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策此时俯瞰着囚龙关前对峙着的两军,一股肃杀的威严死死压在了两军中间不过三四百步的空白之中,他明白,正是三四百步的距离,往往就是胜与败的博弈,生与死的隔阂。
孙翰也凝望着沙场,对于孙翰来说,他明白再大规模的战争,都是由一场一场小战役组成的,这些小战役的胜负都有可能会成为决定最后胜负的因素。但是不论对面有何计策,最终真正支撑起这些计策的,都是最最简单的搏杀,最最简单也最最单纯的血与肉之间的较量,只有你死我活,这就是战争。
而此刻黄昭的注意力则是全部集中在了在这个时刻前来搦战的沙哲。这个叫沙哲的蒙族将领身披狼皮,而狼头就像是一顶帽子一般戴在他头上,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长矛,对着神州军不断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嘶吼着,就像是一只野兽,一只没有任何约束的野兽。
黄昭毕竟也是经历过大阵仗之人,他看着沙哲不停怒吼着,大声喝道:“张会何在?”只见阵前走出一人,身长虽不足七尺但是生得一身横肉,远远看去就如同一个秤砣,随着胯下战马走动身上的膘肉也是不停晃动。这人手中拿着一把长斧,大声回答黄昭:“末将在!”
“你去会会这个沙哲。”黄昭甩手道。张会大声回道:“末将得令!”说罢转身拍马冲向沙哲。
“此人是谁?”常策见黄昭派人迎战,便好奇问道。孙翰看着张会架马离开神州军阵列,回答道:“此人名为张会,本来是个市井屠夫,听说同一家主顾之间因赊账问题起了纠纷,他一个人带着一把斩骨斧杀光了这家足足二十口人,后来主顾家的老爷还被他带回屠宰场,据说官府抓他的时候这个主顾被吊在了杀猪用的钩子上给剥皮剔骨。张会这种凶暴之人,就因为这股狠劲,给送来了‘无命铁卫’,免去了一死。”常策点点头:“如此看来是个角色啊。”孙翰却摇了摇头:“可惜来到囚龙关之后和黄昭一同作威作福,身子早就被酒肉掏空,早就没有当初那股狠劲了。”
且说沙哲见有人来迎战,深吸一口气,又发出一声怒吼,挺矛来战。只见两匹马猝一相近,那张会就是劈头一斧,沙哲横矛一隔,顺着手一翻挺矛朝张会脑袋上刺去。张会脑袋一歪,躲过了这一矛,又是抡起大斧挥向沙哲的胁下。沙哲一个咬牙,将手伸出,拿住了斧柄,斧头则被沙哲死死夹在了腋下,再听闻沙哲一身怒吼,身子一别,张会感到一股巨力从斧上传来,使他握斧不得,只得松开,直接连人带马一同给别倒在了地上。沙哲看着倒在地上的张会哈哈大笑,将夹在自己腋下的战斧抛在了张会面前,张会愤愤然拍了拍身上的灰,捡起战斧要再次爬到马上,但是张会拖着一身膘肉吃力上马的情景,惹来蒙族将士的哈哈大笑。
张会好不容易爬到马上,已经累得满脸通红,他双目死死盯着沙哲,骂了一句:“干,老子和你拼了!”挥斧再朝沙哲砍去。沙哲见张会大斧砍来,不慌不忙,右手横举长矛一挡,张会这一斧就再不能再进一步。沙哲嘴角一笑左手闪电般伸出,居然将张会头盔给摘去,张会的束发被解,顿时乌黑长发披散开来。沙哲马缰一拉,看着披头散发的张会,又是哈哈大笑。
“大胆鞑子,居然羞辱我们,吃你爷爷一棒!”“无命铁卫”这边又一人策马冲出了军阵,只见那人生得高瘦,手持一根狼牙棒,直取沙哲。蒙族军中有几员将领见状也要策马而出,查尔丹却摆了摆手,示意这几员将领还不需出战。这几员将领看着这高瘦之人伙同张会合战沙哲,心中多有不甘,只能一甩缰绳,呆在原地看着。
“这人功夫不错,这几棍子比那张会高明多了。”梁威一只脚踏在城墙之上,很是悠闲地看着下面大战。常策也觉得这高瘦之人的确有点本事,向孙翰问道:“孙兄弟,此人又是何人?”
