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据俺们家世代相传啊，多尔衮一生最好训鹰，他临终那一年初冬，孝庄皇太后派人至大同前线给他送去了一只名为‘如意’绝品的海东青，当时，朝野上下都称道太后对摄政王一片赤诚爱心，就是那般艰苦的戎马岁月，都还给他带去如此心爱之物，可谓照顾得无微不至……但，不明白的人哪里知晓，正是这只海东青，要了摄政王的命！”遏老汉悲愤道。
“哦？那怎么讲？”我惊讶道。
“须知海东青乃万鹰之神，是天空的王者，心性极为刚愎高傲，最难驯服！摄政王多尔衮性格与海东青又极为酷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个人中王者，一个天空霸主碰都一起，谁也不肯退步。为了驯服这只极品神鹰，多尔衮竟然连续熬了七天七夜不曾合眼……神鹰终于低头，但多尔衮的身子也受大了极大的重创，但兴奋之余的多尔衮仍带着‘如意’到大同城外野马坡狩猎，恰在此时，大同总兵姜镶率兵包围了摄政王……说来两位可能不信，就在多尔衮帅数百亲兵与姜镶大军力战之时，霎时间野马坡上空飞来无数雄鹰，铺天盖地，迅猛参战，姜镶兵马登时大乱，无数兵卒惨死于钢嘴铁爪之下，摄政王遂得以突围，可惜已是身受重伤，不久之后病逝，时年三十九岁。
他临终遗言，出关之后，放飞如意，快马跟随，待那海东青飞还白山黑水，落脚的地方，就是他葬身的龙穴。说来也怪，下葬那晚，月黑风高，那只‘如意’竟然猛然从天而降，一头撞死在多尔衮的棺木上，顷刻间便有无数只雄鹰徘徊在陵墓的山崖间凄厉哀鸣，久久不肯散去……”遏老汉望着窗外，神情飘渺而迷离……
“啊！这世上当真有这样忠烈的动物啊！”我不由得惊呼道。
“怎么？”遏老汉回头看了看我。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这是我以前读过的一首词，写的就是一对飞雁，其中一直被猎人射落，另一只悲鸣不能离去，最后投于地而死，后人为纪念这对儿大雁，便合葬汾水之上，名之为‘雁丘’。没想到人与鹰之间还能有这么感人的故事！”我眼睛有些湿润……
“是啊！这就是为什么满族人世世代代喜欢猎鹰、熬鹰了，天空之神俊，一旦为人所收服，那种忠贞之心可比天日！也许，那种感觉，只有亲自敖过鹰的人才会体会到吧！不过像‘如意’那样的异物，怕是可遇不可求！”遏老汉喝了口酒，摇摇头道。
“那就是说海东青的栖止，便与多尔衮的真陵大有关系了？”方振浩沉思道。
“不错！怪道从未见过的玉爪，最近竟忽然出现，原来是摄政王的龙穴被你们发现，如意的气息吸引了万鹰之王的海东青重现白山黑水，看来是萨满显灵了啊！”遏老汉激动道。
“我们也不确定发现的地宫是不是多尔衮的……但您说的这也有点太玄了啊！”我疑惑道。
“呵呵……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小伙子，你不懂得咱这白山黑水之间的珍禽异兽有多大灵性呢！就说那完颜阿骨打的一万女真铁骑吧，愣是将大辽国一百万正规军灭掉！老罕王靠着祖上的十三福盔甲愣是把皇皇大明王朝拿下来，你说这又是不是奇迹呢？世间多有神奇，不由得你不信啊！”遏老汉淡淡笑着，他的话真的很有道理呢！
“爹！爹！”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惊慌的喊叫声，伴随着凌乱的步伐，遏老汉忙趿拉着布鞋向门口走去。
“巧云啊！咋地了！你咋慌成这样呢！”
