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之尾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很多人。
首先出现的就是七志川,可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人,泽之尾真自己也还只是个会为漂亮的晚礼服兴奋地难以入眠的小女孩,保留着人之初毫无居心的单纯明媚。优雅举着香槟的七志川浑身散发着金光一般夺目。他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脸上还没有现在的苍老之色,领结打得整齐,西装下穿着不规则彩色泼墨的衬衫来迎合这一天订婚酒会的气氛,泽之尾真有些恍惚,这是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吧。
她正犹豫该说点什么,却突然有人拽了拽她的裙角说:“妈妈我难受。”
灿烂的阳光照射在七尾的身上,天气好到就像不会再有明天了似的。七尾的样子逐渐模糊在阳光下,泽之尾真低下头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身陷于黑暗里。原来也可以眼睛被光明填满,身体浸泡于黑暗。她害怕,呼唤自己的爸爸妈妈,可没有人回答,她这才想起了七志川,向他求救,可七志川从黑暗里来,手中利刃的刀锋闪着寒冷的光。泽之尾真害怕到不能呼吸,她掐住自己的脖子,希望能够整理好呼吸。
这个梦太过清晰了,反而让泽之尾真醒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她死死盯着护士手中的氧气面罩,好一会而才反应过来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而不是自己掉进了一个新的地狱里。
泽之尾真试着动动自己的脑袋打量周围的环境,可一个魁梧的身影遮住了她的视线。
“泽之尾真小姐。”
循着声音来的方向,她拧过头去,看见的却是一个似乎警察模样的人。
“你好,我是负责您案件的警察,虽然打扰您养病,可为了尽快抓捕犯罪嫌疑人,现在请你大致描述案发情况。对话我会录音”警察的语速并不快,只是公事公办的样子认真,摊开手掌露出录音笔向她示意。
泽之尾真闭上眼稍稍酝酿了说辞,便一脸的迷茫开口:“我也不是很清楚,是我在骑马的时候,不知怎么摔下去的,路边有很多玻璃碎片,还有摔破的酒瓶,后来君子驮着我回来,路上我晕过去了。”
警察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头继续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您是不是受人袭击才摔下马的呢。”
“当然不是!”泽之尾真对自己撒的谎很不敏感,她觉得自己回答的太过肯定了,又接着说:“如果有人袭击我或者君子,我摔倒的时候肯定能发现啊。”泽之尾真不停地揣摩着自己的说辞,试图尽力在接下来的对话中弥补漏洞。
“您是在什么地方坠马,”警察顿了顿,“还记得吗?”
这句话强调而突兀,泽之尾真有些觉得奇怪,这是明显的诱导性提问。不过她却没有点明,顺着他的暗示就这样回答:“不清楚了,我……”
“您这样会给我们的工作带来很大困难。”看到这个女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前的编号上,他的音色正常,脸上却露出诡异的一笑。
“对不起,我的身体还是很不舒服……”泽之尾真已经开始下逐客了,“等我好些……”
话没说完推门声突然传来,进来一女警没有意识到自己打断了问话:
“已经结束了吗?”不等走到病床前,女警声音就先到了。
“对,我们回去吧。”说着按下了录音笔的按钮,迅速合上了文件夹和笔记本。留下一句“告辞”就离开了。
泽之尾真并不能很好地消化这一系列的事,可她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解开所有问题。只是她并不知道,就算她想破脑袋也不会猜到这个人竟然跟意图杀害自己的丈夫有关系,她也不会料到这一切棘手的问题只是接踵而至的灾难的开端。
