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芳同居,是因为爱。她十六岁初中毕业,一直在外面给别人打工,心惊胆颤地维持着自己的生活。她给我说了许多她的过去。三姐,你知道,一个女孩子,尤其像小芳这样漂亮的女孩,连基本的安全都没法保证。她在食堂、饭店、宾馆都干过;当过保姆,也进过小厂子。每个地方都是被别人骚扰离开。后来,进了歌舞厅,她尽量不打扮自己,很少露出笑脸。她对我说在歌舞厅这个黑夜的环境,反倒是她打工最安全的地方。也有男孩子追她,可她冷若冰霜。三姐,我不是你们当初那个盲目的年龄了。”说到这里,路惠吐了一下舌头,怕爱玲听了又生气。接着说:“我现在思想成熟得很,对自己一生的幸福,怎么可能当儿戏?我很冷静、很仔细地想过我们的事,我也很仔细、很认真地了解过小芳。从和她同居的那一刻起,我就对她有了责任!爸妈强烈地反对伤了她的心,她甚至想主动离开我。但是,我不能让她那样伤心而去。我现在是铁了心要娶她,大不了像你们一样白手起家。我就不相信我们两个大活人还会饿死!”
爱玲说:“这么坚定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搬你回去给咱爸妈做做思想工作,不能让爸妈太伤心了。”
“哥姐还有大律师姐夫,他们都比我强你不搬,搬我,小心让你失望。”
“他们?他们要么不懂感情,要么保持沉默。只有你,才能用你的事例说服爸妈。”
“你又来了,你是不是看我现在过得还可以,心里不舒服,句句话来刺激我?”
“不是,三姐。”路惠不语了。
爱玲也不语了。是呀,也许她的确更能说服父母,但在说服的同时,肯定又要挨骂,又要提到她的过去。可是,那个可怜的苑小芳,有家不能归,要是再遇到这样的刺激她会堕落的。爱玲学心理学的目的就是为了解除别人心中的障碍,她不能不去管这件事,那个可怜的苑小芳引起她深深的同情。
爱玲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好吧,现在干什么都得讲条件,你先说,办好了如何谢我吧。”
“我三姐夫如果以后敢对你不好,我替你出气。”路惠调皮地回答。
“好呀,恩将仇报,你敢咒我们。”
爱玲举起手就要打路惠的头。路惠抱住头求饶。姐弟俩笑了。
路惠说:“我饿了。”
“想吃什么?”
“咋说也得吃顿火锅,让我三姐夫请客。”
“敲诈。好吧,你给你姐夫打电话,看他有没有时间陪咱吃饭。”
电话那头很吵,杨飞说他正在陪别人吃饭,没有时间。
路惠倒没有什么反应,爱玲很沮丧地望着窗外。
路惠问:“我三姐夫现在每天都这么忙吗?”
“差不多吧。”爱玲叹了口气回答。
“你们没什么矛盾吧?”
“不知道。”
“你怎么能说不知道呢?你们那么艰辛地走过来,可千万别到了好日子时出现问题。”
“现在还没那么严重,你看,你三姐我现在完全成了一个家庭主妇,人老珠黄的,外面那么多年轻、漂亮、气度不凡有才能的时代女性……”说到这里,爱玲摇了摇头,似乎又在否定自己说的这些话。
“他杨飞要敢做对不起你的事,我……我……”路惠一时语塞,只是激动地捏紧拳头。
“没有,我瞎想呢。他只是忙,最近忙的很晚才回家,有时还彻夜不归。”
“夜不归宿恐怕有问题。”
“没有,我想他现在还不会。”
“三姐,那你担心什么?男人忙了好,证明有才能,你可不要犯多心的毛病。”
“是吗?你要知道在美国工作狂也可以视作离婚的理由。呵呵,我现在只是感到空虚。”
“空虚?你现在不是在学心理学吗?你先调节好自己的心理。你每天又干家务又学习的,怎么会有空虚感呢?”
“是感情上的空虚。”
“三姐,你怎么说得我越来越听不懂了。我害怕。我姐夫真的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
“等孩子放学,咱三人一块去吃火锅吧。”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路惠说。
“不说那些了,等学完了所有课程,我要考取心理咨询资格证,到时候办一所心理诊所。你觉得我的想法怎样?”