“爹！出大事了！”来人是一个中年妇女，急得眼泪汪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慢慢说！”遏老汉沉稳道。
“云鹤和立烨上山顶子去捕鹰，立烨刚才跑回来说云松掉山崖下去了，只剩了一只鞋……云鹤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呜呜……”那女子手里拿着一只黑色安踏运动鞋，坐在门槛上放声大哭起来。
“啊！”遏老汉一晃，险些栽倒，我赶忙扶住他。
“他爷爷呢？”遏老汉很快镇定下来，急切问道。
“上顶子去了……”中年妇人鼻涕一把泪一把。
方振浩接过那只鞋子，看了看忽然笑了。
“大婶儿，别哭了！您儿子不是失足掉下悬崖的！”
“啊！你咋知道呢？”中年妇女一愣，我也惊讶地看着他、
振浩举起那只鞋子笑道：“大婶儿，您说的这鞋子是从悬崖边捡回来的吧？嗯，这就对了！你们看，这鞋带已经解开了，说明他是有意脱掉鞋子的，如果是慌忙坠落悬崖，那里有时间脱鞋子呢！”
“小伙子说得对！别那么绝望，云鹤今年命里有场劫难，但不致死！走！咱们也上顶子去！”遏老汉提上鞋子，将披着的中山装穿好，系了纽扣。
“真的啊，爹！”女人抬起头看着遏老汉，擦擦眼泪道。
“爹啥时候骗过你了？铁板神算遏半仙的名号还能有假吗？小伙子，跟我上山，不是要看海东青吗？有遏半仙和崔命鬼两个老鹰王联手，任它是海东青还是翻天鹞，休想逃出手掌心！把那口祖刀带着，看这天色，怕是有一场恶斗呢！”
“恶斗？和谁？海东青吗？”我惊讶道。
“嘿嘿……海东青？不是！它是天上飞的，咱们要斗地上跑的——山魃！”
“山魃？”我和方振浩异口同声惊呼道。
遏老汉却没有理我们，回屋里不大工夫带着一个黄色褡裢，挂在肩膀上，手里拿着一把黄纸竹骨的老旧破散，静止向大门大踏步走去。
“这天气这么晴朗，怎么还带把伞呢？”我跟在方振浩身后奇怪道。
“嘿嘿……太阳伞吧？老头子也怕晒黑了，吸引不了老太太！”方振浩抱着那把遏必隆刀，回头看了看我，笑道。
“去死吧！小心让他听到了阉了你！”我笑道。
“啊！这么狠！”
驶过辉发江上的水泥桥，下了省级公路不到二十分钟，车子便开到路的尽头，前面是一条上山的黄土山路，弯弯曲曲在丛丛参天古木中穿梭，蜿蜒盘旋而上。
“前面那座高山就是辉发山，约莫至少还有二里山道，陡峭难走，你们能行不？”遏老汉重点看了看我。
“呵呵……没事儿，大爷，他走不动，我背他！”方振浩笑着抱着那把大刀，乍一看颇有些古龙笔下的傅红雪大侠。
“天煌煌，地煌煌，眼流血，月无光，一入万马堂，刀断刃，人断肠；一入万马堂，休想回故乡。”我信口吟诵着小时候看过的《边城浪子》。
“这是古龙名着《边城浪子》里写的一首诗啊，写给刀客傅红雪的，刚才看到你怀抱弯刀，那个形象和我脑海中的傅红雪好相似，就顺口念叨出来了。”我摇着一根松树枝耸耸肩笑道。
“傅红雪是谁呢？”
“呵呵，他啊，古龙笔下第一可怜人，一个仇恨的化身，一个人刀合一的战神，一个处于阴暗边缘的冷血杀手。他的出生似乎就是为了复仇，为了仇恨而存活在这世上。可惜他是个可怜人，一生都在为父亲报仇，但到头来父亲却不是自己的，仇恨也不是自己的，辛苦一场，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我随口说着，但走在我前面的方振浩身子猛然一晃，缓缓转过头来盯着我，眼睛中闪烁出奇异的光。
“怎么了？”我停住脚步惊讶道。
“没……没什么……真的有这样可怜的人吗？”他自言自语道。
