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常策一拍桌子:“好,好一个天生反骨,好一个狼子野心。”孙翰笑道:“来路崎岖,蒙族之战,或是上天赐予你的一个契机,助你开始复国之路。”常策冷哼一声,摇了摇头:“复国?昔日天马城前衔云关我父亲以一万之兵拖了大统朝三十万大军整整一年时间,却没想到大统朝算王暗渡天江,再以诡计逼得大成王杀我父亲,父亲这衔云关一万大军不是战死,而是死在了大成王的手中,是何等可笑?如此大成朝为大统朝所击溃也是自然之事,我何必要复如此之国?”说完常策在孙翰面前弯腰下拜,接着说道:“孙兄,我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不是复国,而是开创一个新的时代!”孙翰拍了拍手:“如今你终于肯对我坦诚说出你心中的大志,好!我也正有此意,既然我们目标一致,我就一定会完成这个时代的开创,不成不休!”梁威听闻二人说出这番话来,将握着佩剑的手松开,大咧咧说道:“好一个不成不休!豪气!孙兄弟我梁威是个粗人,你不要见怪,今日大哥和孙兄弟说出如此豪言,当进坛酒,当进坛酒!”说完就要叫驿站之人拿酒过来,孙翰急忙劝阻道:“梁兄弟不用了,过会要是打仗打起来了,可别到了沙场上醉倒了。”
常策摆了摆手:“孙兄弟此言差矣,过会真要打起来,上了沙场被人杀了,心中定然会后悔此刻没有好好喝酒。”孙翰听闻这话一拍桌子:“好,喝,我们喝!”
就在三人等酒之时,却听到驿站外面传来一阵擂鼓之声,还有兵士在嘶吼相传:“敌袭!”“蒙族人杀过来啦!”声音极为混乱,紧接着就是雷鸣般的马蹄声,该是黄昭开始整军迎敌了。
孙翰看了看常策,再看了看梁威,说道:“来得真快。”
就在这时,他们三人要的酒已经送上,梁威大笑道:“不快不快,来得正正好!”说罢,便是开起酒坛子,倒上了三大碗。
梁威直接痛快地喝下了这碗酒,常策微微一笑,也是跟着一饮而尽,只是孙翰看着这碗酒,双眼却有些闪烁,迟迟未动,常策看着孙翰神色异常似要哭了出来,问道:“怎么了,孙兄弟?害怕了么?”
孙翰长长舒了口气才算稳定住自己的情绪,缓缓说道:“怕,当然怕,不是怕死,怕的只是一辈子就这样碌碌无为,一辈子得过且过。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等了这么多年,哪怕只是一个去死的机会,不为了证明什么,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自己这辈子活着不平庸,不简单,足够轰轰烈烈。即便我一直只是一个伙头军,但是我一直都告诉自己,只要在这里活下去就会有机会,哪怕只是很渺茫的机会。我也曾绝望过,迷茫过,宛如行尸走肉,生活漫无目的,无数次我甚至想要了却自己的生命,放弃这一切,但是当这个机会就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过去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哪怕这个目标再如何不切实际,甚至只能靠运气,但是天道酬勤,自强不息总会有出头天。”说罢,孙翰两只手分别拍了拍梁威和常策的肩膀:“谢谢你们。”
梁威听完这话满脸通红,似是憋了很久一般,这才舒了一口气道:“我梁威没读过什么书,也说不出像孙兄弟刚刚所说的话,但是孙兄弟这话真的说到我心里去了。”说罢,梁威看着常策:“大哥刚刚和我说可能要打仗了,我心中除了吃惊便是兴奋,我想大哥也是这样想的。男人,如果要一辈子平庸,还不如早点去死!”
