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般受委屈的小媳妇控诉负心汉的叫唤声,惹得整个茶肆的人都望着白寻。
青空扶着苏雪卿,悄悄瞥了白寻一眼,见他清俊的面容上额角青筋微微突出,脚下加快速度三步并两步走上了船。
青空抿嘴笑道:“小姐,这白少爷也不管管林平,这小子简直就是一活宝啊。”
苏雪卿望着林平好笑的摇了摇头,“林平性子虽脱跳,但是对墨玉忠心耿耿,墨玉性子又一向和善,他这是舍不得拘着林平。”
“对下人尚且如此,想来白少爷对家人就更会温柔体贴了。”
苏雪卿微微一笑不再答话。
一路轻快,十月初一时便到了镇江,过了镇江离京城便只有四日的路程了,有白寻作伴苏雪卿倒也不算无聊,两人无事便聊聊药理医术,或者下下棋。
又有林平这活宝在这船上,整船人都笑呵呵的。
镇江的夜晚极美,远处山水氤氲成一幅宏伟的水墨画,进出渔火亮成一道虹。
偶尔飞过一排大雁,水边柳树摇曳,水波粼粼。
“再有四日便到京城了,墨玉……”
白寻已经知晓苏雪卿这次进京是为了什么,见她这般只好柔声道:“顾神医一生救死扶伤,就算去了极乐世界也会是成仙成佛。”
苏雪卿勉强一笑,“是,老师这样的人老天爷不会亏待他的。”
“所以雪卿,不必太过介怀,生老病死无法避免,顾老神医一定不希望你这般为他伤怀。”
“墨玉,你说的我都懂,可是我舍不得。”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自己欠老师的实在太多了,老师一直默默为自己付出,可是自己却无法在他膝下尽孝。
苏雪卿望着天上弯钩似的月牙,眼中分明有泪光闪动,“我舍不得。”
白寻伸出手想将苏雪卿搂在怀中,手伸到一半却又迟疑了会儿,最终还是落在了苏雪卿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若是想哭便哭出来吧。”
苏雪卿微微弯了弯唇角,轻摇了头,“不,墨玉,我不哭。”
说罢转身回了自己的房内,白寻望着天上那轮下弦月良久,叹息了一声。
次日清晨,苏雪卿起身后,白寻便差林平送来一卷画进来。
苏雪卿打开一看却是顾仁术的画像,栩栩如生,宛若活人。
“这是你们家少爷昨夜画的?”
林平打着哈欠点头,指了指自己眼角下的青色,“苏小姐您瞅瞅,昨夜整个晚上小的都在替少爷研磨调色,可把我给累惨了。”
青空白了他一眼,“你只是在一旁研磨,你们家少爷才费神费心呢。”
苏雪卿抿了唇角朝林平道:“你们家少爷呢?”
“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午时,白寻终是醒了过来,见苏雪卿坐在自己身边,顿时便有些拘谨,“雪卿,你怎么在这。”
苏雪卿拧了帕子给他擦脸,“你见过老师?”
白寻有些羞涩的点了点头,“不曾,只是十年前来京城曾经远远的看过一眼。”
“远远的看过一样便画得宛如真人,墨玉,谢谢你。”
“无事,但愿这画能代替顾神医陪伴着你,你也不要再伤怀。”
“好,我答应你,不再伤怀。”苏雪卿望着他眼底的青黑,“你也不要再这般为我劳心劳力。”因为我注定还不起,也注定要辜负你。
白寻微微一笑,“做朋友的总要替你分忧。”
四日后,船到达京城时,苏雪卿立在京城繁华的码头上,白寻站在她身边,“雪卿,我先送你去顾神医那里可好?”
