬉戏……虽然玄女峰景物与先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落入方明眼中，却已然发生了巨大变化。
“这样的世界，这样的美景……恐怕也唯有生之道才能创造……必须久经岁月的沉淀，才能酿造出如此醉人的芬芳……”方明无比激动的俯视着玄女峰，眼中世界，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方明眼中，每个生命身上，都散发出无尽生机。然而不同的是，年幼的生命生机含蓄，苍老的生命生机微弱。不过方明同样注意到，生灵如若死去，则它体内生气便是发散而出，却不是凭空消失，而是随风飘向上苍，抵达不可知的远方。
“这就是生命的奇迹，也是真正的生之道！你若想突破九跃生之境，就必须要看清万物生灵的生命轨迹，由此才能真正领略到生的魅力，参透生死之道的永恒迷题……”此刻，九天玄女脸上失望之色尽去，言语间对方明颇多赞许，显然对方明精进的修为感到无比满意。
“可是，天地间的生灵同样有死去的一天，他们身上的生气也会随风消散……那如此，这一缕生机便会在天地间彻底消失了么？”说话间，方明却是努力睁大双眼，以全新的视角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生与死第一次距离方明如此之近，甚至近到轻轻招收，就能触碰……
“不，生机消散，但却并未消失，这就如同百江虽到海，但亦会化作白云复还……生之道并不会因为某个生命的生机逝去而毁灭，生气亦是如此，这是上天同我们开的玩笑，更是生与死的最大谜题……至于生机消散，终究会回归……只要有树，就必定会有种子诞生……”
九天玄女的话说的方明似懂非懂，望着九天玄女的双眼，方明却是有些害羞的搔起了后脑勺：“师父，您讲的这些话实在是太深奥了，我听不懂！”
“听不懂就算了，其实这是我的错，我太拔苗助长，急于求成了……你现在境界不稳，能在一个月内有如此大的提升已是难得，我不应奢望太多……”听到方明的话，九天玄女却是轻轻摇头，悠然一叹。这叹惜声中虽然并没有半分责怪方明之意，但方明却也听的心中满是内疚。
“算了，就这样吧，今日试炼到此为止，我想你也应该回去了……”叹惜声袅袅，而随后出乎方明意料的是，九天玄女居然接着就对自己摆了摆手，毫无预兆的让自己离开。
“为，为什么？我现在已对生之道的领悟已经有了质的飞跃，相信只要师父再指点片刻，我就一定会获得突破的！”方明张口结舌半响，最后还是赶忙出言，不想离开。
“没有用的，生之道与死之到道乃是两仪之道，单单领悟生之道是远远不够的，不能连做两次突破，卡在中间，反而不好，切由此也更有可能在接下来的修炼中走火入魔……”九天玄女淡然出言，然而话语中的理由却无比充分，容不得方明反驳。
“那既然这样，徒儿就告退了！”听到九天玄女的话，方明知道，自己已然不可能继续在这玄女峰聆听教诲，是以方明只能躬身鞠躬，然后缓步离开。
不过不知是方明的错觉还是其他，方明在对九天玄女鞠躬时，眼角余光扫过，却是看不到师父九天玄女身上散发出任何生机。一时间，这可当真将方明吓得魂飞魄散。不过好在方明将身体立起后，却依旧在她身后看到那一缕缕祥和至极的生机，一颗心也由此放了下来。
“嗯，就这样吧，你可以走了……不过在走之前，我却要提醒你，你现在的实力不过堪堪九跃天地两仪之境圆满，可百劫仙子与周倾之却早已迈出了那最后一步，半只脚都已跨入临仙的门槛，下一场试炼，能胜则胜，不能胜便用尽全力，以图问心无愧，师父也不会怪你的！”
临别前，九天玄女的话语是如此温暖，方明听到，心中却是不由一窒。即便先前九天玄女出言严厉，让方明倍感委屈，但在她心底，却依旧关系着方明，为他设身处地的着想……
“我会的，师父……”本已迈出的右脚再度收回，方明望着九天玄女在山林中隐去的背影，却是再度鞠了一躬。方明第一次感到玄女峰如此宽阔，宽阔的令人寂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