常策来到自己的房中,米卡见到常策回来,立刻倒了一杯水,常策对米卡视而不见,直接将自己那身凉州军中最为常见的银白战甲披在身上。米卡见状立刻来到了常策身边,为他整理战甲,常策也没有再阻拦,安静地看着米卡为自己扣好束带,系好绳结,而后微微一笑:“谢谢。”米卡也是还以一笑:“这是我该做的。”待常策整装完毕,米卡急忙递上水:“大人,喝口水再走。”常策看着那杯水,摇了摇头道:“不用了。”说完常策站在横放于桌上的长槊和长弓之前。那把长槊通体乌黑,有九尺之长,槊头乃是镂空纹龙,还挂着一抹红缨,而那把长弓亦是通体乌黑,上边隐约可见金色鸾凤纹路。常策拿起长槊与长弓,深吸一口气:“老朋友们,我们要去沙场了。”说罢常策转身离开自己房间,只留下米卡孤独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那杯水。
常策站在驿站门口,他部下二十四人连同孙翰此刻分为两列纵马站在了驿站门口,梁威肩上扛着自己的大砍刀,面对常策大声道:“大哥!已经全数集合完毕!”常策点点头,翻身跨上自己的战马:“我们走。”
还未至囚龙关关口,就已经看到了在囚龙关关前烽火台上冒出的狼烟,这股狼烟直冲云霄,就如同一条飞升而起的虬龙一般盘旋贯天。
但是,最让孙翰在意的并非囚龙关的狼烟,而是点燃狼烟的关口不仅仅囚龙关一处。孙翰能够清楚的看到往东而去蜿蜒的“无望长城”,已然有七八处关口已经点燃狼烟,这就意味着,这次进攻蒙族人不单单只是进攻了囚龙关一处,而是在同一时间进攻了“无望长城”多个关口,这让孙翰意识到,这次进攻,是蒙族人大范围的全面入侵。
就在常策的人马将到囚龙关门口的城楼之时,正巧遇上了黄昭胡流等人,孙翰急忙压低了盔檐防止被他们认出。黄昭看了眼常策,眉毛一挑,冷哼一声道:“你们几个送粮的来这前线干嘛?”常策也不生气,作揖道:“参见将军,我等烽火骤燃,战鼓四起,想必是发生战事,愿尽绵薄之力。”黄昭哈哈大笑:“本帅在这里打了几十场仗了,从未败过,还需要你们这些个新兵蛋子?在这里看着本帅把这些鞑子杀得屁滚尿流吧。”说罢,黄昭便跨上自己的战马,带兵策马而去。常策等人则是被黄昭旁边的几个副将请上了内关的城楼参看关前战事。
孙翰跟随常策来到内关城楼之上,此刻囚龙关外关正门之上已经布满弓手,箭皆上弦,而黄昭则是站在了外关城楼正中,这些弓手只待黄昭一声令下,就是对前来冲关的蒙族战士进行第一波压制,如果有蒙族战士能逼至关前击破囚龙关正门,他们将要直接面对的就是一堵没有门逼得行势急停的城墙,也就是此刻孙翰常策等人站在的内关城楼之上。到时蒙族战士只能回头寻找侧门,只是这行势一滞间内关城墙上的弓箭手就会将之全部射杀,这些骑手尽会成为瓮中之鳖。
黄昭自然之道囚龙关的妙用,毕竟他已经在此守关多年。他安静地拉来一张太师椅坐在上面,安静地看着远方飞奔而来的敌军。
孙翰看着远方,此时蒙族的前锋尽是骑兵,这群骑手们都是如同离弦之箭,飞速冲向囚龙关,马蹄带起沙丘之中的砂砾,从远处看就像是一条巨蟒从远处奔袭呼啸而来。这些蒙族骑手各个身穿黑衣,而在这队骑手最前方的领头人,已经从马背上拿下弓箭,对准城楼。
“来得好,死鞑子,看爷爷我杀光你们!”黄昭手一挥,怒吼道:“放!”
两边似乎有了非常的默契,为首的蒙族骑兵也在同一时刻喊了“放!”,一边是如同暴雨一般的流矢从天而降,一边是如同飞蝗一般的箭镞逆空而上,只是可惜,囚龙关毕竟高耸,蒙族的箭矢大多都只能射在了城墙上,不甘地落下,还有一半即使射上了城墙,也已经是强弩之末,难穿缟素。
而“无命铁卫”射出的弓矢,无不贯入这对蒙族骑手的身体之中,只听得此起彼伏的马啸和惨叫,就有多个骑手连人带马被这乱矢射杀,鲜血慢慢湿润这干燥的沙地。
孙翰看着地上那些已经倒下的第一批蒙族骑手,心中不免有些怜悯,同时想想又觉得疑惑:“骑兵优势在于机动能力与扫荡能力,以之攻城实在不妥。蒙族人往往该是步兵攻关,待城门破了再使骑兵贯入,今天怎么上来就用骑兵冲城?且不说冲城是无用功,即便冲到城下,一个个都成了活靶子,这还未开战便折损骑兵,这明显是利大于弊的。安远公主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是囚龙关这波箭雨只射杀了这队蒙族骑手在前之人,后边还有很长一队的人继续策马冲锋,但就刹那这队蒙族骑手做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他们由之前的列队变为一字排开的横队,之前的巨蟒此时化为了一波巨浪。
孙翰心中更加吃惊,暗想这队蒙族骑手本就在低处,而且被拉开距离,若是一列队冲击前方之人能为后方之人抵挡一定程度的弓矢,反而有利于冲锋,如现在这般一字排开,反而会失去了前方之人抵挡优势,这是要送死。
此时吃惊的不只是孙翰,常策、黄昭也都是非常疑惑得看着这变阵的蒙族骑手。但黄昭毕竟在囚龙关也数年,又是一声令下,第二波箭矢就要射去,这时这队蒙族骑手又做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举动——集体调转马头!
