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按时到来,可泽之尾真却没有等到七志川下楼来。
泽之尾真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慢慢上楼推开了书房的门,看到和昨晚七尾看到的场景一样。可是有很多小虫子绕着水果盘飞舞。
“你还好吗?”泽之尾真试探着问。
七志川没有转过脸来,只是幽幽地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跟我不一样?”
“什么?”
七志川并没有耐心地把问题重复一遍。泽之尾真很不解地追问:
“不一样,什么?”
“你为什么不能跟我一样没有父亲。”
七志川说了一句很绕口的话。
“就算你没有父亲,我还是能遇见你,能跟你结婚,能够养你,养你的儿子。”七志川顿了顿,他抽出右手用拇指拨弄着无名指上的婚戒。
“我们变成了这样,只能怪他,不是吗。”
就算七志川这样责问,泽之尾真也说不出什么维护自己父亲的话来。她并没有觉得父亲做错了什么,就像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够责怪七志川一样。
“对不起。”
道歉是最好的话了吧。
可突然,七志川抽出右手来,狠狠地甩了泽之尾真一个巴掌。
七志川不小心撞了果盘,瓷盘在地毯上咕噜噜一直滚到门边撞上墙,水果满地毯都是,很多小虫子粘在水果的表面,抽动着触角挣扎,撒在地毯上水果的汁很快就被吸收了,留下一圈污渍。
然后时光停滞,一直到没有人记得这闹剧是怎么散场的。
泽之尾真已经思量了很久她能做什么,在玄关处看着已经快要枯萎的矢车菊,脑中浮出那个叫宫野的男人来。
第二天,泽之尾真唐突地把儿子送到了宫野家,她打心里感觉到,只有宫野那里是安全的。宫野固然觉得奇怪,也是接受了。可临走之前,泽之尾真又没头脑地补了一句:
“一个星期内如果我没来接他,就请你当他是自己的孩子吧。”
七尾也在场,他和宫野都在想这句话的意思。
然而还没等到一个星期,就证实了这先见之明都是因为母爱伟大。
从那往后的好几天,七志川没从书房出来过。
也只是泽之尾真看到的七志川没出来。他不知从哪弄来很多酒,瓶子堆满了墙根。
泽之尾真每日洗衣做饭,生活没有丝毫被打乱的迹象。她希望七志川出门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正常的稳定的家,这种正常和稳定能让他的心安定下来。她还没意识到,就是这些她所希望的事,让这个家畸形,让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到现在都不清楚,七志川这么改变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而就是这样的正常,压得七志川快要喘不过气。白天他能听到泽之尾真打扫屋子的声音,三餐时间会看到妻子送来的饭。夜里他睁开眼睛,竟然有了想要掐住这个女人脖子的想法。已被自尊心折磨地失去理智,他的愤怒,他的骄傲,全部都在沉默中集聚,将他推到黑暗的最边缘处等待降落。
这样每一分每一分,沉默而艰难熬着生活。
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有谁做错什么了吗?