“好呀,三姐,你也许不知道,我一直都很佩服你的。”
“不会吧,我在咱家可是又笨又傻。”
“真的,我心里一直很佩服你;还有,你很有气质。”
“越说越离谱了,你不会是为了骗吃一顿火锅,就说这么多违心的、夸奖我的话吧?”
“要不我出钱,你把弟弟我看成啥人了。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爱玲走到镜子前,上下打量了一会自己,说:“我婆婆说我丑得很,咱家人也从来没有说过我长得如何,只有你姐夫许多年前说过我鼻子长得还好看一点。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认为我很丑的。你咋不早说呢,害的我丑小鸭心态这么多年。”爱玲说完,笑了。
“你一直有这样的心理?唉,三姐,你婆婆那是故意气你瞎说呢。你真的不丑,真的很有气质。”
爱玲望着窗外,心中忽然起伏不已。多少年了,她今天才知道,自己原来还不是奇丑无比。她的眼中忽然蓄满了泪水。然后,她微昂了一会头,很快把它咽进了肚中。
晚上,杨飞一点多才回来,爱玲还在看书。杨飞进门后睡意很浓。
爱玲帮他拿下外衣挂在衣服架上。杨飞跌跌撞撞走进卧室,倒在床上。爱玲用毛巾给他擦了脸,又打来洗脚水给他洗了脚。说:“衣服脱了睡会舒服点。”
“我不想动,你帮我脱了吧。”杨飞疲倦地说。爱玲就帮他脱了衣服,自己也换上睡衣躺在他的旁边。
“你很累吗?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说吧,我明天早上还有事,很早就要出去。”
“你最近怎么会这么忙呢?”
“你不懂,商场如战场,打仗能不忙吗?”
“噢,我明天想和路惠回去。”
“有什么事吗?”
“路惠的事,我原来给你说过。爸妈坚决反对,路惠让我回去劝劝爸妈。”
“你又去找骂,他自己的事不会自己处理呀。”
“不,婚姻其实并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是一个家庭的事。妈常说:娶媳妇接财神,娶个不好的媳妇家业会因此衰败,那就叫接丧门星。”
“瞎说些什么!我听不懂!”杨飞有些不耐烦。说:“想回去就回去吧,等几天孩子放假了,你带她一起回去,回去多待一段时间。最近年终了,我很忙,没有时间管孩子,反正这事也不急着那十天八天的。”
“好吧。”爱玲回答。
两个人再无话说,睡了。
其实,杨飞并不像他说的那么忙。最近,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女孩,小他五岁。这个小丫头刚毕业不久,是搞新闻的,写的一手好文章,现在在银川一家报社工作。杨飞对她产生了一种狂热。这个并未谋面,虚拟世界里的女孩,唤起了他近乎初恋的那种情感,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但他还没有为这种感情定位,也没有为它作更深入的思考。他现在是一个经理,在他面前献媚、欣赏他的女性也很多,但他从来没有对哪位女性产生过想法。这位虚拟世界里的女孩,似乎要带走他的心了。这个网名叫毛毛虫的女孩,是一个回族姑娘。
杨飞已经和她在网上相识两个多月了。这两个多月以来,他对这个女孩产生了狂热的爱,不亚于他当年对爱玲产生的那种爱。他几乎每天都要和她聊一会。万一都忙,他也会给她留言、发邮件。这个女孩子也对杨飞产生了爱慕。杨飞这些天除了工作、学习,就是上网。家、公司,不方便时就去网吧。他给自己取网名:胡杨。
他们的认识是在一个中午。这天中午,杨飞在公司准备休息一会儿。他在网上看了一会儿同类产品的一些信息,QQ号开着。毛毛虫发来信息请求加她为好友。杨飞本来不喜欢网上聊天,他觉得聊天是无所事事无聊人的一种消遣。因为上午的一件事让他十分伤神,于是他顺手点开了毛毛虫的资料。看到她的职业是记者,年龄还小。杨飞想:反正今天中午没事,闲聊聊吧,于是点了接受。
毛毛虫发了一个QQ微笑的表情。
胡 杨:你好!
毛毛虫: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
胡 杨:是吗?你了解胡杨?