孙翰回答道:“此人名为赵满,他本就是个教头,在一户大户人家看门护院,听说他同这户人家的少奶奶**被主人家抓到了,他一怒之下就将这户人家都给杀光了,这才来了‘无命铁卫’。他本身是个练家子,功夫自然不是张会这种市井之人可以比。”
常策点了点头,继续看着下方战况。很显然赵满加入战阵,使得沙哲不再同刚才一般轻松了,此时的沙哲,全神贯注于交战之中。赵满狼牙棒挥得如风,张会也因赵满的加入,手中战斧也是上下翻飞,但即使二人围攻沙哲,也未能讨得太大便宜。沙哲手中长矛如疾电,张会同赵满也都奈何不得。三匹马呈“丁”字在不停转动着,就听见不停地“叮呤当啷”之声,可见三人打得难解难分。
“妈的死鞑子还真他妈能打,看老子过来砍了丫的脑袋!”神州军中又是一人冲出,此人手持长刀,皮肤黝黑,身材壮硕,正是之前在伙头营羞辱孙翰的胡流。孙翰见胡流冲出,咧嘴一笑。
常策看出了孙翰不怀好意的笑容,问道:“孙兄弟,看来你同这胡流之间恩怨很深啊?”孙翰笑意更盛:“这个胡流性情暴虐,他本就是军中一员小将领,却因虐杀手下士兵被送来‘无命铁卫’,但是来了之后性子却没有丝毫转变,仗着自己勇武夺下囚龙关第一战将之名后,他反而因为在边关无所顾忌而变本加厉。他平日最喜欢看的就是士兵之间厮杀,只要喝醉酒就喜鞭笞手下,非但是我,军中八成军士都曾被其羞辱过。”
常策听闻这话,点了点头,不过转念一想,问道:“他就是囚龙关第一战将?”孙翰点点头:“曾经是,不过现在也不过是个被女人酒肉给掏空身子的虚壳子罢了。”
且说胡流加入战阵之中,那边蒙族又是一阵骚动,有个将领直接对着查尔丹道:“大汗,你快下令吧,我定要撕了这群无耻的神州人。”查尔丹依旧摆了摆手:“这三个人,沙哲能够应付,我心中有数,你们不需上前迎战。”
沙哲被三人围在中间,渐渐感到了吃力,额头上慢慢渗出汗来,身上也出现越来越多的伤口,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战袍。他的意识随着疼痛也慢慢模糊起来,但是他却越战越勇,浑身肌肉都紧紧崩起,牙关紧咬,双目圆瞪,手中长矛挥舞得明显比之前更快,力量也更大。
此刻的沙哲,才真正是一只野兽,一只被周围的荆棘困住的野兽,一只被压制在牢笼中的野兽。一只红着眼,呲着牙,满腔怒火,要将周围阻碍自己的一切事物完全毁灭的困兽。
人,往往在顺境之中,会慢慢感觉骄傲,感觉无聊,从而失去了上进心,慢慢沉湎于这种顺境,再也没有拼搏的念想,所以也不会再有提高。只有当一个人处在困境之中,他才能激发出自己全部潜能,他才能知道,自己究竟能有多强。就像如今的沙哲,已经顾不上身上有多少伤口了,在浑身疼痛之下,只留下脑海中唯一的念头——杀,并且被这个念头所驱使,将自己平日里所学到,藏在自己浑身肌肉之中已经化为本能的一切招式尽数施展开来,施展地更为完美,更为强悍。
“啊---”沙哲一声怒吼,这一声怒吼吼得比之前他任何一声都来得壮阔,来得慑人。随着这一声怒吼,沙哲说中长矛旋转,朝着三个方向连续做出了三招精妙的攻击,居然是生生将围攻他的三人都给逼退开。
查尔丹拍了拍手,欣慰地笑了笑,沙哲终于在实战之中获得了成长与提高,在查尔丹旁边的几个将领也是异口同声叫好:“漂亮!”