孙翰继续想到:“一鼓作气,再而衰,这些骑兵因为弓箭就调转马头绝对不利于快速逼近囚龙关,而如果蒙族骑手不能快速冲至近身攻关,迟早他们都会被这箭矢给射杀殆尽----等等,如果他们开始就不是想要逼近关口攻关呢?”孙翰心中疑惑慢慢开朗。
第二波箭矢如约而至,但是由于此时蒙族骑手已经开始回撤,这波箭矢只是射死了几个来不及回撤的骑手罢了。黄昭摆了摆手,示意弓箭手待命,眉头紧锁看着那后撤的蒙族骑手,心中也开始迷茫,拿捏不准这些蒙族骑手真正的目的。
这些蒙族骑手后撤了几十步之后,再次调转马头向着囚龙关冲来,黄昭手一挥,又是一轮齐射,又有几十个蒙族骑手死于箭矢之下。在下一次箭矢到来间隙,这队蒙族骑手又一次调转了马头,如此往复了三四次,黄昭显得有些失去耐心了,很不耐烦地一次又一次下令射箭,而蒙族骑手似乎对于回撤距离的把握越来越准确,在第五次调转马头之后,几乎没有士兵死于箭矢之下了。
“这些骑兵只是标尺,目的就是为了计算囚龙关箭矢能够射到的射程,他们的目的只为了换回这个安全的距离。”孙翰对着在他旁边的常策说道,说完孙翰又自己估摸了一下,若是平射,囚龙关弓箭手最大射程就在一百五十到两百步,最好的箭手能射到将近三百步,今日顺风,这般借着囚龙关城楼高度抛射射程能到五百步到六百步,所以六百五十步就是最为安全的距离,而此刻这群蒙族骑手所站的位置,就是在六百五十步处。
“为了得到这个安全距离而牺牲了近乎三百个骑手?”常策还是不敢相信,反问道。孙翰点了点头:“我们对手的战术皆出自安远公主的手笔,为了目的不在乎损失的人,这是她的风格。”
“都给我射啊!”黄昭似乎对于蒙族骑手来回之举越发急躁,抢走了面前一个弓手的长弓,拿起箭就朝关前的蒙族骑手射去,但先不说黄昭宿醉之后拿弓的手都在颤抖,这一箭根本就没有把弓拉满就射了出去,导致箭矢只停留在了三百步的位置。
孙翰心中暗暗好笑,他也知道黄昭已经被慢慢磨得失去耐心和冷静,很有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决定。孙翰很明白,战场之上只是些许冲动导致的疏忽可能就导致全军覆没,而黄昭心中一直有三个很严重的问题,一点是因为他父亲同蒙族交战战死沙场而对蒙族的仇恨,第二点是这些年来黄昭在囚龙关守备遇到的战役都几乎很轻松顺利就能全歼对方,第三点就是这些年来在囚龙关作威作福而形成的易怒。
黄昭现在就像是一个膨胀了的火药桶,里面已经塞满了火药,只等一个火星来点燃这一切。
那些蒙族骑手站在离关口八百五十步之处,也不再做冲锋,一个个都从马背上下来,席地而坐,看着关上的黄昭,很是悠闲地朝关上招招手,或者直接对着囚龙关方向脱下裤子来撒尿,然后提起裤裆哈哈大笑。这时候又来一个嗓门大的,直接用神州话对着囚龙关吼道:“黄昭小儿,当年你爹死的时候哭着向我们求饶,今天你也求饶我们就给你留个全尸。”
这句话彻底使得黄昭被点炸了,他气势汹汹对着旁边之人大喊:“拿我刀来!开门!”旁边一个将领似乎看出来了黄昭有些激动,急忙劝阻道:“大人不可啊!”黄昭哪里听得进去,直接就朝那将领面门一拳:“到底听你的听我的!”那前来劝阻的那名将领顿时口鼻流血,仰面倒在地上。周围将领见状,想起黄昭平日脾气,也不敢再多言,只得跟着黄昭一同下楼点兵冲杀出去。
就在黄昭从外关的城楼下去点兵冲杀出去之时,孙翰也是转身从内关的城楼上下去,常策看着孙翰离去,便问道:“你不看看黄昭与蒙族骑手短兵之战?”孙翰伸出手摇了摇:“自古良将恨攻城,若想要强攻就是要填命,这是守城者永远不会失去的优势,但是如今黄昭亲手将这个优势丢弃,他已经输了!”说罢孙翰然后摘下了自己一直压着不让周围人看见自己脸的头盔,叹了口气,心中默想:“这场战争显然对方经过了周密的部署和漫长的准备,甚至将黄昭的心理都已经研究透彻,甚至在很早的时候就有意无意开展了骄兵之计,安远公主果然不简单啊。”
相对而言,蒙族人皆是人高马大,所以不论是马战能力还是陆战均要高出神州军。如今黄昭丢掉了囚龙关的地利冲杀出去,又妄图与蒙族骑手短兵相接已是大忌,而蒙族骑手敢实施诱敌之计,说明在这之后肯定还有后手。这第一仗,黄昭已败,在孙翰的心中,这个结果已经再没有丝毫的转机。
事实的结果也如同孙翰心中所想一般,黄昭冲出去的兵马被这队蒙族骑手引诱至某个沙堆之后的埋伏圈,如若不是黄昭周围士兵奋力突围,此时恐怕黄昭已经死于沙场之上。而蒙族之人似乎也并不急着赶尽杀绝,见到黄昭率人突围之后没有继续追击。好不容易回到囚龙关的黄昭,已然是衣衫破败,铠甲凌乱,满脸血污,披头散发,双目无神,满脸狼狈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