“喂！你们是不是走不动了？在坚持一下，翻过这道岭就到了！”遏老汉精神矍铄，站在木栈道旁的一株古松下呵呵笑道。
“能走动不了？我背你吧！”振浩在我身前俯下身来，回头笑道。
“呵呵，不用了，快到了！”我笑着摇摇头。
方振浩拉着我气喘吁吁爬到山上，潮湿的江风扑面而来，立时感到浑身凉爽。辉发山挺秀峻拔，临江而立。山下江水滔天，浊浪翻滚，山顶苍松翠柏，古木萧森。就在这一片广阔的山顶上，一座座古堡城墙的残垣断壁掩映在古木间，皆用黄土加沙石垒砌而成。墙壁下松软的沙土上散落着斑驳的残砖破瓦，萧条而落寞。
“这里就是辉发古城了。辉发山原名扈尔奇山，是明代扈伦四部之一，海西女真辉发部的都城。你们看到它现在破狼破虎，毫不起眼，大明万历四十二年，清太宗皇太极与孝瑞文皇后哲哲就在我们脚下这块地儿举行的新婚大典！也是从此地，开始了马踏中原的征程……”遏老汉指着眼前的古城废墟感慨道。
“啊！真没想到……这么小小的一座山头，竟然有这样的历史回忆啊！听着江水拍案的隆隆声，还真有千军万马奔腾的气势呢！”方振浩惊俯身捡起了一片破碎的琉璃瓦当，点头道。
“那么这里就有海东青吗？”我眯着眼睛眺望着靛青色的天空，几只大鸟展翅高飞，但我知道那不是鹰。
“海东青我到是没见过，不过苍鹰、蜂鹰、秃鹫、金雕倒是这里的常客。老话讲‘二八月，过黄鹰’就是指这个季节生活在俄罗斯的鹰便飞越鞑靼海峡到咱东北越冬。这些鹰最南能飞到澳大利亚，最北能飞到北极圈，咱这辉发山的石崖子就是它们最得意的‘旅店’。”
“姥爷！姥爷！”一声清脆的童声从山下传来，我回头看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穿着一套牛仔服气喘吁吁地跑上来。
“立烨！你大哥是从哪掉下去的？”遏老汉立着眼睛喝问道。
“你这老鞑子，别把我孙子吓着了！”随着一声洪钟般的笑声传了过来，一位满头雪发、身着黑色唐装的瘦高老人登上山来。
“崔老鬼！孙子掉悬崖下了，你还乐得出来！”遏老汉佯怒道。
“得了吧！老鞑子，云鹤那是从小跟我上山捕鹰的好手，就这么简单摔下去了？如果真那样，摔下去也好，没的辱没我鹰王的名号！”
“可是，爷爷，是我亲眼看到云鹤哥跳下悬崖去的啊！”那个小男孩红着眼睛说。
“呵呵！傻孩子！”唐装老人笑着抚摸了小男孩的头。
“呵呵，看来你也知道龙穴的事情了！”遏老汉笑道。
“你们那点秘密啊，云鹤能不和我说？你可要知道，除了我是他也有这层关系之外，我可是辉发山的正牌子鹰王呢！”
“来来来……你过来看看嘛！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唐装老人一手牵着小孩子
“呸呸……你不就是比我多得一届鹰王嘛！犯得着这么嚣张嘛？”
“老鞑子，你还别不服气啊，就那一届鹰王你服气不服气？咱们大小儿从这片黑土地狩猎出身，你还啥时候看过那样的鹰？嗯？”瘦高老人得意的笑容慢慢消失，代之一种感伤，干枯的双眼瞤动着，茫茫然望着江水滔滔东去。
“老把头……是不是又想起雪里红了？唉……”遏老汉走过去拍了拍老把头的肩膀，从怀中掏出一瓶二两装的二锅头，咬开盖子，自己喝了一大口，用袖子一抹嘴儿，随即递给了老把头，老把头仰起脖子咕咚咚一口气喝光，握着酒瓶子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掷向了遥远的江面—
“雪里红……我的雪里红！”
吼声惊天动地，但却只有崖壁间阵阵回音回应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