但是突变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就在沙哲刚刚贯通自己所学的时候,一支箭不知从什么地方飞出,这支箭来得突然,使得沙哲根本没有机会去躲,他也绝对不会想到会有这样一支箭飞来。两军对阵,本就该是一对一,神州军以三对一本就已经让人不齿,但绝不会有人想到,这支神州军还能做出更为下作的事情来——冷箭。
沙哲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这支箭给射下了马,无力地向后栽倒。他抬头的瞬间,看到了太阳,看到了天空中盘旋的鹰,同时也看到了一只手。
查尔丹眼角拐到黄昭拉弓引箭就知道不好,他未曾想到神州军居然会用放冷箭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当时情况也容不得查尔丹再细想,直接马鞭一甩策马而出,正好赶到接住了沙哲的身子。查尔丹将沙哲轻轻横放在了自己鞍前,沙哲此刻尚有一丝气息,呆呆看着查尔丹,以及其微弱的声音说道:“老师---对----对不起---”查尔丹以命令的口吻大声喝道:“不要说话!”之后查尔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了张会,张会刚举起手中战斧一声大吼要上前去迎战,却发现查尔丹此时已经在自己身旁。查尔丹看都没看张会一眼,他的左手如同钳子一般死死钳住了张会的喉咙上,让张会这一声大吼只能憋死在喉咙中,将张会硬生生从马上给拽了下来。张会双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掰查尔丹的手指,却发现查尔丹的五指如同绑缚的锁链一般嵌在了自己肉中,无论自己怎么用力,手指甚至都没有丝毫的松动。查尔丹就这样左手提着张会,右手持着长枪,借着脚底烈马马速,将长枪倒持,对准赵满便掷去,赵满慌忙之中横起狼牙棒想要阻挡,但查尔丹投来长枪之快让赵满即使脑海之中有了抵挡的念头但身体却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这一枪直接从赵满胸口贯穿,将赵满从马上给射落,直直钉在了沙地上,只看到鲜血从枪身上缓缓淌下。查尔丹调整马头,又冲向了胡流,胡流心中已经知道不好,立马调转马头赶紧要逃跑,他才刚刚转过身来,就感觉右肩一疼,一支箭从自己右肩贯出。胡流诧异地看着这支箭,还来不及惨叫,左肩又是一支箭贯出,而后是自己的左腿,右腿,皆是已经被箭射中,胡流此时脑海中已经没有痛的念头,只留下了三个字——不可能。
换了别人的确不可能,但是射箭的人是查尔丹,是统一蒙族的大汗,蒙族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战士,同样也是蒙族最好的弓箭手。凡是看到刚才的一瞬间的,不论是蒙族人还是神州军,都已经木若呆鸡:查尔丹从容地从马背上拿出了四支箭,他左手依旧擒着张会,他是用右脚顶住的弓身,右手将四支箭一同放在了弓上,然后将弓拉成满月,这四支箭都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没有丝毫差池,分别射入了胡流的左肩,右肩,左腿,右腿。
胡流呆滞着从马上摔了下来,他看着神州军的军阵,眼里只余下绝望。此时心中已经完全被震慑的黄昭,根本就没有采取任何举措的念想,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胡流趴在地上,一只手朝着自己这里伸出,似乎要抓住些什么。查尔丹从马上跳了下来,他将左手一直擒着的张会扔在地上,此时张会脸上已然两眼凸出,且整张脸都成了青紫色,扭曲的面部似乎在诉说着他死前所遭受的痛苦的折磨。查尔丹没有再去管张会的尸体,他看着还在地上匍匐着的胡流,从腰间抽出马刀,站在胡流身后,一把抓住胡流的脑袋,将他拎起,然后将马刀横在胡流的脖子上。查尔丹死死盯着黄昭,双目之中尽是恨意,似乎这一切都是为了做给黄昭看——他缓缓将马刀割入胡流的脖子之中,将胡流的脑袋给割下,血水从胡流脖子的断口中蓬勃而出,查尔丹仰面朝天任由这血水打在自己脸上,他享受着这血雨,然后朝天发出了一声闷吼,伸出手指指向了黄昭。
黄昭此刻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早就没有先前的趾高气扬和从容,取而代之的则是瑟瑟发抖的身躯和慌张的神情,甚至给人一种坐都坐不稳要从马上摔下的感觉。查尔丹不战则已,一战就如同秋风扫落叶,不论胡流赵满张会三人武艺或高或低,在查尔丹面前都如同是平时兵士训练砍杀用的木人一般没有丝毫抵抗之力。查尔丹再次上马,将胡流的脑袋奋力掷向了黄昭,同时他又是从马背上拿出一支箭,拉弓引箭直接向着黄昭这边射来。
孙翰见状也顾不得太多,急忙在城楼上大喊:“保护将军!”但此时底下军阵之中的兵士似乎都如同丢了魂一般。孙翰心中着急,常策却有了行动,他急忙从自己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来,也是拉弓引箭就朝城楼下射去。查尔丹的箭在空中追上了他抛掷出去的胡流的头颅,但是箭势不改还是冲向了黄昭,就在离黄昭仅仅一尺远的地方,一支箭射下,这支箭同样射入了胡流的头颅之中,将胡流的头颅连同查尔达的箭都给打落在地上。随着这颗头颅地落下,黄昭方才回过神来,急忙大喊:“撤军!”而那些丢了魂的神州“无命铁卫”如同听到了赦令一般,一股脑得往囚龙关冲去,他们都不敢再去面对就站在两百步远仅仅一个人的查尔丹,他们脑中唯一的念想就是赶紧离开这个人,整个撤军的情景,仿佛就像攻关的是这群“无命铁卫”一般。
孙翰此时却丝毫不在意如同潮水一般涌入囚龙关的神州军“无命铁卫”,而是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常策。常策此时在城楼上迎风而立,他手中的黑弓还没有放下,他的双眼盯着查尔丹,而此时还在沙场之上的查尔丹也是看着城楼,看着城楼上那个拿着弓的常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