毛毛虫:呵呵,是的,我敬畏生命力旺盛的事物。
胡 杨:哈哈,敬畏?生长在沙漠里的植物生命力都很旺盛,不过都抵不过毛毛虫的危害。我今天没心思消灭虫子。我在寻找猎物,哈哈,自己送上门了。
毛毛虫:呵呵,高兴早了吧,够不到的。
胡 杨:中午不休息,为什么上网聊天?
毛毛虫:你不也是吗?
胡 杨:我从来不聊天,今天心情不好,猎取个美女玩玩。
毛毛虫:呵呵,我也是,只不过是猎取个成功男士玩玩,不知道你够不够格……
胡 杨:哈哈,那要看美女的嗅觉了。
毛毛虫:不是嗅觉,是感觉。本人的感觉一直都是很灵敏的,不会错的。
胡 杨:你是搞什么工作的?
毛毛虫:资料上全有,都是真的。
胡 杨:小丫头不简单,社会咽喉。
毛毛虫:小丫头?你老头了吗?呵呵如果你的资料是真实的,我同样在你从事的工作中也会起到作用。
胡 杨:是真实的。
毛毛虫: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
胡 杨:你想听?
毛毛虫:是的。
胡 杨:年终销售计划有几项定不下来。
毛毛虫:噢,哪一方面?说不定我能提个建议。因为我在报纸上时常做这样的工作。
胡 杨:那我就说了。
毛毛虫:说吧。
他们就这样,第一次就这样聊了两个多小时。毛毛虫的确是一个有活力、朝气和才能的女孩,她会不时很幽默地调侃两句。她给了杨飞很多建议,其中有一个建议让杨飞困惑了一个上午的问题有了转机。杨飞毫无意识之际就拿她和爱玲作了比较,觉得要是他把这些事情说给爱玲听,爱玲一定会提出让步,而毛毛虫却说坚持。商场如战场,就是你死我活的竞争。杨飞觉得这些年来,他原本的许多尖锐的思想被爱玲软柔的思想同化了,要不是遇到毛毛虫,他真的还一时走不出爱玲的影响。毛毛虫也越来越觉得杨飞的确是一个很优秀的商业人才。就这样他们的话题越来越多。到现在,几乎是无话不说了,彼此都知道了各自的生活。杨飞现在和她说的话比和爱玲说的多得多。
如果说当年爱玲让杨飞打开了心灵的一扇窗户,使阳光抚慰了他那颗曾经阴暗着的心房,那么,这个虚拟世界中的毛毛虫,现在打开了困惑看他的另一扇窗,使他走出了多年形成了的思想禁锢,将生活、生意面看得更加宽广。当然,这其中有触动情感灵性的。看来,生活中,偶尔遇到一个人也会影响到我们的生活,甚至会改变我们人生的方向。
几天后,爱玲带着孩子回到娘家。
家中果然是乌烟瘴气。父亲和母亲又都老了许多。他们不仅仅因为路惠的婚事,还有这个路惠,哥哥在钻采给他找了份工作,他却不去,说不想在企业里干,想自己开创一条路。钻采公司的发展正如日中天。工资、奖金、分红,一月下来拿好几千块钱,比一个农民一年的收入还要高。想进钻采公司的人挤破了头,花好几万块钱买都买不进去。钻采人出来都是牛气十足。可路惠偏偏不去。
路世忠和王淑珍气坏了,他们怎么生出了这些冤家一样的孩子,个个小时候还听话,长大后就强硬地让他们无法接受。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要自己开创一条路,自己能干什么!母亲就认为是苑小芳在后面作怪。
母亲问路惠:“如果我们同意娶了她,你去不去上班?”
路惠说:“这和她没有关系。为什么我现在做每一件事情你们都要和她联系起来呢?”
母亲说:“这样的女人我不能不防!魔一样,用魔法迷惑你。”。
爱玲说:“妈,我一直以为你会比我婆婆开明,你现在这么说怎么就和我婆婆当年对待我一模一样?妈,你已经成就了我们姊妹四个的婚姻,怎么还这么古板?”
“住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你的事这么多年了我的气还没有顺,你受罪活该,遭你婆婆凌辱活该!”
母亲只顾教育路惠,已经意识不到爱玲的感受了。
“我必须用话压住母亲,否则,事情弄僵了更难收拾。多少年过去了,再敏感的心也会磨出老茧。路爱玲,你说出来吧!”爱玲在心中呼唤,同时心也在颤抖。她深深换了口气,终于决定很清楚地把话说出来。
“妈,您是不是想老了受罪?”