苏雪卿叹息了一声,点头道:“好。”
“走着去罢,反正也不是很远。”白寻微笑道。
苏雪卿心中一酸,白寻只怕是知道自己不敢面对,于是便陪着自己走着去,也好有时间让自己缓冲一下。
于是朝白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墨玉,谢谢你。”
白寻玉色的脸有泛起粉红,“不用。”
京城正阳街热闹繁华,沿街的店铺像花枝招展的姑娘,富丽堂皇,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街上各种人摩肩接踵。
虽已经入了秋,可是天上日头毒辣,白寻鼻尖已经有些薄汗,但是依旧小心翼翼的将苏雪卿护在身边,像是护住一颗易碎的琉璃,生怕别别人撞到一丝一毫。
苏雪卿望着白寻一副母鸡护雏的样子心中泛起淡淡感动,“墨玉,谢谢你。”
白寻挡开一个朝苏雪卿眺望的胡商****的目光,朝苏雪卿温柔一笑,“不谢。”
两人青空跟在他们身后林平与青木提着几个包袱跟在后边,一行人走得缓慢,苏雪卿与白寻两个一个妍丽貌美,一个清俊儒雅,宛若璧人,一路上引来不少目光。
就连走过街边卖香粉首饰的摊子,那些个小摊贩都会朝白寻唤道:“公子,替少夫人买些香粉吧。”
白寻朝那些个摊贩微微摇头,“多谢了。”
“哈哈,独孤兄弟咱们这回可多亏了你,不然今年天气这般炎热,咱们这一批皮草可出不了手。”正阳街最大的酒楼品味轩里边几个胡商拉着独孤千然喝着酒。
“哥几个敬你。”
那些个胡商怀里都坐着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唯独独孤千然眉目清冷,截然一人,临近他身边的两个位置空着。
独孤千然今日穿着一件深蓝色锦袍,腰间一条白玉腰带风雅别致。
他微微勾唇端起面前的酒杯朝那几个胡商一举杯子,“生意嘛,有来有往,这次我帮了你下次也许就轮到穆达尔你帮我了呢?”
说着漫不经心的朝外边一瞧,却正巧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独孤千然猛的站起来倚窗细看,确实是苏雪卿。
此时的她与一个白衣男子并肩而行,苏雪卿脸上带着真心实意的笑容,宛如芙蓉花开。那男子气质出尘,模样清朗,小心护着她,笑意温然。
两人说笑着态度亲昵,慢慢走远。
“独孤兄弟?”那为首的胡商皱眉道:“你怎么了?”
独孤千然原本不甚热情的气质更为冰冷,朝那胡商道:“穆达尔,我今日还有事,皮草的事情交给我,虽卖不出往年的价格但是至少不会让你亏本,具体的事情你与褚青谈。”说罢朝身后的褚青招了招手,自己身影一闪,众人只觉得一道风伴着黑色残影一闪而过,独孤千然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
那几个胡商目瞪口呆,半晌朝褚青竖起大拇指,“褚青兄弟,你们中原,你们中原的武功太厉害了!”
独孤千然跃上屋顶,几乎与苏雪卿平行而走,只是苏雪卿一路与白寻说着话,他又刻意避开着苏雪卿因此并没有被发现。
独孤千然一路跟着,走了大约两刻钟进入内城后,苏雪卿一行人转进了一条胡同里边,走到胡同尽头。
“墨玉,我到了。”
白寻点了点头,“那你进去吧。”
“你也进来喝杯茶吧。”
“不了,我还有事,下次再来看你。”白寻微微一笑,额角一滴清亮的汗珠滚落,给他增加了一丝俏皮。
苏雪卿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改日我再登门拜访,不知墨玉你住在哪里?”
“太医院院正顾良方之府。”
“那咱们肯定能见面了。”苏雪卿弯嘴一笑。
“是呢,顾神医等着你呢,你快进去吧。”
苏雪卿点了点头,“那么再见。”
青空上前轻轻叩门,不一会儿一道清清脆脆的童声传来,“谁呀?都说了好多遍了,师祖身子不好,不见客。”
“麦芽,是我。”苏雪卿应道。
不一会儿那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来,露出一个扎着丫髻的瞳子,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正值换牙之时,门牙漏风,“卿卿姐姐!”
