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策再回到驿站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他推开了自己的房门,房间中是一片黑暗。常策心想梁威同自己住一间房,此刻他应该是已经睡了,所以也没有点灯生怕吵醒梁威,但常策却闻到漆黑的房间之中还透着一股异香。常策心中好奇,这股香气显然不会是梁威身上的。但因为晚上喝了许多酒,加之与孙翰聊到后半夜,此刻他已经是困顿无比。所以常策也未多想,便解开了腰间的佩带,突然一双温柔的手从背后环绕常策腰间,常策顿时觉得后背被一对硕大的肉团给顶住,瞬间常策就清醒了,急忙回头看,发现正是在晚上黄昭赏赐给他的胡人歌姬。
常策一把将那胡人歌姬的双手给拉开,急忙点亮灯,对床的梁威此时已经不知去向,唯有自己床上的胡人歌姬在灯光下露出了自己如丝绸一般的洁白肌肤,床上的被子如同一条水蛇般缠绕在那歌姬的身上,更是添加了一份妖娆。常策皱着眉头坐在了椅子上,看着那胡人歌姬,叹了口气:“你走吧。”
那胡人歌姬却双眼含泪,用着极为生疏的神州语说道:“大人,大人---我能跳舞能暖床---你---你让我服侍你---你别赶我走,我----我不想回那地方去---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能够出来----”说罢,那胡人歌姬就开始抽泣起来。常策看着那胡人歌姬布满泪痕的面庞,摇了摇头,倒了一杯水,递给那胡人歌姬,道:“就算今日我收留你,但我明日就要离关,军中有律,我也不得带你走。”那胡人歌姬听到这话,两目之中的泪珠如同连珠一般落下,常策放下手中的水杯,伸手欲要将胡人歌姬眼角的泪给抹去,却停在半空然后放下,只是说道:“你也别哭了。”说罢常策吹灭了刚刚点起的油灯,走向原来梁威睡的床,掀开被子对胡人歌姬说道:“你早点睡吧,能睡一夜好觉就睡一夜吧。”
翌日,常策早早醒来,军旅生活的作息时间就像铁律一般,常策早已养成了习惯,他坐起身来,正要穿衣,却发现那胡人歌姬已穿好自己衣物立在他身旁,双手擒着常策的衣服,微笑道:“大人,让我服侍你穿衣吧。”
常策站起身来,摇摇头:“你不需如此。”说罢便拿走了胡人歌姬手中的衣物,自行穿上,那胡人歌姬满脸失望,看着常策穿好衣服,只能悻悻然站在一边。
常策穿好衣服,便推门出去。梁威此时已经在驿站院落里挥舞着自己的大刀,开始了一天的晨练。梁威见到常策从房中出来,满脸堆笑道:“大哥,昨晚过得如何?”常策心中好气,对着梁威骂道:“谁让你擅自决定把这胡人歌姬送到我房中的?”那梁威拉过常策,悄悄在他耳边道:“若不如此,恐怕那黄昭又多口舌。”常策无奈地摇摇头说道:“粮草点送完毕,过会待大家都起来后,通知回营。”说罢,常策便径直离去。梁威急忙喊道:“大哥,你去何处?”常策微笑回答道:“尝尝这边关的早饭。”
边关的伙头营,向来是边关最为简陋之处,借着明亮朝阳常策这才看清了囚龙关伙头营的样貌:草草几间简陋的营房,稀松的木架和营房布上满是油污,在伙头营正中的几口铁锅也是漆黑,此时营房中炊烟袅袅,这里的人已经开始准备今天早饭,搞得到处都是呛鼻的烟味。而在营房正中的,正是孙翰,他似乎闻不到这烟味,从容镇定地指挥着此处一个个人完成手中工作,再过一会便是大军过来吃早饭的时刻,此刻伙头营的众人虽然忙碌但也井然有序,各司其职。
常策也不打扰,只是静静看着孙翰指挥着此处伙夫造饭。孙翰不一会就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一笼笼洁白的馒头都已经蒸好,小米粥都准备得当,几盘炒菜也摆在桌上。孙翰方才坐到了常策边上,伸了个懒腰然后眯起眼,端着一碗包子放到了常策身边,自己先吃了一个说道:“将军真早啊,昨晚过得如何?”
常策也是拿起一个包子吃了一口,然后回答道:“还行。”孙翰满脸坏笑看着常策:“哦?我说那胡人姑娘,感觉如何?”