“你啥意思。娶那女子会是我的福气?不娶她我就得受罪?我就路惠一个儿女吗?没他我照样活得很好!”
“是吗?我当初走了你为什么难过?不还有四个吗?妈,你生了我们,就每个人一条孝心,谁也代替不了谁。你不要说赌气话。”
“你的意思是把那女孩娶过来。我不愿意和她一个锅搅勺!”
“是吗?你这样到时候不是你不愿意,而是人家不愿意。做老人的什么时候也犟不过小辈,你细心想想吧。你不要以为当老人的错了儿女都会原谅,自己亲生的也许会。别人是会记仇的,不会原谅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不会听不明白我说的话吧。我当初嫁到杨家受到的那些歧视和侮辱,我一点也没有忘记,相反,我会报复,我要报复!为了这个念头,我苦苦地奋斗。妈,你说过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人的许多本性都是一样的,哪一个人都不会对不公平的事情容忍一辈子的。妈,你明不明白我说的话,我是为了大家好。路惠是铁了心要娶小芳,他全都对我说了,你总不会像当年杨家人逼我一样逼他们到外面受尽折磨吧。路惠是你的儿子,你会忍心吗?再说了,就是逼他们到外面,虽说苦些,但也不会饿死。现在不是我当初的那个时代了,现在工作很好找。路惠和小芳也不是我和杨飞的那种性格,他们会寻求帮助,许多人包括我都会帮助他们的,你又何苦自己和自己过意不去呢?再说了,我们都打听过,小芳的人品不错。其实,像她这样的女孩子现在社会上已经很少了。她家那些事能由她吗?她没有错就够了。要不是为了感情,人家看上咱啥呢?家底好不是所有女孩找对象的标准,不要以为咱家现在经济条件好了,就以为别人为了这个。妈,你到底是为了路惠的幸福还是为了你自己的名誉?”
“爱玲呀爱玲,想不到你会对我说这样的话!你现在有钱了,啥话都敢说了,你把你妈还放不放在眼中!”
“妈,和钱没有关系。我只是提醒你,别像我婆婆一样。对你说话我是一直在为你着想。上次杨富结婚,我婆婆也不知道是后悔当年那样对我,还是还想侮辱我,反正她的好坏我现在全都接受不了。我心中对她没有爱,没有对长辈的那种敬畏,心中有种自然的排斥,我孝敬她也只是把她当孤寡老人那样想。我已经无法再压制自己心中的反抗。要是她现在还敢像当年那样侮辱、凌辱我,我会一句都不容忍的,我会气死她!”
“嗖”一把扫帚向爱玲砸过来,爱玲躲了一下没打着。母亲气哭了,说:“你咋变成了这样!”
爱玲说:“被逼的,不是我要变。你要是这样对苑小芳,你老了一样会受同样的气,你自找的。”
“你、你、你给我滚回去,我不想见到你!”
“我还没住够,你赶不走的。妈,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你自己多想想吧。现在,你打我吧,我不会躲的。”
“你现在咋变成了这样!你们姊妹五人中,就你我从来没有指过一指头,因为你胆小、软弱。现在,你咋变成这样了?”
“你不打?不打我就走了,到外面转转,家里太热了。妈,我还是劝你好好想想。人做事其实都是在给自己以后铺路。”说完,爱玲走出了门。
路惠呆在那里,不知道是跟姐姐出去,还是该劝解妈妈。这一场争论,让他重新认识了这个姐姐。姐姐的许多观点,也让他重新更深入、更全面地思虑自己的婚事。姐姐是变了,不仅仅是才识,还有性格,她变得敢把心中的话说出来了。
爱玲一个人走出大门,绕过院墙,向房后空旷的田野走去。冬日的田野空旷、苍凉,出奇得冷,她的心也随之悲凉了起来,泪水无法抑制地从眼中涌出。走出很远,她抱住一棵大树,失声痛哭起来。
爱玲不在家,杨飞忙完工作,就待在电脑前等待毛毛虫上线。只要那个灰色的头像一闪,杨飞就会不由自主地精神亢奋,情绪饱满。