他突然回忆起,小时候父亲跟自己说:“只要你表现好就能见到妈妈了。”
直到第五天的早晨,泽之尾真忙完厨房的事来书房打扫,却发现七志川很不对劲。
他蜷缩在角落里,只胡乱裹着床单蔽体,他的双眼混沌,泽之尾真从来没有想过,七志川会被逼到这样的地步,看起来这样衰老,庸懦,仿佛一夜之间晃过十年。
泽之尾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他,陪着他一起哭一场,还是笑着对他说这一切都会过去的。其实她说什么都好,可她犹豫了一会又转身走了。或许她是太爱她的丈夫了,当初他逼父亲退出管理的时候,她怕七志川会有压力,如今她什么也不劝,还是怕。她怕自己说了什么,唤醒了七志川的痛苦,她一定会更加不安和自责。她无法看着七志川绝望,更别说是因为自己的绝望。或许她也害怕自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还没准备好承担带给自己所爱的人这么大的伤害。
这或许都是因为她太爱自己了。
“我把七尾送走了,他过得很好。我要回家了,你照顾好自己。”
泽之尾真用很小的声音说了这句话,连她自己都快听不清了,她蹲下身抚着七志川的脑袋,就像她平时安慰七尾那样,轻轻拍打着丈夫的脊背。她肥腴白皙的脸庞上痛苦的表情,是这样不舍。
可这些话在七志川听来,突然自己就成了一个人了。一个很温馨美满的家庭、强大的后援支柱,因为这两句话,突然也不见了屋子,只剩他一个人站在光秃秃的沙滩上,空中有巨大的声音说:“只要你表现好就能见到你妈妈了。”然后传来七尾稚嫩的声音回答说:“嗯,好的。”
然后七志川突然意识到,他正陷入一种万劫不复的诅咒中,所有与他亲至同血肉的人,都会在这个世界上他永远也的地方。上一个是自己,下一个是他的儿子了吧。他仿佛已经能遇见七尾的未来了,他亲爱的儿子没有父母,永远用优秀的表现来讨好别人,总有人站出来鄙夷不屑,然后他亲爱的儿子选择一直隐忍,直到有一天爆发,就像今天的他一样。
泽之尾真已经站在玄关的门口了准备出门了,七志川突然从后面冒出来,问道,“你说什么啊,七尾去哪儿了,你要去哪啊?”
泽之尾真并没有回答。说到七尾,她已经按捺不住思念的情绪了。
“你把我毁了就打算跑了吗?你把我儿子弄到哪儿去了,该死的女人。”
泽之尾真缓缓回过头来看着七志川,无法理解。
七志川连床单也没有再披,****着身子站在客厅里,红着眼睛看起来尤其可怕。他一时间满眼都是七尾可爱的模样,他刚出生浑身通红的样子,满周岁留着口水的样子,会走路了以后为自己端茶送水的样子,此刻在他眼中是那样可爱。这些幸福的事,他埋在心里太深处,不是因为失去,不那么容易想起。
“七尾去哪儿了啊?”
七志川又是突然一问。
泽之尾真突然害怕起来,这样的七志川她从来没见过,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冰冷,声音是那么委屈,难道,是因为太久没有好好看他的脸,太久没有同他说话了吗?
“爸爸!”
“爸爸!”
七志川的身边,很多七尾的笑脸,亲切地叫着他,突然却都化成烟雾不见了。
“你要去哪儿啊!”
七志川随手拿起小方桌上的水果刀,一步一步毕竟泽之尾真,泽之尾真一时竟僵在原地了。
“让我一个人吗?”
七志川越来越逼近了,咆哮声吓得泽之尾真浑身哆嗦。她转过身拉开门就准备逃走,却不料被七志川一把揪住了长发。小刀倏地一下就扎进了她的脊背,一时间擦过锋利的刀子被削下的断发,迎着大开的门口吹来的风,洋洋洒洒飘向四处。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你把我害成这样,就打算逃走了吗?你还不如杀了我,你怎么不杀了我啊?”
七志川哭着说着这些话,不停挥动着手中的小刀,在妻子的背上留下汩汩出血的伤口。
在七志川的盛怒之下,泽之尾真抵抗显得十分无力。
“你为什么就是不说话呢。”
七志川松开了揪着妻子长发的左手,泽之尾真便“咚”的一声倒在血泊中抽搐,血液在她肥满的脸上画下一条条下落线,她鼓着眼呼吸困难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痛苦。而扭打之中被刀斩得断碎的黑色长发,缓缓落到地面,落到溅得四处都是的污血上,落到泽之尾真的睫毛上而她,她只能看见门外的天空宁静安然,清晨的朝阳通红烧着了每一朵云,而后缓缓阖上了眼。
“你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说话,不爱我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啊?”
七志川喃喃地问着,向屋子里退,挥手间碰到了苏麻离青的花瓶,花瓶骨碌碌地从柜子上滚下来,摔碎在地上,滋养花儿的水撒了一地,矢车菊却早都枯萎了。
这打碎瓷器“啪”的一声,吓坏了七志川,他丢下刀子慌忙逃回了屋里。
屋子里十分安静,仿佛血液都生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