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的草原,青翠与天蓝相间,有个男人带着一个孩子骑着马,驰骋在这片自由的绿色海洋中,吓走了群群牛羊,也驱散了天空的阴霾。这个男子正手把手教着这个孩子怎么骑马,怎么在马上射箭,怎么在马上和人搏杀,而那孩子很享受着在马背上的感觉,那种风此刻还在耳边,转眼却在身后的自由洒脱。
只是这个孩子却在他第一次踏上战场的时候,再也回不到辽阔的草原了。
“你忘了我怎么和你说的吗?”蒙族大帐之中传来了一声雷鸣般的呵斥,高高在上的蒙族大汉查尔丹双手捧着沙哲的尸体,将之安安稳稳放在了一张桌子上。
查尔丹双眼血红欲泪,很是悲怆的地看着沙哲已经苍白的容颜,安远公主却双手叉腰,秀眉怒竖,满脸涨红,双目似要喷出火来:“我有没有和你说过,黄昭还不能死?”查尔丹也不理会这话,还是对着沙哲黯然神伤。在周围的众将或是低头默哀,或是默默看着,但是这种场合,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插话。
安远公主气得直跺脚,这时查尔丹方才发出声来,低声喃喃道:“对不起,是老师没有照顾好你。老师一定会为你报仇的。”说罢,查尔丹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报仇报仇,你现下已经是一国之主,蒙族大汗,能不能不要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安远公主怒色不该:“这是战争,是战争就会有牺牲!一将功成万骨枯!”
“但是沙哲死了!”查尔丹愤怒地嘶吼道。
“他的死怪谁?”安远公主气势不减,怒目依旧死死盯着查尔丹:“本来今日我们可一人不死,彻底击溃神州军军心,是谁托大让沙哲一人出战的?”
查尔丹听闻这话,颓然看着沙哲的尸体,憋了半天才诺诺道:“是我害死了他---”
安远公主听到这话,也消了些怒气,轻轻抚摸着查尔丹的脑袋。查尔丹就像个小孩子一般,依偎在安远公主的怀中。安远公主温柔地看着查尔丹,叹了口气,这个男人,就算是手握滔天大权,年纪已经四十多岁,却还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好了,大汗也无需自责了,沙哲这个孩子,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安远公主安慰道:“再给我几天时间,只要再忍几天,晋州那里一定会传来消息,到时候我一定让囚龙关灰飞烟灭,让那黄昭不得好死。”
查尔丹慢慢抬起头来,依旧是一脸悲怆。安远公主却将注意力从丈夫的悲怆转到了囚龙关上最后那射出的黑色箭矢上,她呆呆看着营帐外依旧挺立着的囚龙关。
“看来囚龙关上还有高手。”安远公主说完拍了拍查尔丹的脑袋,查尔丹从安远公主怀中站起身来,让安远公主能站起身。安远公主思忖了一番,然后对着帐中诸将说道:“囚龙关本身所谓的高手尽数不堪一击,如今已经被大汗尽数杀毙,但最后那支箭居然能档下大汗夺命一箭,恐之前情报不够详尽,日后怕会是个变数。”
查尔丹收拾起了之前的悲怆,冷峻的面庞昭示着他依旧是这个草原最伟大的大汗,最可怕的战士,他手里紧攥着自己的长矛说道:“下次我亲自上阵,我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裆下我的箭。”
黄昭在众将搀扶下回到了守备府,此刻他的脸已经看不到丝毫血色,查尔丹的可怕就像是萦绕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梦魇一般,只要他闭上眼就看到了自己三员大将在顷刻间被杀毙,甚至没有丝毫抵抗的余地。对面如此神将,自己军中谁能挡?谁敢挡?
常策跟着来到了守备府,黄昭突然双眼一亮,似乎是被困于矿井之中几日突然见到光亮一般,对,今天他帮自己挡下了那致命一箭,只有他能挡!黄昭急忙从位子上下来,就连跌倒了也顾不得直接爬到了常策身前,哭喊着:“常将军救我,我不想死在这里---”
常策想起之前黄昭的趾高气扬,再看到现在黄昭如此神态,不觉叹了口气。孙翰跟着常策一同进了守备府,他站在一旁也不管黄昭此时丑态,只是饶有深意笑着看着常策。
常策急忙扶起黄昭道:“黄将军切莫如此。”说罢常策回头看了一眼孙翰,孙翰依旧是一脸淡然的微笑,常策点了点头:“依我来看,此事还尚未到无可挽回之地。”
黄昭听闻这话,破涕为笑:“常将军莫非有破敌良策?”