常策看孙翰一眼,问道:“你怎么知道?”孙翰笑道:“昨天黄昭吃完就是我们伙头营去收拾的,当然知道了一些昨晚的事情。”说罢,孙翰拍了拍常策肩膀:“小心那个女人。”
“小心?”常策满脸疑惑问道。
孙翰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外面开始嘈杂喧闹起来,正是囚龙关“无命铁卫”前来吃早饭了。这时突然传来了一阵大喊:“孙翰,你给死出来!”
孙翰急忙出去,见到那喊自己之人乃是黄昭极为重用的亲信胡流,眉头一皱,旋即变成了一张笑脸。此刻胡流显然是宿醉未醒,满脸通红一身酒气。孙翰知道胡流没有招惹的必要,更何况他还醉着,急忙陪笑道:“胡将军,有何指教?”
那胡流一手把孙翰脑袋按在桌子上,一手拿起一碗小米粥,直接倒在了孙翰脑袋上,滚烫的粥水混着一粒粒小米顺着孙翰的脸庞留下,粘稠的米糊更是粘得孙翰头发眉头全是,周围兵士见到此状,都是哈哈大笑。胡流破口骂道:“你给老子吃的什么东西?边关这风大干燥,老子昨晚又喝了这么多酒,你粥里放这么多米,是想让我干死啊?”
孙翰此时满头小米粥,还在冒着热气,拳头死死压在桌上满脸堆满了杀气,突然他就松开了拳头,换成了一张笑脸说道:“多谢将军指点,小的以后定当改善。”那胡流方才松开按着孙翰脑袋的手,冷哼一声,孙翰急忙盛了一碗粥水较多的小米粥,递给了胡流。
“还算识相。”胡流也不多说,和自己是士兵一起继续吃起来。
孙翰回到了常策旁边,用毛巾擦干脸上污秽,愤然骂了一句:“吃吧吃吧,最后几顿饭了,多吃一点。”这句话让常策吓了一跳,常策急忙问道:“孙兄这话怎讲?”
那孙翰一脸阴郁问道:“你可知这次他们抢来的这几个胡人歌姬都是何人?”常策摇了摇头,孙翰叹息一声,又换上了一直保持的笑脸:“常将军对关外的情势有多少了解?”
常策细细想了想,却还是摇摇头道:“平日我多是处理一些杂务,对于关外情报虽略有耳闻但却不甚了解。”孙翰点点头:“我平日多和来往小贩有交道,故而常常能听到一些情报,如今关外有两族最为强势,便是辽州之外的满金族和凉州之外的蒙族。”说罢,孙翰喝了一口粥,继续道:“昨日那些胡人歌姬,正是蒙族的。”
常策道:“这些我还是知道的。”孙翰接着道:“将军难道不怀疑吗?蒙族生活多为游牧,不论男女,天性好战,你可曾想过这些胡人歌姬来了之后为何未作过多抵抗就如此听话?”
常策心中一愣:“兴许是饱受军中士兵折磨蹂躏,早就折损锐气。”
“有些人的确会,但是就我在囚龙关这几年来看,这些抓来的蒙族人无论男女老少,大部分都硬如顽石,如这般集体屈服无人抵抗的事情真是百年一遇,其中定有深意!且蒙族号称关外第一大族,大小部族尽以狼为图腾。蒙族人每个人都是狼,也许有一只狼可以受伤而屈服,可以受辱而卑下,但如果是一群狼,就绝对不会被蹉跎掉在他们血液里的锐气和杀气。”孙翰看着常策,表情极为严肃:“你又是否知道,如蒙族这般天性好战的民族,每每入侵关内,却都是大败而归?”
常策见孙翰问得极为严肃,细细一想,回答道:“因为‘无命铁卫’?”
孙翰点点头:“在我看来,蒙族人大败而归总有三点败因,其一便是‘无命铁卫’,不算上凉州军和都护军,‘无命铁卫’的确是神州第一战力,甚至在很多方面还远超凉州军和都护军。只是可惜,‘无命铁卫’刚刚建立的确是可以力拒关外势力的高墙,但毕竟军队需要指挥,就会有阶级,只要产生了阶级,就会产生腐败。而且军中皆是以服从为唯一要义,军中只能有一个声音,所以腐败更容易滋生。黄昭就是最好的例子,更深层原因便是‘无命铁卫’不像凉州军有武威王周斌和‘人中之凤’崔图坐镇,也不似都护军都以保卫皇廷为己任且有‘天下无敌’卓英这般神将,‘无命铁卫’本就一盘散沙,天下遗弃之人,他们较之正规军没有丝毫信仰,故而也没有道德的约束,因此腐败更易滋生,不断加快‘无命铁卫’崩坏的趋势,同时最最重要的就是---”孙翰的声音陡然提高,目光也变得更为凌冽:“他们习惯了享乐,所以开始懦弱,开始怕死了,这就使得‘无命铁卫’失去了一直以来无往不利的最大优势!”
