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原地的文择,又是一阵笑声。他边笑边注视着眼前许久不见的老师,自个儿找了个位子坐了下去。不待薛小山说话,已是急不可耐的说道:“老师,半个月前我父亲病逝了,是他让我来找您的。他临终的时候告诉我,他对不起你,他……”
“好了,你千里迢迢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还有,你父亲是生是死,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薛小山向来以脾气秉性谦和自得其乐,现在却是没了半点“谦和”的影子。那声音里的怒气,是薛青砚这七八年来从来没有听过的。她只当薛小山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怎会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是以,便踮着脚尖耳朵贴在门窗上,偷偷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她总觉得文择的到来会给她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老师,师娘的事情,我替母亲向您道歉,只期盼您能早日原谅她,她也是个苦命的女人,您何必与她过不去!对了,我此次来找您,还有一件事情!”
文择的话语里竟是若有若无的哀伤,他摆脱不了自己语气的凝重,又在不忘劝谏着薛小山。薛青砚竖起了耳朵,听文择这样说话,定然是一件顶重要的事情,不然怎么会说的那么小声。窃窃私语却也是有声音的,只听文择低声道:“我娘希望……”
薛青砚只听到了这四个字,其余的便好像只有口形一般,全然没有半点响动。过了好半晌,才听薛小山非常坚决的厉声说道:“这……这怎么可以!我薛小山的女儿自然是我来养,回去告诉你的母亲,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让她早点死了这份心!自从我们踏出文府的那天起,就没打算再回去!她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们,就自己来请,别把什么事情都假手于人!”
本以为文择会就地反击,可谁想他只是沉吟了片刻,静静说道:“老师,你一个教书先生怎么养活砚儿?你自己看看,现在天气虽说暖了些,可水还是冷的呀,你就忍心让她以后隔三差五去洗衣裳?还是说,你有本事让她过更好的日子?还有,砚儿一天天长大了,你一个大男人带着怎么能方便?到了我家事事都由我护着,你还不放心?”
薛青砚大惊,按这么说来文择是来接自己的,难道薛小山会这么轻易把她送给别人养活?惊讶间,只听道薛小山哈哈一笑,那满是讽刺意味的笑声,就连薛青砚都是一惊,她认识的薛小山怎么会是这样?可分明又听他说道:“你?就你?上次你说这话是什么时候啊?你不记得了,我可记得!要不是你胡天海地的乱说话,我跟砚儿也不会流落到这种地步!你还要我相信你?文公子,早点回去吧,别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老师!我知道那时候的事是我不对,可我那时候还小啊,我发誓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了!相信我!”
文择竟然还是孜孜不倦的说着,那更近于乞讨的姿态让薛青砚心里莫名的失落起来,她想象不来那样一个近乎完美人以这种姿态说话会是抱着怎样的心绪,会是以何种神情继续着。薛青砚找来几本厚厚的册子,放在门口,她重新站了上去。
不看倒罢了,一看之下只觉得心神给了她沉痛的一击,心在一个无底洞里一直下落着。每进一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分的沉痛。那本该像神佛一般供人尊崇的人,竟是那样一种姿态乞求着,眼底流露的哀伤会把她淹没埋葬。透过纱窗,只看到文择跪在薛小山跟前,将薛小山句句讽刺挖苦的话语置若未闻。
如果不是知道他乞求的缘由,薛青砚甚至会以为他是在为了心爱的女子在做最后的挣扎。只可惜,女子倒是有,只不过是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薛青砚摇摇头,自册子上移了下来。
“噗通!”
她本是要从册子上移下来的,可怎么就会跌倒,还崴了脚脖子。自己捂着痛处,牙底咬着痛楚,只看到薛小山跟文择匆忙刚过来的身影。看到了薛小山,她便是连忍都不想忍了,直接扑到他怀里无声大哭。
薛小山哄了她半天,总算是收住了眼泪。一旁的文择也只是干巴巴看着,必要的时候还会搭把手。总算是哄得她入了眠,两人这才收了担忧,退出了屋子。
“你也看到了,砚儿根本就离不开我!我一个做父亲的怎么放心把她交给你们,你回去吧,替我谢谢你母亲的好意!告诉她,只要她不再干预我们一家,那些过去的我会让它们都过去!”
“可是,你也看到了,砚儿不是个简单的孩子,如果你执意要留她在你身边只怕是后患无穷!也罢!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我再来找你!届时,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薛青砚倏的睁开了眼,门外的两个人在说完这些话后就离开了。她刚才的举动自然是装出来的,她很少在薛小山面前哭,这些薛小山也是知道的,所以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他们父女两人在文择跟前演的戏而已。不过看样子,似乎是被文择看穿了。
她轻轻无声一笑,她当然不指望能瞒得过文择,但至少可以给薛小山多一个理由。她躺在硬邦邦的床上,问自己,难道真的不期望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给个选择,她当然是选后者,只是在听了那两人的谈话后,她是没了多少兴趣,谁知道那锦玉后面隐藏着怎样的危机,而且她死去的母亲似乎和文择的母亲有纠葛,如果真的去了,这也是一个难缠的事情!
手指轻叩着床褥,没有半点声响。薛青砚了个侧卧的姿势,脸颊贴在枕头上,说实在的这用了七八年的枕头与她真的有了别样的感情。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竟是睡着了。
薛青砚开始了每天早上起床后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她坐到镜子跟前,略微紧张地张嘴试着发声说话。其实,她并没有抱有多大的幻想,毕竟这不是一两天的事情,结果不出所料,她还是个名副其实的哑子。
按部就班的把房子归整了一番,他们住的房子在薛小山所在的私塾里面,薛青砚常常在想,假如薛小山哪天不教书了,他们父女俩怕是真的连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了。可薛小山如果一直这么下去,又能有什么出路,别说其他,就是衣食住行也负担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