常策摇了摇头:“末将愚笨,我是还没有想出任何退敌之法。”黄昭听闻这话,脸色又黯淡了下来。常策拍了拍黄昭肩膀:“不过黄将军莫需担忧,若是想要退敌,我需向黄将军借用一人,若是此人,这局还有一线生机。”
黄昭听闻这话,急忙站起身来:“如此局势,莫说是一人,只要能退敌,这整个囚龙关都归你差遣。”常策摇了摇头:“我常策只是一介武夫,还只是个从未上过沙场的新兵,为今之计,恐怕只有这位孙翰兄弟能助黄将军您退敌。”
黄昭听闻这话,这才仔细常策旁边这人,这人虽然穿着凉州军军服,但是的确是自己军中那个伙夫孙翰。黄昭满脸疑惑,指着孙翰问道:“他?”
孙翰见黄昭态度轻蔑,顿时不高兴了别过脸去道:“孙某人只有逃命之法,无退敌之计,常将军和黄将军还是另请高人吧。”
常策听到孙翰这话,冷眼看着黄昭:“黄将军,你若想活命,唯有靠他。”
黄昭呆呆看着孙翰,想起这个伙夫刚刚来到囚龙关那段时间,虽然履历上他只是一个厨子,但是就这个人表现出来的言行举止谈吐和能力,很容易就看出他和其他加入“无命铁卫”的人不一样,甚至他的才干远超自己,加之孙翰虽胖但是生得高大,使得矮胖的黄昭心中更是嫉恨,故而常常欺辱于他,并将他安排进了一辈子都上不了沙场的伙头营。
在此刻,军心已溃,手中再无大将,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之时,对于黄昭来说唯有相信孙翰,但只是怕这一交权,若孙翰胜了,将士们更能体会到孙翰之能与自己的差距,这军心所向怕是会动摇。
孙翰见黄昭犹豫不决,心中更是不悦,挖了挖鼻屎擦在了守备府纹金朱柱上,然后伸了个懒腰:“晌午时分喽,又要开锅造饭喽,大伙吃顿饱的。”说完就要转身离开。黄昭见状,终于是一咬牙拉住孙翰道:“孙先生莫要急着离开嘛。”说完黄昭对着孙翰一拜:“还请孙先生能赐予退敌良策。”
孙翰看了一眼黄昭:“只怕黄将军你一人这一句话,孙某人还不足以服众吧?”黄昭赶紧给周围的将领使了一个脸色,周围人齐齐下拜:“还请孙先生赐退敌良策。”
孙翰哼了一声,嘴角一扬:“这还差不多。”说罢也不管别人都站着,拉来一张椅子就坐下说道:“黄将军,若是想要退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求援喽。”
黄昭听闻这话,脸上再显轻蔑和不悦,本来还以为孙翰会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之策,未曾想到居然只是求援,加之孙翰之前明显不给自己面子,冷声回道:“我早在三天前第一天战败的时候,就已经修书给我姑父了。”
“你还算聪明。”孙翰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椅子上:“可惜,王爷应该是收不到你这封求援信了。”
“怎么会这样?”黄昭看着孙翰问道。孙翰依旧不紧不慢,靠着椅子摇了起来:“黄将军,我再问你,兵法而论,兵马未动,何以先行?”
黄昭知道孙翰有意考考自己,为了还能保住自己威信,急忙说道:“粮草!”
“囚龙关粮草可吃几日?”孙翰继续问道。
“常将军刚刚送粮前来,关中粮草可吃一季有余。”黄昭回答道。
“好。”孙翰点了点头:“那我再问你,粮草充裕,还需何以先行?”