常策听完整个人都被滴水不漏的分析震撼了,他能做的只是点点头,继续问道:“那蒙族战败还有两点原因呢?”
孙翰继续道:“其二就是蒙族本身是游牧民族,四处游走,居无定所,不便管理,故而蒙族虽然是关外第一大族,但实际则也是群龙无首,部落各自为政,一旦缺少粮食或者金钱,在绝望中他们就会选择劫掠其他部族或者是攻打长城入关之后抢些村庄钱粮。各个部族在内部很是团结,整个民族却毫无凝聚力。但换而言之,就是单一的蒙族部落就有着能同神州军血战的可怕战力,试想一下如果统一起来的蒙族军队会是怎样?”
常策听完笑着摇摇头:“你也说了,蒙族人天性好战,各个部落能当上首领的无不是部落中最能战斗的人,要想能够依靠战力获得整个蒙族的信任,这种人应该不存在吧?”
“不错!”孙翰表示同意,但也立刻也说道:“想依靠武力使整个关外蒙族臣服,这种人永远不会存在,这就要说到蒙族常常大败的第三点:蒙族人打仗,从来只知道冲杀,依靠天生强健的体魄来战斗,这点对于其他小部族来说,的确是毁灭性的打击,但是对于神州人来说,却没有任何优势,原因就在这里!”孙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神州人工于心计而蒙族人天性憨直,故神州人常用奇谋败之。但是这点于现在也无法成为优势了,因为蒙族人当中出现了一个能出奇谋之人,而正是这个人,协助了蒙族当中看似不起眼的查尔丹部落统一了蒙族,同时带给了蒙族一套脱胎于神州的治理民生之法,定官阶,兴耕种,集兵权,如今蒙族的军队早就已经脱胎换骨。此人甚至比中原谋士更为可怕,因其极善于使用些歹毒的小伎俩,听说这人将一些胡人小女孩驯养起来,教他们跳舞歌唱,暗杀潜入,在关外商人口中都将这些女人称为‘红蛇’,这些‘红蛇’也是奠定了查尔丹部落在蒙族中统治地位的重要棋子,有不知道多少不愿意臣服查尔丹部落的首领被‘红蛇’暗杀,甚至还有整个部落一人不剩全部死于被‘红蛇’所下之毒这种可怕的事情。”
常策听完,背上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手中拿着的馒头也是迟迟不敢再吃一口,孙翰笑着又拿起一个馒头放在嘴里:“我这里的吃的你完全可以放心,那些蒙族女人被抓来之后没有表现的太过贞烈我就已经起了疑心,所以每天的食物我都要检查三遍,这里绝对不会被下毒。”
常策安心咬了一口馒头,但是干涩的喉咙却在不断拒绝着馒头的下咽,常策只能将馒头放在嘴里不断咀嚼着。孙翰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你就不想知道,能给蒙族带来如此变化的是什么人吗?”
常策喝了一口粥终于吞下了馒头,恢复了之前的气定神闲,微笑道:“我不用问,你肯定会告诉我的。”孙翰笑道:“本来还想吊吊你胃口。此人之所以比中原谋士更为可怕,首因便是此人是个女人,正所谓最毒妇人心,女人用计,能跳出男人的固有思维而且任何你想象不到的歹毒计策她们都会用;其二则是这个人从小便生于算计之中,早就已经看惯尔虞我诈,耳濡目染之下她如今也是深谙此道;其三则是因为自古以来,谋士多是为了胜而少损才力求奇谋,故而多有所约束,而她用计,则为复仇之道,她与大统朝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所以她所求的,只有不计代价的胜!”孙翰又顿了顿:“这个给蒙族带来翻天覆地变化的人,正是大成王朝在二十年前同关外蒙族部落和亲而外嫁的安远公主。”
常策心中也是咯噔了一下,点了点头:“怪不得。”说罢常策站起身来自言道:“这顿早饭吃得够久的啊。”说完常策伸了伸懒腰,将孙翰一把拉来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让我的手下过会给你送一套衣服过来,你且换上,就来驿站找我。若是真同你所说一样,昨夜‘红蛇’定然已经将关内形势送出,这群守将一个个烂醉如泥,是最好的攻关时机,战事恐是一触即发!”孙翰点点头,也是低声回道:“而且这一仗,神州军不好打。”说完,孙翰对常策狡黠地一笑,常策见状,也极为默契的哈哈大笑起来。
这种由衷的笑意,就像是一群蛰伏在羊群身边的狼,终于等待到午夜时分,牧羊人和牧羊犬纷纷睡去的时候,群狼眼中开始闪现出的贪婪的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