苏雪卿点头,朝白寻一笑便走了进去。
苏雪卿进去许久,白寻才怅然失所般转身回走。
“麦芽,老师怎么样了?”
麦芽原本笑眯眯的脸顿时阴云密布,圆溜溜的眼中泪花闪闪泫然若泣,“卿卿姐姐,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完便不再说话,苏雪卿心中一酸便知道麦芽这般模样恐怕老师的情况极为不好了。
拐过长廊,麦芽推开门,里边浓郁的药香飘出,薄荷守在床前见门被推开头也不回只吻道:“又是宫里的人?”
见半晌无人应话薄荷这才回头,却见苏雪卿立在门口。
原本替顾仁术打着扇的薄荷愣了一会儿,回过神猛地丢下扇子扑进苏雪卿怀里。
“呜呜呜……卿卿姐姐,你怎么才来啊……呜呜呜……”
薄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苏雪卿也泪眼婆娑,抚着薄荷圆溜溜的脑袋,“是,卿卿姐姐不好,我来晚了。”
青空也在后边抹着泪,青木眼睛微红轻轻撇开了脑袋。
薄荷哭了一阵才松开手,抹了一把眼泪。“师祖等了好久了,卿卿姐姐你快去看看。”
苏雪卿咬牙走上前,却见顾仁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紧闭着眼呼吸微不可闻。
苏雪卿上前坐在床沿边,拿起扇子替顾仁术闪着风,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顾仁术悠悠睁开眼睛,一双眼却依旧清明犀利。
“咳咳……你……你来了。”说着便又是一阵猛咳,苏雪卿掏出帕子替他拭嘴,雪白的帕子上却留下星星点点的暗红色。
“老师……”苏雪卿眼泪再也忍不住,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
“咳咳……扶我……扶我坐起来。”顾仁术挣扎着要坐起身,苏雪卿无法只得扶着他坐了起来,“咳咳咳……你不要哭,我九十三岁了……咳咳……活得够久了。”
“老师,您应该长命百岁。”
“呵……呵……我离一百……一百岁不远了”顾仁术枯枝般的身躯轻轻颤抖着,拉着苏雪卿的手宛若骷髅。
“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让他们……都出去。”顾仁术艰难的说着。
苏雪卿挥了挥手,青空等人垂首退了出去。
苏雪卿一手扶着他,“老师您说,我听着。”
“下面我要说的话,你可能……可能……会有太多的疑问,但是……你要听我说完……再问,否则我怕……怕说不完了。”
苏雪卿抿紧了唇,点了点头。
“卿丫头,这话原本不该我说……可是,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我……虽然答应过他们,但是现在……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顾仁术大口的喘息着,费劲的说着。
“你……你并不是苏家的人……苏盛年也不是你的父亲……你的母亲是……是宁国安和长公主宁凤阳……父亲……父亲……父……”顾仁术一句话没说我突然脸色变得青白了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鼻翼煽动,骨瘦如柴的肩抽动着,接着猛然向后倒去。
苏雪卿一惊忙将顾仁术扶着躺平,伸手朝顾仁术的嘴里扣去。
“薄荷麦芽!还阳丹!”
房门被猛的推开,薄荷和麦芽一溜烟跑了进来,两人一人上前帮苏雪卿抠顾仁术喉咙堵着的痰,一人取了还阳丹立在一旁。
抠了一会儿,顾仁术吐出一口带着血块的浓痰,随即便陷入看昏迷。
苏雪卿揪着青空端来的温水将还阳丹给顾仁术送服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顾仁术的呼吸才渐渐平稳,只是依旧微弱。
苏雪卿红着眼眶,“麦芽,顾府里老师的后事准备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