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下七尾以后,七志川便强烈要求从泽之尾真的家里搬出来住。泽之尾真担心父亲生气也没开口,没想到懦弱惯了的七志川竟然直接找岳父面谈去了,这是让老头子和女儿都没想到的。不过更让人惊讶的是,老头子没拒绝,只是看着紧张到浑身发抖的女婿微微地笑,也不说什么话。七志川抬头看了一眼老头儿,说:
“这样我就当您同意了。”
他们很快从岛这头搬到了那头,七志川根本不怕老头子发现,他就是在躲。
某一年泽之尾真过生日,她的父母特意送来一匹红鬃马。她到现在还不是很清楚这马是什么名贵品种,可它浑身火红看起来很是温暖。不比史书上记载的摔死张飞儿子张苞的那匹眼大无神的红鬃马,泽之尾真的君子很是乖巧机灵,它来回摇着尾巴驱散蚊虫,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赘肉,矫健昂扬,在夕阳西下时分外漂亮。它咯哒咯哒地在马厩里来回走动,看起来焦躁不安,这样来回转了几圈,它突然前蹄一抬跃过来栅栏,它像是跟着什么味道,一直从后庭院跑到了前门处。
七志川的住处外侧是一圈漂亮的白色篱笆墙,抬腿就能过的高度。前院种一点小花,后院都是君子的地盘。君子冲撞栏杆的时候,磕到了右侧前蹄的膝盖,它站定在屋子门口,不停地朝着泽之尾真倒下的方向。泽之尾真抬头瞅了瞅君子,她睁开眼打量了四周,并不见七志川。风吹着碎花瓶旁的残水,一点点蒸发。
泽之尾真闭上眼深呼吸,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朝门外窜去,然而她背上的上撕裂让她的步子跌跌撞撞,她叉手捂着腰的右后方最严重的一处伤口,跛着腿跑到君子的身边。君子闻到血腥气,煽动鼻翼仰天嘶鸣了一声,立刻跪下好让主人能攀上她的脊背。泽之尾真拽住缰绳,两腿在马肚上敲了敲,君子便驮着泽之尾真飞奔起来。朱色的鬃毛随着奔跑而颠簸颤动,血色很快与君子的毛色混为一体。
七志川听到君子的叫声,慌了神似得飞快冲出屋子,而他只是看见了君子载着泽之尾真远去的背影。七志川突然松开了手中捏皱的床单角,被他咬破的床单布的线头,借着风轻轻在他脚趾上摩挲,他靠着门口象牙色的圆柱,身后宛如城堡般的建筑,哥特式的尖顶直至晚霞的余晖,盛大而热烈。远远看去,他像被贵族建筑的欧式城堡赶出来的乞丐,佝偻在太阳照不到的黑暗里。
逃命成功的泽之尾真并没能坚持多久,失血过多让她的唇色惨白。她抱着君子的脖子,一点点失去了意识。乖巧的君子减慢了步伐,一路跨越溪涧,熟练地走街绕巷,小心将主人送到了她的另一个家。
老头儿看到自己的女儿浑身血污,气得在原地直发抖,不住用手中的拐杖敲着地板。他嚷着,说要亲手杀死凶手。泽之尾真的母亲看到血就立刻晕了过去。顿时整个院子里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另一边泽之尾真那天逃出家门后,七志川则一直在家门口杵着,落魄地等了很久很久,和最悲惨的乞丐没有两样。第二天清晨破晓时分,近两天没吃东西的他饿的前胸贴后背,而身上披着的被单从破洞的地方露出毛茸茸的线头,丝毫不能抵御寒冷,晨露重寒,一时间他喷嚏连连。
身体上受到的折磨让他的意识逐渐恢复清醒,然而他并没有开始反思自己的错误,而是盘算着该不该吃点东西让自己活下去。他有些看不起作为人的这种存在,在心里狠狠地笑自己。什么悲喜恩怨,饿的头晕眼花时就都不深刻了。
房门敞开,他侧过脸就能清楚地看到从屋内流出来的血,已经被风化凝固成黑色了。他努力回忆着昨天踩着这滩血跑出来的感觉,冰凉粘稠的液体,现在还在他的脚底有残余。想到这他把脚从被单里伸出来,整完的直立让他浑身僵硬,这个动作颇费一番周折。等到小腿回血有了知觉,他把脚放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来回蹭,就像脚底沾满的是能让他心都痒起来的虱子虫。
这一个夜晚七志川考虑了很多问题,包括胜任不了工作能力不够,以及给儿子的爱与关心不够,他倒不觉得有什么对不起泽之尾真,也许一开始爱就不够,而以爱为目标的自己也许从不觉得泽之尾真那里是栖息地。这么多年的他渴望着一份圆满的亲情,就像被杂耍的小丑一样偏偏是最想要的全都失去。
七志川不确定自己能干什么,他机械地回到屋内穿好衣服带上钱,就像泽之尾真所期望的像平日里那样出门了。他一直漫无目的地走,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不会再回去不会再见泽之尾真。他希望有警察抓捕他,坐牢的话可以整天忙于争取自由,也算有个盼头了。
可当他抬起头时看到警察署的标牌还是吓得浑身哆嗦。从门口望进去什么人都看不见,偶尔有一两个人出来,里头看起来冰冷而黑暗,让人心里直发毛。这种畏惧的表情看起来很像是做贼心虚,他在门口走来走去,在问自己有没有勇气做出自首这种事情。
“你家孩子走丢了吗?”
七志川正出神发愣的时候,突然有人在旁边问了这样一句话。
他差异地看了看那个人,一脸不解地表情。而那人朝着七志川方才呆望的方向指去,三两个孩子于父母的看护下在草坪上追逐嬉闹。
好一会而七志川才完全明白过来,然而他的回答很沉默:
“也不全是。”
他低头用眼角瞟着那人的着装,淡蓝的警员制服看起来威武,衬衣长裤没有一点褶皱。
“如果孩子已经失踪24小时以上,可以到署里报案。”那人又说道,语气听起来散漫,比起警察更像溜街角的痞子青年。
“不用了。”七志川没有多看这人一眼,转过身就走了。
七志川的外貌出众,很容易被人记得。
没过几分钟,七志川的速写像就出现在这个警察手下的稿纸中。
“粉儿,帮我找找这个人呗。”这警察向对面那个被称为“粉儿”的女同事扬了扬手中的稿纸,“这是我摸查到的一个重要嫌犯,我能不能重回缉毒队就靠你了!”
“你被缉毒队踢出来不就是因为滥用职权?”
“可别这么说,我现在就是一看门的,哪里还有职权这种东西。”
叫粉儿的女警噗嗤笑出声来,她的眼睛弯弯,明亮且散发光彩。
西香岛上的毒品肆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鸦片战争之后,为了给大陆的毒瘾患者提供毒品,一些亡命者便开着小船从各国搜罗毒品,看重西香周围暗礁丛生地势复杂,他们把大量的毒品聚集到岛上藏匿起来,再一点一点分批卖出去。岛上警力有限,总是清剿却收效甚微。
粉儿姿色出众,办事能力不赖,所以两天后这个警察就拿到了七志川的档案。他看了看亲属一栏泽之尾真的名字,又想到什么似的,翻开报案的记录册,两个泽之尾真的名字在他的眼前那重合。
“粉儿,我跟你一起去吧。”
准备出警的粉儿正在检查自己的衣着证件,转过头来没好气地回答:“呀,我可不敢当呐!”
“护花使者就是我的使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