她努力分析着自己后续该怎么交代伤口类型不符的问题,该怎么解释自己骑马外出的原因。这些都不是因为爱,她不可能不怨恨,也不可能再像以前的自己那样。窗外被拴在树旁的君子却什么都不知道,它悠闲地吃着草,然后看看天空,并没有觉得背上的鲜血黏糊招蝇虫,也没有觉得自己救了主人多么值得标榜,它转着铜铃般大的凸出的眼球,安静地就像它名字所代表的那样,更像一个“君子”了。
泽之尾真的父亲再三逼问,勉强拼凑出事情的始末。他理智地答应女儿不对警察说出实情,但他却难以隐藏自己的爱女之心。
七志川在一家正在花园别墅的建筑基地干些苦力活。那天从警察署离开后,他一路漫无目的地晃荡,看着正在盖别墅的工人忙得不亦乐乎,周遭尘土飞扬啊又不是很清楚,一时贪看住了。负责的人出来问了他几句话就拉着他进去干活了,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得到了一份工作。
繁重的体力劳动让七志川无暇顾及其它,他每天拼命干活,吃饱饭倒头就睡,不用在乎浑身的汉腥味,也顾不得拥挤的工人帐篷宿舍。
只是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七志川下工走出厂房时遇见了一个人,他一直在为这个场景做心理准备,他不会去找这个人,可这个人来了,他就一定要问个明白。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对方就已经愤怒地冲到他面前,重重的一拳揍上他的脸。
“这一拳并不是因为你搞砸了我交给你的事业,而是为我可怜的女儿!”此时的老人,哪里还是那个纵横商海一生历经过各种风浪的传奇商人,不过是一个心疼自己女儿难过又怒不可遏的父亲罢了。
“我现在不也没有儿子了!”七志川擦掉嘴角渗出的血污,怨气冲天反过来朝着老人咆哮。多年来对这个老头的隐忍,在这一刻毫无顾忌地涌泄而出。
矿区的灰尘大,两位相互怒目而视的父亲肩头很快落上一层浮白。对峙的两人犹如饿狼盯着猛虎,谁都有愤怒,谁都有苦衷。
七志川觉得累,不知是因为干了一整天的活还是因为这种沉默的交涉。
“岳父,拜托你了,”七志川软弱下来,用哀求的声音朝着老人,“把七尾还给我吧。”说着话扑通一声跪在老人脚下,“我求求你了,他是我儿子,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跟我有血亲关系的人了,我好久没见他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他……”越说他的情绪越亢奋,最后一点他自己都没能觉察的骄傲让他流不出眼泪来,眼睛来憋得涨红。
看到虚弱伏在自己脚下的七志川,老人不禁大怒,也许是刚从女儿那里受到不小的刺激,他抬脚将七志川踢出好远:“没骨气的东西,我怎么会把女儿嫁给你这种窝囊废。”老人明显是气坏了,胸口剧烈地起伏,又接着说道,“你老婆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你怎么不问问她好不好,枉费她一番苦心在警察面前洗清你的罪行,不然你以为杀了人还往跑警察局跑的人没有牢饭吃吗,蠢货,天大的蠢货!”
训斥的话撞击着七志川的心,他抱着头蹲在原地,看不清他的表情。风声里只夹杂着他的喃喃自语:“是我的错,我对不起泽之尾真,我不应该对她发脾气,不该用刀扎她……可是我又有什么错呢,我努力了啊,我并没有做错什么……”话语短短续续可怜委屈,听的人不由心生怜悯。
老人看到一个男人软弱无力的样子只觉得可恶,一时间火冒三丈地吼道:
“你根本就不配有儿子!更不配当个男人!”
这么多年了,七志川在这个男人的心里还是那么卑贱,他万般的努力想要换回一点尊重,可现在连同这份想要努力的决心都被嘲笑了。
七志川笑了:“你瞎了眼,把女儿嫁给我,你也是自找的。”
老人只觉得突然感觉到强烈的窒息感,他锤着胸口用力用气呼吸,良久才缓过神来。
“你不用再找了”老人平静了一些撂下最后的话来,“你给不了比他现在更好的生活……而且,你有什么资格让他面对父亲杀了母亲这种事!”
说完老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背着手离开了,留下七志川默默蹲在空旷的满是沙土的地上,缩成一个轮廓模糊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