“这---这---”黄昭听到孙翰继续发问,支支吾吾无法回答。
孙翰笑了,看着黄昭窘迫发红的脸,他开心地笑着,然后拍了拍黄昭的肩膀:“我再问你,在你面前有一篮莼菜,你如何将它做成菜肴?”“这---”黄昭听到这话略显犹豫,这莼菜本就是江南才有的植物,黄昭生于凉州,自然见都没有见过这莼菜,他只能支支吾吾回答:“加辣椒爆炒?”孙翰冷笑一声:“黄将军,这莼菜味道甘凉爽口,你居然想到加辣椒爆炒,看来是对莼菜此物完全不知。”说完孙翰扫了一眼周围众将:“做菜之前,最重要的,不光光是油盐加醋是否充足,你必须要知道你面对的食材有何特性,你才能知道该如何烹饪。同样,如果想要打胜仗,不光光是军马粮草,你要知道对面为什么打这场仗,去了解这场战争的本质,而后站在对面角度上去思虑如何打赢我们,才能依据此对症下药。我就只问在此诸位一个问题。”孙翰伸出一根手指:“今日囚龙关头,沙场之上,在瞬息间杀死我们三员大将的人是谁?”
众将听闻这话,都是茫然地摇了摇头。孙翰见状叹了口气:“你们居然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兵马未动,粮草与情报必需先行。我们现在连自己在和谁打都不知道,怎么赢?”说完,孙翰摊手面向周围之人,然后看着黄昭:“今日连斩我三员大将的,正是一统蒙族的大汗查尔丹!”
众将听闻这话,更是额头上齐齐开始流出冷汗。黄昭也是愣愣道:“此战居然如此凶险,不行,我再派人去向我姑父求援。”说完便急要笔墨,却给孙翰一手按下:“没用了。”孙翰双目看着黄昭:“且不说无命铁卫本就是配军,除了逃兵会给各州斩杀,其他无人会管死活,更别提如今朝中局势侯爷定不会冒险派遣援军。就看这东去三百里,我估摸着有七八个关口点着烽火,已经远至晋州。而囚龙关又在极西,地方偏远,据我所知,晋州现下告急,足足是二十五万大军压境,如果三关被破,大量铁骑长驱直入,等他们过了长河,就是二十五万大军直逼帝都,这是什么概念?若你是周老王爷,是解帝都之危呢,还是来救你这个侄子?”
“那我还要试一试!”黄昭颓然说道。孙翰摇了摇头:“没用的。”黄昭却固执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孙翰淡然道:“因为时间,凉州军此刻该在晋州相助,囚龙关未破,你那信使虽携紧急军情,但毕竟是无命铁卫,一路只能躲躲藏藏,送信至凉州定然发现了周老王爷不在凉州,转而送至晋州周老王爷处则需要五天时间,你之前并不知之前你所面对才是蒙族最精锐部队以及他们大汗,这个数量的敌军周老王爷未必会折返相助。若我们现在再写封信,晋州至囚龙关还需八天时间。之前安远公主有两次直接杀你之后破关的良机,以她绝对不会错过,我料想她定然有什么原因。”黄昭听到这话,虽心中还是不悦,但是孙翰所言却不无道理,只能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此说来,此事的确蹊跷,依先生之见,究竟其中有何深意?”
孙翰一脸默然,抛出了个问题:“你们说说,这次和蒙族人交战,可有何与往日不同的地方?”诸将听闻又是陷入沉默,孙翰似乎也早就料到,缓缓说道:“往日蒙族人攻关之前,定然是一路烧杀抢掠,所以先来到囚龙关的定然不是蒙族人,而是关外村民或是不赶巧的商客。这次先来的是蒙族之军,说明他们一路上是直奔囚龙关而来,所以他们在追求一件事情——兵贵神速!”说完孙翰扫了一眼周围,所有人无不陷入一拍脑袋之后恍然大悟后的错愕之中,孙翰继续说道:“后来听闻此番战线之长加上晋州三关告急,所以我可以大胆推测,安远公主完全是在故布疑阵,以大战线和充足的粮草来给整个神州军队一种他们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她真正的目的不是在晋州,而是以这小队精锐骑兵在囚龙关打闪电战!这正是当年韩信出蜀,算王击溃大成王朝所用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说完孙翰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常策,继续对着黄昭说道:“安远公主这几日都只是在试探,试探你是不是会去向凉州军求救。她自然知道即使你身份特殊,但她这几千精兵绝对不会使得你立刻去求援,这就为她争取到了最早的三天时间。只要凉州军在晋州战场上出现,就是她全力进攻囚龙关之日。”说完孙翰拍了拍黄昭肩膀:“如今囚龙关已经是孤城一座,其他关口和周老王爷皆无法前来支援,若想活命,只能靠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